夫子的声音更低:“你不是要去找你的谭风华吗?”
许少公子噎了噎,他没想到夫子竟揪着这事不肯松,忙认真解释道:“我跟谭风华真的没什么。我心里只有夫子你一个人。但是风华兄是与我一道出来的,如今他人不见了,我自然要见到他才能安心啊……”
话还没说完,许少公子只觉一阵风起,他的身子被凌空托起,而后送到了门外,随着门关紧,他也被扔下地。
衣衫不整地被赶出门,许少公子忙扒着门叫唤:“夫子……夫子……快开门……少白要冻死在外面了……夫子……少白真的要冻死了……哈气!”
许少公子重重打了喷嚏,那门是纹丝未动,许少公子又连打了几个喷嚏,那门还是纹丝未动。
许少公子缩着脖子,跺着脚,犹豫着是该回自己房里好好窝在被窝里,还是这么在夫子门口苦站一晚上呢?
夫子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就这么傻傻在门口站着,也未免……而且这么冷的天……
许少公子想了想,还是回房去了。
回房穿好了衣服,又回到夫子门口。敲了敲门,对夫子道:“夫子不肯开门,少白晚上就睡在外面了。”
门里自然是没有动静的。
许少白狠了狠心,倚门坐了下来。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伸出手不住呵气,呵出的气全都变成白烟,在冬夜了袅袅散了,手上还是没有一丝热度。许少公子复又站起来走动着,希望能以此取暖。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声音,怕吵了夫子睡觉。
因为谭风华惹夫子不快已经很严重了,若吵了夫子睡觉……许少公子都想不出自己要在门口站多久才能让夫子心软。
这么多年,自己拼了命地讨好他,也没见夫子给他什么好脸色。
但是……
但是……
许少公子又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夫子待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意。
若是夫子心里有他吧,怎么忍心看他在风里受冻。可若是夫子心里没他吧,又怎么会对一个谭风华耿耿于怀?
夫子对小金,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和蔼可亲爱护有加啊,可是夫子对自己呢?连小金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吧?可是……可是……那刚才又那样对他……夫子于那种事上,怎么看也不像是随便的人啊。
许少公子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无奈叹了口气,夫子真是世上最难理解的存在……
28、
许少公子没想到夫子竟然真的让自己在门外睡了一宿。
他是被夫子吵醒的。
一大早夫子就开了门,许少公子半眯着睁开眼时,正好看到夫子错愕的眼神。
“你一夜都在这?”夫子皱起眉。
许少公子已经只剩下哆嗦的力气了。这冷天冻得他差点没背过气。他一个纨绔子弟,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冻也受了,饿也挨了,只不知夫子解气了没有。
夫子缓缓走近他,蹲下来,探了探他额头,叹了口气,一把抱起他,往自己屋子去了。
许少公子昏昏沉沉地,想着:值了,值了,都值了。却没有力气攀住夫子的脖子了,任由夫子把他放到床上,替他脱了鞋。冻了一夜,脚都没有知觉了。夫子又把他的脚放好,替他盖好被子,就走了出去。
被褥很温暖,许少公子动也不想动,就这么沉沉睡去。
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刚刚合上眼,就听到夫子在叫:“小白……小白……”
低沉的声音分外催人入眠。
许少公子过了好久才听出来,夫子说的是:“小白,醒醒。”
许少公子很想醒来,无奈周身像被什么压着,动弹不得。心里颇为急躁,只怕又惹得夫子不快。却觉得嘴边一暖,有什么被送进来,许少公子却连下咽也不得了,感觉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又被骤然擦去。
再然后,嘴巴被柔软地碰触着,身子被扶起来,他听到夫子在说:“小白,睁开眼。”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好像做梦一样。真想就这样不醒来。
“小白……听话……”夫子又喊,轻轻摇着他,手掌被翻过来,手心被贴得暖暖的,周身渐渐也暖起来,身子能动了,许少白睁开眼,见夫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夫子……”他动动唇。
“喝点热粥。”夫子作势喂他。
许少白微微张唇,尝了一口,问:“是甜粥吗?”
“是白粥。”夫子轻轻吹去热气,“会烫吗?”
许少白摇摇头。
没想到夫子还会喂粥给他吃。真是赚到了。
许少白一口一口喝着粥,微微笑着。
喝完了粥,浑身都舒畅了。夫子又温柔地抚着他躺下。
许少公子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都是夫子的味道,令他分外满足。
夫子就坐在床边,许少公子心里踏踏实实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到下午。夫子还在床边打坐。许少公子睁开眼,盯着夫子看了半天,舍不得唤他。只怕自己一张嘴,这种像梦似的情景就要消失了。也不敢翻身,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就那么偷偷地满足着自己的小小心愿。
然而呼吸的变化还是被夫子察觉了。
夫子转过身,见他醒了,伸手探了探他额头,道:“没事了。”
“恩。”许少白还是那么直勾勾看着夫子,“夫子再陪我一会儿吧。”
夫子看着他,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许少公子便又裹着被子,哼哧哼哧挪到夫子脚边,看了夫子一眼,试探性地把脑袋往夫子腿上搁去。
夫子竟然没有推开他。
许少公子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又把整个脑袋都枕了上去,眨巴着眼睛状若天真地问夫子:“少白不重吧?”
夫子低眼瞄了他一眼,道:“莫着了凉。”
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听听夫子说的啥?夫子不仅没有把他扇到一边去,还叮嘱他不要着凉?!许少公子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脸。
夫子还是冷眼看他,一言不发。
许少公子有些不甘寂寞,对夫子道:“不然夫子你也掐掐我?”
夫子闭上眼继续打坐,再不看他。
许少公子一个人折腾着没劲,见夫子一副安稳泰然的样子,总想逗他多说几句话。又把被窝掀开,攀着夫子的脖子爬起来,前胸贴着夫子的后背,一双手搂着夫子的脖子,在夫子耳畔哈着热气,笑眯眯地问他说:“夫子其实心疼我的吧。”
夫子没说话,连呼吸的频率也不变。
许少公子又变本加厉,一只手往下,要探到夫子的衣襟里去。
“少白。”夫子终于出声了。
许少公子悻悻收了手,缩到一旁卷了被子,再次枕上夫子的腿。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听到夫子说:“该起了。”
许少公子双眼紧闭:“不要,再躺会儿。”
夫子缓缓道:“你不是要找你的谭风华,还不走吗?”
许少公子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连着被窝也不再暖和,夫子的大腿也不再柔软。
许少公子披着被子坐起来,幽幽地问夫子:“夫子为何总不肯信我?”
夫子不说话。
“我与谭风华根本就没什么。夫子若着实不放心,那……那少白这次找到他后,以后……以后就少跟他来往……”许少公子说着就红了眼。
他是真委屈。他着实不想失去谭风华这个兄弟,可是又不想夫子老是冷着脸对他。他不明白夫子为什么总不能理解他。
“少白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在这世上,也没几个知心的朋友。像谭风华这样,有这么多年交情的,除了许璇,就是他一个。许璇呢,跟谭风华又不一样。我虽不拿他当下人看,他也总拿我当主子看。夫子难道就不能让我有一个至交好友吗?”
夫子听到这里,睁开眼,也不看他,起身就走了出去。
剩许少白一人,窝在被子里,不知冷热。
29、
夫子寸步不让,许少公子退无可退,收拾了行装要去灵隐寺撞一撞谭风华。
小金甚是不解,说他这样去,未必遇得上人,倒不如请夫子帮忙。
许少公子只呵呵干笑。末了,拜托小金好好照顾夫子。
冯天颇为怜悯他,说了八个字:“祝你好运,等你回来。”
许少公子点点头,站在夫子屋外敲了敲门,推不开,便隔着门道别:“夫子多保重,少白找到风华兄后就回来。”
没听到应声,许少公子只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一路问到灵隐寺,打听之下,谭风华并未来过。许少白便决定等一阵子。
依他对谭风华的了解,若谭风华并未出事,必要来灵隐寺找菩海方丈。
算算脚程,大约也就是这几天,便向寺僧请求,在寺内借住几天。
许少公子一路行来,听了不少关于菩海方丈的传言,心下好奇,问寺僧,不料寺僧说老方丈不日前远游去了,问说何时归,只道归期未定。
菩海方丈名气极大,许少公子在寺中住了几日,但见往来不少香客都是慕菩海方丈之名而来,又都失望而归。许少公子甚是好奇,一日与送斋菜的小和尚交谈,问他:“菩海大师当真如此了得?”
那小和尚反问他:“若施主不信,又为何千里迢迢而来?”
许少白道:“小师父莫见怪,是我一个知交好友,久闻菩海大师之名,特邀我一同前来,不想半途失散了,我便先来贵寺等他。我本人对菩海大师却是知之甚少。”
那小和尚也不与争辩,双手合十,对许少白道:“若施主与我方丈有缘,日后必有相见之时。”
许少白微笑还礼,又道:“有件事还要烦劳小师父。我那友人大约近日就要到此,若寺中师父或有见到,劳烦告知许某一声。对了,我那友人姓谭,叫谭风华,与许某一般年纪,也是从京城来的。”
小和尚讶异看他一眼,“咦”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原来,就是施主你啊……”
“什么?”少白不解。
“听闻我菩海方丈云游前,曾留下一句诗,说是给两位从北边而来的施主,还说这两位施主风华绝代,我们一见了,就能认出。”
许少公子低头往自己身上扫一眼,微微含笑,自认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心想那菩海方丈说的风华绝代就是说自己了,乃虚手抱礼道:“惭愧,菩海大师谬赞。”转而一想,不禁又大为叹服,那菩海方丈居然早就料到自己会来,便问道:“未知大师留下的是句什么诗?”
小和尚道:“这我却不知。须要问我师叔祖菩净禅师。”
许少公子心中甚感奇特,忙依言找到了菩净禅师,表明来意,菩净禅师却道,这句诗,需等谭风华来了一起看。
许少白听其语意,似是认定谭风华一定会到,便放了大半的心,日日守在寺门口,翘首以盼。
果然三日之后,许少公子终于遥遥望见谭风华的身影,背着行囊,缓缓爬上山来。
许少白高喊一声“风华兄”,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谭风华见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少白贤弟!”边应着,张开双臂便要将许少白抱个满怀,却忽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
许少白跑到他跟前,见他忽然面露难色,忙关切问道:“怎么了?”
谭风华苦笑,指指脚:“突然扭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着还低头看了看,也并不见石子什么的,当真是莫名其妙。
“能走吗?”许少公子甚是担心,“我扶你进寺吧。”
说着便搀着谭风华往寺里走,刚走两步,听得谭风华又是一声叫唤,许少白忙停下来:“怎么了?很痛吗?”
谭风华皱着眉摇摇头:“另一边也崴了……”真是怪了……谭风华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着这么不小心。
“这……”许少公子想了想,“我背你吧?”
谭风华见他一副公子哥模样,摆摆手:“不成吧。还是到寺里要一副担架来吧……”
只离寺门几步路的距离,许少公子最后不得不找了两个小和尚帮忙把谭风华抬了进去。
这事说来也不大,只不过谭风华被担架抬着进了寺,确实颇为夸张,惊动了寺里的菩净大师。
听小和尚说完此事后,菩净大师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等谭施主能走了,请他们到我禅房一叙吧。”
谭风华正在厢房问许少白这一段日子的遭遇,说是一觉醒来就丢了许少白,骇得他四处打听,最后决定来找菩海方丈,请他指点。
许少白道:“也算巧合,菩海方丈云游去了。不过我却来了。”
谭风华便道,这说明两人果然有缘。两人谈笑着,谭风华正要问许少白不见了的这一段时间去哪里了,正巧小和尚来转达了菩净禅师的话。
谭风华不解:“菩净禅师?找我们何事?”
许少白告诉他:“听闻菩海方丈云游前留了一句诗给我们,说是要等我们聚齐后才能告诉我们。”
“哦?竟有这等事?却不知是什么诗句?”谭风华甚感兴趣,一两日后脚好了,便拉着许少白去找菩净禅师。
菩净禅师见了他二人,行了个佛礼:“二位施主,贫僧恭候多时。”边说着,取了菩海方丈留下的信封给他二人。
谭风华打开一看,其上果有两句话,谭风华一下子沉下了脸。
许少白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缩头之处且缩头。”
30、
许少公子将那诗句又念几遍,心中寒气渐生。菩海方丈果然不愧是菩海方丈!竟然预言得这般准确!这句中所说:“缩头之处且缩头”,分明暗指夫子真身。看来这菩海方丈早已算出夫子是乌龟精,而且还算出夫子对他此次来找谭风华非常生气。、
正寻思着该怎么化解夫子的怒气,却听谭风华对菩净禅师道:“菩海方丈确是神人,所料分毫不差。我等此次前来,确是想请菩海方丈为我等除去邪物,不曾想,连菩海方丈也怕了那物,当了这缩头乌龟了。”
谭风华言语中颇有埋怨,许少公子忙打圆场:“风华兄不必焦急,我想这诗……或许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谭风华挑了挑眉,“少白另有他解?”
“这……”许少白吞吞吐吐地,“暂时……也未想明白……不过菩海方丈是得道高僧,定不会做出……缩头逃避之事。”
他这话却被谭风华误解了,只道他是刻意讽刺菩海方丈,便又接口对菩净禅师道:“少白说的对。是在下冒昧了。我想菩海方丈必不是望难而逃之人,必是突然兴致奇发,这才去云游了。”
菩净禅师受他冷嘲热讽一阵,也不动怒,只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既已拿到诗句,这便请回吧。”
谭风华本还要再多问上两句,被许少白拉着出了禅门。
回到厢房,谭风华与他计议着,这灵隐寺是崇圣禅寺,一般鬼魅在此,必无法兴风作浪,眼下菩海方丈又不在,倒不如就此在寺中住上一段时日,一边等菩海方丈回来。想来那方丈云游,也就数月半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