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森娣毫不留情地将挎包打到苏志身上，然后在苏志的惊愕中踩着那双高跟鞋潇洒离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而苏慕黑紧跟着自己的母亲离去：“爸，我累了，先上楼了。时间也已经不早，你也早些休息吧。”

苏志气的内伤，休你大爷的休。想当初他说一不二，在外面风风光光，回家也是一家之主，没想到尽养了那么一群白眼狼，晚年也不让他好过，气死他了！拎起身上的挎包，刚想扔到地上却骤然停住，哎，儿子可以不管，老婆可不能不顾啊。苏志拎着包包紧忙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留下来收拾的福婶摇了摇头，不意外地听到楼上求饶讨好的声音，哎，他们家的老爷，就是典型的宠妻一族，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永远没有翻身的那天。

倚靠在阳台的门边，漆黑的卧室反而突出了夜空的明亮。突然间亮起了星火，苏慕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任由香烟的气味弥漫在周围。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再拿起香烟了，似乎是那天看到黄哲皱起额头开始吧。

今天下午带着学长下去，原本打算邀请黄哲和他们一起用餐，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被自己的母亲提前一步带走，这个男人，似乎逃不过和他们家的纠缠。若不是自己看懂他，一定会以为他是那种穷极一切办法想要攀上他们家，但是他不是那种人，别人越想得到的东西他却越想放弃，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他……可是他却想懂他。

人家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他却是借烟消愁愁更愁。熄灭香烟，轻轻地抚摸着腕上碧绿色的珠子，明明佳人就在身边，却不如珠子给他的感觉那么温暖。

他深爱着的人啊，怎样才能拥抱她。

点上晕黄的床头灯，两个小家伙此刻并不在他们自己的床上，而是一左一右地将他们最爱的爸爸夹在中间。黄京麒和黄京麟都侧向黄哲，但是单凭他们的姿势就不难区分他们两兄弟。黄京麒两手抱住爸爸的腰部，一脚跨在爸爸的大腿上，行为极似一种叫做考拉的动物。而黄京麟则是规规矩矩地侧躺着，柔和的表情却透露了他柔软的内心。

心里百般滋味，黄哲有些难言，只不过他们该知道的，也该让他们知道了。

两兄弟谁也没有讲话，他们等待着爸爸的解释，同时他们也明白，他需要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黄哲轻叹了一口气：“爸爸知道你们两个心中早有疑惑……很多事情，爸爸不如你们，爸爸比你们胆小……虽然说之前爸爸说了很多，奶奶也告诉了你们很多，可是爸爸也明白，谎言终究无法掩盖真相。”

“爸爸~”黄京麒抱住自己的爸爸，他害怕。相对而言，身为弟弟的黄京麟却更淡定，连他那双澄清的眸子里面，也找不到一丝的慌张。伸出双手将两个宝贝儿子拥入自己的怀中，黄哲慢慢地道出了他所有的秘密。他们是一家人，是无法割舍的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患难与共。

泪水渐渐浸湿了双眸，三双眸子里面同样饱含泪水。只是每个人的泪水都有其不同的含义。从深夜到凌晨，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三个人紧紧相拥陷入彼此的梦乡。

在梦里，有爸爸，有两兄弟，有他们的家。

第二天艳阳高照，黄哲被手机的铃声唤醒，打了个哈欠，低头一看才发现两个宝贝仍旧还在睡梦中。看着那斑驳的小脸蛋，心里闪过疼惜。他最爱的宝贝们，永远是他不能割舍的爱。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为黄京麒和黄京麟捻好被子。悄悄地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黄经理，你今天怎么不来上班啊？”设计部的副经理紧张地望着坐在面前的总经理，已经额满冷汗。其实黄哲那么努力他们都是有目共睹，偶尔迟到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反正艺术家一向都是很有性格。不过为何他迟到的这天恰好是总经理来巡的一天啊，真是人倒霉喝水也塞到牙。

“……呃，我、我有点不舒服。”总不能跟别人说他睡过头了吧？这样的借口实在是任谁也无法接受：“我请假可以吗？”

那小心翼翼的声音让设计部的副经理燃起一丝怜惜，和夫人出去哪有不受「伤」的人。他差点就想点头说好，可是那犀利的视线实在太恐怖，小命难保的自己哪有时间估计别人的生死，只能狠下心道：“你还是赶紧过来吧，总经理找你。”

放心吧，我会为你祈祷的。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设计部副经理万分抱歉。

听到苏慕黑找他，黄哲心里咯噔一跳。已经多天未见，他以为他们早就断了联系，他为何还要来找自己呢，难道……不对，肯定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自己前天弄的设计稿出了什么差错。这么一想，黄哲的责任感一下子到达了高峰：“你跟总经理说，我待会一到公司就上去找他。”

“恩，好的。”挂了电话，设计部副经理将黄哲的话告知苏慕黑，只见苏慕黑脸色一沉，设计部副经理心下一惊，差点没被吓死。还好苏慕黑只是转身就离去，全然没发现他快把设计部副经理吓成神经病，或者说他早已发现，却不做任何解释。

从楼上下来，到从楼下上去，除了苏慕黑一人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还有两人同样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电梯门一开马浩哲立即探头往苏慕黑身后一望，而后脸上难掩他的失望。昨晚回家入睡前他才突然想起他回国的真正目的，想起那个同名同姓的男子怎么也睡不着，本想打电话找苏慕黑，可是一看时间却已不早，只能一人睁眼到天亮。可是他并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苏慕黑同样一夜未眠。而回家翻来覆去的赵童言却是在快天亮了才小睡了一会。

苏慕黑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两郎腿，不时望着墙上的钟。

滴答滴答——

换好衣服的黄哲吻了两个儿子的额头，才信心满满地踏出门，结果却在门口碰到了一大早就坐车赶来的苏森娣。惊讶难掩心头，黄哲愣了一下才缓缓道：“苏姨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

佯装生气地嘟起嘴巴，苏森娣不忘黄哲的必杀技，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不欢迎呀？”

“欢迎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呢。只不过昨天小京麒和小京麟睡得晚，所以现在才没起来……”

“没事，我上去等他们就好，今天我要带他们两个出去玩，你不会介意吧？”没等黄哲开口答应，苏森娣接着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带我的两个宝贝孙子出去玩！”

“苏姨是小京麒和小京麟的奶奶，我怎么会不答应呢，那就麻烦苏姨帮我照顾他们了。”黄哲笑笑。

“不麻烦不麻烦，你快点走吧。”苏森娣迫不及待想要上去陪两个宝贝……睡觉。

“……白白。”不知道在这里用「有了孙子忘了儿」正不正确呢？黄哲告别了苏森娣，朝着公司的方向而去。

塞着耳机，听着郭静那首《每一天都不同》，黄哲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连步子也渐渐轻快起来。

「……碰到的事每一天都不同，有的给我眼泪有的给我笑容，终于会珍惜花开不怕花落，走过的曲折就全变成彩虹……遇见的人每一天都不同，偶尔失去什么偶尔学到什么，慢慢能翻越沙丘走出日落，每一天的我要比昨天辽阔……」

来到公司之后的黄哲并没有直接上五十七楼，而是先到设计部，将事情交代好才缓缓地往楼上去，还好设计部副经理去开会了，不然他肯定会心急如焚。火烧眉毛的事情都没解决，还顾什么温饱啊！

背靠在冰冷的铁壁上，黄哲叹了口气。其实比起面对苏慕黑，他更不愿意看到的却是赵家大千金赵童言。其中的滋味，酸甜苦辣，什么原因都有。

时间总会流逝，事情总要面对，扬起小小的弧度，黄哲眨巴眨巴眼睛，还一个自信的自己。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面对曾经那些同事，黄哲心里暖暖的。他们的问候，比暖手宝更能驱散寒冬的冰冷。从背包里面取出今天特地带给他们的花茶，黄哲很开心能看到他们的笑颜。

“黄助理，我好想你哦~”

“小哲哲，本大娘也好想你哦~”

“……呜呜，好怀念曾经的时光，只是时光一去不复返……啊呀，干嘛敲我脑袋，都被你敲笨了！”

“去——！就你那榆木脑袋，我还指望敲敲能变聪明呢。”

“……”

吵吵闹闹的热络气氛，真好。只是黄哲并不知道，只有他在的时候大家才敢如此表达真我，她们的快乐其实更多的是源自他的存在。如同暮春三月的春风，温暖了他们的冰冷。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规矩地敲了敲门，在得到回应后黄哲才缓缓地开启命运之门。

“是你？！”马浩哲猛地站起来，可是有一个人比他走的更快。苏慕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闪到黄哲面前，伸出右手，以拇指指腹轻轻拂过黄哲的眼眶，柔声道：“你怎么了？”

是谁让他哭了？是谁让他难过了？心中蓦然揪痛，他舍不得他伤心难过，舍不得他受委屈。

无法抗拒的温柔，黄哲脑海中又闪过了那晚的涟漪。别忘了，他已经忘记你了，黄哲咬着下唇往后退了一步，侧头就看到了赵童言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恨。怨恨吗？你有什么资格怨恨？黄哲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傻还是笑自己蠢。

“设计部代理经理黄哲报到。”

不喜欢他如此避着自己，苏慕黑眼中满是不认可，当他想要再次向前一步时却听到了赵童言轻咳的声音。从来没有觉得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刺耳，苏慕黑才皱起额头就猛地意识到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自己怎么了？

是的，他怎么了？他不懂。对黄哲这种怜惜的感觉有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直到这一刻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不，不是这样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却不肯认清这个事实。

后退一步，苏慕黑心中那抹无力感在矛盾中越发明显。

“黄哲？”

“是。”应了一声才发觉不对劲，这不像是苏慕黑的声音，黄哲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缓缓从苏慕黑身后走向前。那人的脸色，怪怪的，可是却道不清是哪里奇怪。像是猛虎见到猎物恨不得把它生吞活剥，像是仇人见到仇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剁，又像是蜜蜂见到鲜花巴不得饱餐一顿……总之，多种情感混合其中。这人，他见过吗？呵呵，肯定没见过。

“你就是黄哲？”马浩哲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一直在寻找，可是当本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诚惶诚恐，害怕那只是自己的假象。他不会认错人的，一定就是他，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假象，那么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他。即便他变得不像他，可是一个人的气质却永远不会变，一定就是那个黄哲。

“恩。”黄哲不明白这人为何一定要强调他的名字。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这人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的就是这个。马浩哲从裤兜里面掏出自己的钱包，将那张一寸照赤果果地摆放在黄哲的眼前。

目光聚焦于那张小小的一寸照中，黄哲的心咯噔一跳，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并没有逃过三个人的眼睛。

马浩哲等着黄哲否认，然后再狠狠地撕破他的伪装，狠狠地把他踩在自己脚下，让他臣服于自己的西裤之下。想到这里，心中那阴霾了多年的天空大放晴，马浩哲忍不住在心中大声放笑。

“是我。”抬起眸子，黄哲坦然承认。他坚信苏慕黑不会把男装的他和女装的他联想起来，如果这个时候他否认，他相信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何必呢？

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就截然而止，他说了什么？他没有听错吧？马浩哲不顾形象地瞠目结舌地望着黄哲，迫不及待地确认那不是他的幻听。而黄哲也不负所望地点点头：“那是我没错。”

017.一寸照片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雨，雨点越来越大，蔚蓝的天空变灰变黑，整个阶段的变化就好似马浩哲的心情。诡异的天气变化让外面没有带伞或是带伞的人纷纷咒骂，而黄哲却只能听到下雨的声音，滴答敲打在玻璃窗上，凄美而动听。思绪飘远，那是黄哲最后一年的校园生活。

还有不到一百天的时间就要面临高考，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奋斗，黄哲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始终和别人不一样。那一天天空又飘起了丝雨，黄哲托着下巴侧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聆听着天空哭泣的声音。他已经十八岁了，虽然现在他长得不如同龄男生高，也不如同龄男生壮，连声音也和同龄男生不同，但是他知道，这都是暂时的，他会长高，会变声，会渐渐与现在不同。而他的机会，也就没有多少了。他是个很传统的中国人，期待有一个完好的家庭，期待有温柔的妻子，期待有可爱的孩子，可是他的身体状态，决定了一切的不可能。他不可能有一个完好的家庭，不可能有温柔的妻子……可是，他可以有可爱的孩子。是的，只要他愿意，并敢于付出行动，他就可以拥有他所梦寐以求的一小部分。

这是多么适合的一天啊，抚摸着晚上学妹送的手链，黄哲心中只余抱歉。若是他可以，他也希望接受他。可是他不可以，他不能害了学妹，那么天真无邪的人，应该有更好的人来给予她一生幸福。琳琳，对不起，我们始终不适合。

早已做好所有的准备，随时可以行动。黄哲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余地，而他，很幸运，第一次就成功了。那夜之后他和往常一样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在众人的期盼下参加了高考，发挥了属于自己的水平。可是除了他的妈妈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并没有上大学的打算，从他懂事开始，他就明白，无论是家庭经济的原因，还是身体残缺的原因，都早已注定了无法拥有瑰丽的大学梦。而他并不埋怨，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他的人生，与众不同却又值得期待的人生。

他有爱他的院长妈妈，有他爱的一双宝贝，他很幸福。如果生活可以这样一直延续，他愿意。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生老病死，奉献一生服务他人的院长妈妈在同样的下雨天离开了他和他的两个宝贝。不忍睹物思人的他决定带着黄京麒和黄京麟往别的地方去，院长妈妈说过，她曾经也有过自己的爱人，不过不能生育的她把他遗弃在了那个百花盛开的城市，那个他们曾经约定直到生命终止的城市。而今城市换了新面貌，记忆却永远无法抹去，黄哲决定回去完成院长妈妈未完的愿望，在这个城市，直到生命终止。死后，他要和院长妈妈一起葬在真正百花盛开的地方。

他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之后会有如此多的变数，生命中注定无法逃过的劫数。

啪啦啪啦的雨声换回了他飘远的思绪，扬起一抹弧度，黄哲并不晓得苏慕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更不知道马浩哲也被他所浑身散发的淡淡忧伤而觉得难受。愣愣地站在桌子后面，赵童言浑身发冷，她好怕好怕，说不出的害怕，仿佛她的幸福即将被眼前这个和她有着几分相似的男子抢掉一样，她不要，这是属于她的幸福，只属于她的幸福。

视线落在苏慕黑和马浩哲身后的窗户上，那划过玻璃的雨滴，是他心中无法言表的伤吗？

这般浑身散发无助的男子，和他记忆深处那楚楚人儿在一瞬间重叠起来。紧握着拳头，任由指甲深陷入肌肤中渗出丝丝血缕。多想拂去他身上加载的忧愁，多想将他拥入怀中，多想多想，却又多么不可。用痛楚压制冲动，多年培养的理智在面对他的那刹那如烟消逝。心里不住让自己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