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漾因为太过紧张，索性也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沈跃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这让他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忽然间，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火光，就像是黄符燃烧起来的火焰。

火光一瞬即逝，下一秒，心脏重重地跳了下，杨漾感觉到一片晕眩，仿佛坐着云霄飞车到了顶端，而灵魂就这样升腾了起来一样。

黄符还没燃烧完，沈跃就注意到黑发男生的身体软了下去，连忙扶住他。

“……杨漾？”沈跃试探地叫。

男生睁开眼，茫然地对着他喊道：“表哥？”

“柳煜？”

沈跃猛地回头去看身旁的人，黄符燃烧完了，那人睁开眼，也是一脸茫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过头来看了沈跃一眼。

沈跃的心沉了下去。

杨漾回过神就看到了柳煜和何铭玉，他知道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可是何铭玉呢？

杨漾等啊等，等到大师指间的两张黄符都燃烧完了，也没见何铭玉的灵魂出来，登时急得不行。

他一抬头，就注意到窗户外面有一团蓝火，晃晃悠悠地向他飘来。

杨漾一惊，慌张地立刻冲着柳煜飞过去，想要躲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杨漾在哪里？！”沈跃有点失控地按住了柳煜的肩膀。

柳煜还没回过神，注意到冲着他飞过来的杨漾，连忙喊道：“等等，杨漾哥！”

下一秒，杨漾撞到他的身体，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柳煜呆住了。

沈跃僵住了，他缓缓开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煜回过头，就见一抹蓝火飘走了。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这种情况下杨漾哥是进不来的。”

沈跃放开了手，过了好几秒，才沉声问道：“……那么杨漾现在在哪里？”

第十二章

沈跃，柳煜，何铭玉和沈跃之前找来的大师赶到重症病房的时候，他们在走廊上清晰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吸引了一对夫妇的注意力。

女人坐在长椅上，闻声抬起头看了过来，两眼通红，面色憔悴。

男人则是站在那儿，对着沈跃一行人迟疑道：“你们是……”

沈跃无暇回答，喘着气两三步走到了重症病房的玻璃窗前，双手按在了窗户上，目光锁定了病房内躺在床上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头上包着厚厚的一圈纱布，似乎此前受到了强烈的撞击。男人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在确认了那人的胸口还有随着呼吸的均匀起伏之后，沈跃松了口气，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几近精疲力竭了。

柳煜看了眼重症病房内的人，对着男人礼貌地说道：“叔叔您好，我们是方贺哥哥的朋友。”

“小贺的朋友……”女人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解地喃喃。

她看着这四个人，从少年，青年到中年，她的儿子竟然还认识这么多年龄的人吗……

男人则是在一瞬即逝的诧异过后，问道：“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小贺出事故了？”

柳煜和何铭玉对视了一眼，柳煜赶紧说道：“方贺哥哥出事故的时候正在和我哥打电话！”

随着柳煜的话，沈跃这才动了一动，缓缓转过身来。

漆黑的双眸注视着夫妇，这眼神中包含太多复杂的情绪，可是这对夫妇看不懂。沈跃沉默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夫妇也立刻回应了。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小贺的手机在车祸中坏了……”

十个小时之前——

屋子内静了一秒，沈跃压抑的声音响了起来：“……去找他。”

他捏紧了拳头，声线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把他找回来……把他找回来！！”

柳煜不安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外面找找看！”

何铭玉在原位愣了片刻，柳煜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他，蹙眉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何铭玉看了脸色阴沉的沈跃一眼，站了起来跟着柳煜走出了这里。

沈跃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也出去找那个孩子。”大师皱着眉头说道。

沈跃睁开眼看向对方，说道：“找到之后可以请您立刻换回他们的灵魂吗？”

“你还要尝试吗？”大师顿了顿，说道，“这种事情的风险很大，你已经见到了。”

“我要再试一次！”沈跃加重了语气。

“……那就先把那个孩子的灵魂找回来吧。”大师叹气道。

一定会的。

沈跃在心中说道，他不会让那个白痴就这样消失的！

沈跃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柳煜和何铭玉沿着这块住宅区的小道快步走着，同时神经紧张地张望着四周，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何铭玉跟在柳煜的后头走了没一会儿，开口道：“我看不见灵魂。”

柳煜喘着气，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回过头去，看着左右。似乎忍不住了，他张开嘴喊了声：“杨漾哥！！”

声音回荡在小道上，除了飞鸟的叫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肯定不在这里了，那一下应该把他弹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何铭玉说道。

柳煜没有理会他，继续喊道：“杨漾哥！——杨漾哥！”

“我跟着你什么都做不了。”何铭玉说完这句话，站在了原地。

柳煜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他没跟上来时终于转过了身，喘着气停在了原地。

平复了下呼吸，柳煜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何铭玉似乎没想到柳煜会问得这么干脆，愣了下，没答上来。

“你想回去了吗？”

“……回去了我也……”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何铭玉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挪开了目光。

“如果你现在能看得到就好了。”

柳煜的话让何铭玉条件反射地反驳了：“我没有这么想过！那种能力送我我也不要！”

“为什么呢？”柳煜看着他，“要是你现在能够看到鬼魂，就能和我一起找杨漾哥了。”

“杨漾他关我什么事……”何铭玉低声说道。

柳煜沉默了。

少年少有的不回应让何铭玉忐忑了起来。

他再次抬起眼看向对方，蹙了蹙眉说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柳煜扯了扯嘴角。

“如果杨漾哥真的找不回来了，表哥会怎么样呢？”柳煜垂下了眼帘，“他以后要用什么心情来看你？我现在除了这件事情其他的什么都考虑不了，抱歉。”语罢，他回过了身，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喊杨漾的名字。

何铭玉错愕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时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他占用了杨漾的身体……这种事情他心里自然清楚。

况且他不是都已经同意把这个身体换回去了吗？！

这次是那个施术人的失误……和他无关啊。杨漾会被弹飞只是一个意外，这种情况谁都无法预见，也就无法预防……那为什么要责备他？！

视野中，少年的背影越来越远，这次对方没有停下来等他。

不……

心底有一个声音反驳了他的想法。

柳煜……没有责备他。

没错，柳煜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责备他的话。

这个少年很聪明，思维也总是很清晰，不会做出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事情。

他只是不像之前那样满脑子想尽办法来劝说他和他共用一个身体而已，这个少年此时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那种事情了，因为另一个灵魂正飘荡在外面，随时都有被鬼差带走的可能。

一旦被带走，那么那个叫沈跃的男人和杨漾就是真的再也无法相见了。

如果可以看见就好了吗……

何铭玉咬紧了嘴唇，浑身都在发着抖。

他无法接受。

他从出生至今都在厌恶着，逃避着那种能力。

当巴士车出事故的时候，他心里只有解脱感。即使他坐上那趟车次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寻死，但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进入杨漾的身体是他没有料到的事情。

尽管有些吃惊，不过杨漾没有阴阳眼，看不见鬼魂，何铭玉体验过这种感觉之后就有些舍不得这具身体了。杨漾约他出来的那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想要偷走这具身体的想法——没有鬼魂的世界简直太美妙了，他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此前仿佛从来没有见识过世界，正在贪婪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他放不开这具身体，贪恋着，沉迷着，可是柳煜的出现却破坏了一切，仿佛一盆冷水一般，瞬间浇醒了他，让他认清了现实。

没错啊，即使他看不见，他也知道他的周围必定有着一两个鬼魂。

这个世界是“拥挤”的，他明白这一点，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何铭玉看不懂柳煜。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比他小了将近十岁，对待阴阳眼的态度却比他更为开朗？这个孩子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接受这种命运，就算被家人误解也能笑的这么开心？

为什么他甚至想要寻找同伴？

柳煜……他疯了吗？

何铭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和柳煜处在一个世界的，可是柳煜的态度却又让他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条线。

不，那不仅是一条线，还是一座隆起的山峰。

柳煜站在高处，向他伸出了手，而他却是又惊又怒地将那只手拍开。

何铭玉是如此地讨厌自己原本拥有的那双眼睛，讨厌到连死亡也比活在那副躯体里好的地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承认他会动摇。

……从某种程度而言，杨漾是因为他才变成飘魂的，说不定还会被鬼差带走。

如果此时能多一双看得见鬼魂的眼睛，不论怎样都能多添一分帮助。

如果此时的他，能和柳煜一样拥有那双眼睛的话……

何铭玉握紧了拳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眼眶酸了。

柳煜喘着气跑过来的时候他拼命地深呼吸了两口气。他手上拿着手机，似乎刚挂掉一个电话。

柳煜气息紊乱地说道：“表哥说让我们找其他的鬼魂帮忙。”

“那就……咳，那就找找看吧，”何铭玉吸了吸鼻子，说道，“……总能找到一两个的。”

柳煜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杨漾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大街上了。

街上川流不息，各种车辆你来我去。

杨漾站在人行道的一端，拥挤的人群当中，对接的红灯正在闪烁着，做着转换成绿灯的倒计时。

杨漾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赶紧看向周围，寻找着蓝火的踪迹。

鬼差……鬼差在哪里？！跟着他一起来了吗？！

瞄到在人群当中出现了一瞬的蓝火时，杨漾被吓得一跳，飘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对街绿灯跳起，人群朝着斑马线走去。

杨漾赶紧跟着那些活人一起步履匆匆地朝着对街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发现对面也出现了一团蓝火。

杨漾惊慌地转身朝着车流中跑去，在一辆辆车子之间穿梭着，而蓝火也迅速地朝着他飞了过来，摇摇晃晃，即使是强劲的风也吹不走它们。

杨漾疯了一样地朝着前方跑去！

穿过这条街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杨漾跑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间，忽然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红绿灯交替，原本应该停下来的车辆没有停下来，转向另一个方向，而杨漾眼看着他所面对的车流中第一辆车子开了出来，穿过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背后发出了两车相撞时的巨响声。

杨漾在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第十三章

“滴——滴——滴——滴——”

耳边是机械发出来的电子声，缓慢却平稳。

每一次呼吸都会在氧气罩上喷洒上一层白雾，转瞬就会消散。微弱的呼吸声被这个氧气罩给放大，显得有些粗重。

杨漾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他的意识有些不清晰，不明白自己在哪里，但是很快，他听到了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的叫喊声。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来声源并不远，就和他隔着一扇玻璃窗。

玻璃窗外是一对夫妇，女人哭得眼眶通红，正拍着玻璃窗对他喊着什么，又一边急切地看向一旁。

下一秒，这个房间被闯入了，一群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快步走了过来，围在他的身边，检查他的身体。

杨漾被摆弄着，甚至没有力气开口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医院？

可是……他怎么会在医院？

啊……原来他变成了灵魂什么的都是他做的梦吗？

他为了跟沈跃赌气独自一人背上了背包想去旅游，巴士却在途中翻车了，所以他现在是被人救了出来，送进医院了吗？

太好了，变成鬼魂都是他的梦，不是真的！

……可是，那对夫妇是什么人？

医生检查完毕之后对那对夫妇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好消息，所以女人捂住了嘴巴哭着笑了起来。

她走到了杨漾的床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对他柔声说道：“小贺，没事了，没事了。”

……小贺？

小贺是谁？

男人也走了过来，有些责备地说：“你开车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还好这次没事……”

“这时候就别说这种话了。”女人说道。

男人叹了口气。

“小贺，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间病房外面陪着你，你好好休息，医生说明天你就能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女人说了很多话，最后在护士的催促下，被男人给带到了外面。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了杨漾一个人。

杨漾此刻已经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他有些惊慌地转动着眼珠，想要起来照一照镜子，却又没有力气。

他……他是不是进了别的什么人的身体里？

小贺？开车？

杨漾猛然想起昏迷前一刻发生的事情——他被鬼差逼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而两辆车就在他身后相撞了！

难道变成鬼魂的事情不是梦，而他现在之所以躺在医院里，是因为他进了那场交通事故中其中一个车主的身体里？！

杨漾想明白这件事情，第一反应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旦成为一个“活人”，他就不用被鬼差追捕了。

可是下一秒，他又头疼起来。

这个叫做“小贺”的男人不是他，他不应该进到别人的身体里的。

那个小贺是死了吗？还是正站在他的床边？

如果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没有被鬼差带走，亲眼看到他自己的身体醒过来……那简直就是当初的杨漾啊！

不行，得趁早想点办法才行。

他并不想靠别人的身体活下去，而如果他现在能想办法联系到沈跃，让沈跃把那个大师带来的话，说不定还能让这个身体的主人回到这个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