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他怀里的人嘴里含着模糊不清的话语：“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辜鸿泽将他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向门外走去。

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唐萧？

唐月轩冲出包厢远远就看见了辜鸿泽扶着唐萧向门外走去，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拿上外套便冲了出去。

她叫司机跟上唐萧坐的的士，直到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门口。她付了车费，下车，远远地尾随在两个人身后。

辜鸿泽将唐萧轻轻地放在沙发上。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两年前的夜。

干净整洁的房子，却显得空旷寂寞。

那个醉酒的少年，什么也没说，安静的躺在床上。

辜鸿泽看着意识迷离的唐萧，不知道为何感到一股深切的悲哀。

“萧，萧。”他试图唤醒唐萧

“泽，我一直很喜欢你，真的，两年前就喜欢上你了，那个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真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得知母亲已死的时候他没有流一滴泪，两年前那一夜他也没有哭，那天在电影院他忍住了几乎汹涌的泪水，此时两行清泪却从他的脸上划过

“我也喜欢你，”辜鸿泽跪在他身边，俯身慢慢吻去他的泪，一路游移下来，这个人的眉，这个人的眼，这个人的鼻尖，最后吻上他的唇。“我也喜欢你。”

房门虚掩着，唐月轩以为自那屋中传来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轻轻推开房门时却惊得无法动弹，沙发上互诉情意的那两个人，是她最亲近的学长和辜鸿泽，辜鸿泽覆在唐萧身上细细亲吻着他的唇。

她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哭就哭吧，喉咙中所有声音都被自己的手堵住了，唯有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沙发上的少年已经睡着了，辜鸿泽将他抱进卧室，轻柔的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想起这也许就是诀别，又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反复亲吻着唇下的柔软，最后又吻过他的眉眼，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进来吧。”辜鸿泽说道。

此时唐月轩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早该想到的，女人天生的强烈的第六感一直提示着她记忆碎片之间的重重联系，唐萧的话，辜鸿泽的话，无处不契合着，暗示着那两个人喜欢着彼此。她怎么会……这么傻！

“为什么？”唐月轩只是静静地质问他为什么，她就像他们之间一颗闪亮的灯泡。

“你不懂他。”辜鸿泽望向安静熟睡的唐萧，“我了解他的伤他的痛，我读得懂他的孤独他的寂寞。只有我懂他，因为只有我才能站在他身边。”

唐月轩哑然。

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着唐萧，却没有想过自己懂不懂他，能不能替他分担。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他才是能够站在唐萧身边的人。

“唐月轩，我要去美国了，也许以后都回不来了，替我照顾好他，跟在他身边，千万不要让他再喝酒，他现在是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支撑他照顾他。”他眼中分明是化不开的忧伤，“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也不要再提起我。忘了我，对他更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唐萧，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扭头离去，仿佛那样就可以割断他所有的情。

唐月轩怔怔地目送他离去，那抹影子消失在门口，泪冲破了闸门洪水般汹涌而出。她忽然间发现今天的泪水特别多，从身体某处源源不断的流出无止无休。

第7章：不复少年

唐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人。

只记得辜鸿泽把他送回来，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宿醉持续到一周后。迎战高考的补课开始，唐萧发现坐在自己左边的位置是空的。为什么辜鸿泽没有来？

副校长难得穿着正式来到全班四十个人面前，对他们只说了一句话：“你现在的态度就决定了你的未来。”

所有人刷的一下坐直了，包括平时最懒散的唐萧。

照例测验，发卷，做题。

下课唐萧问班主任，辜鸿泽怎么没来上课。

班主任漫不经心的说，哦，辜鸿泽啊，他好像是去美国念书了吧。

唐萧站在那里，脑子里嗡的一声鸣响只余空白茫茫。

班主任发现唐萧表情不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萧，怎么了？”

唐萧神情恍惚的推开班主任说我没事，深一脚浅一脚木然的走回教室。

放学后唐月轩来等他。

副校长见唐萧今天状态不佳就没留他，唐萧混在同学之中走出教室，唐月轩一眼就认出了他。

“怎么了学长？”唐月轩担忧的看着他。

“出去，出去再说。”

“学长到底怎么了？”

唐萧咧开嘴好像是在笑，却一副快要哭了的神情。“他走了。”

“谁？”唐月轩知道是谁，却无法不撒谎。

“我喜欢的，他，走了。”唐萧空洞的眼神暗示着他已经无法承受打击了。

唐月轩忽然扑上去抱住他，和他贴的很近很近。唐萧还没哭，她已经落泪了。

唐萧呆呆的想，拥抱这种东西真奇妙，明明两个人紧贴之间的距离不能更近了，却看不到彼此的脸。

唐月轩哽咽，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唐萧耳中：“唐萧，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忘掉他，我帮你忘掉他，好不好？好不好？”

唐萧已全然不能思考，他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九年后。

唐萧下了飞机，远远地就看见唐月轩站在人群中向他招手。

唐萧冲她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向唐月轩走去，她也跑向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很想你。”

“我也是。”

“萧，你现在也算是一只海归了哦。”

“因为你在这里啊。我这么专情的人怎么会抛下美丽的女友和美丽的故土跑到外面一个人快活潇洒？”

“就你还专情？有没有在外面用你的幽默感秒杀一个排的金发美女？”

“一个排有了，但是我更偏好黑头发的，”唐萧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心，“比如我怀里的，看着有亲切感，感情容易持久发展。”

“你去死吧不知道撒谎的小孩会被狼吃掉吗？”唐月轩的粉拳在他身上轻捶。

“我都二十六了你还敢说我小孩？看来真的是好久没人管着你了，我的唐大小姐。”

“好拉好啦我们回去吧。”唐萧握住唐月轩的手。

终于回来了。

八年，他离开了八年。

眼前的城市早已不复当初。

物都变了怎么可能不人非？

“萧，我现在可是拿研究生文凭的高材生哦，不比你这个哈佛毕业的差。”

“我亲爱的大小姐真的没人会跟你计较这个。”唐萧低下头去吻在唐月轩唇侧。

唐月轩的脸立即染上一片绯色，“萧你偷袭，这是耍流氓。”

“不也只耍给你看吗？”

离国中很近的房子唐萧没打算卖，上大学期间唐月轩一直住在这里，好好照顾着唐萧和她的家。家具没有变动，但比起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房子里添了许多生气。

唐月轩在厨房炒菜煮饭，冷不防唐萧在身后贴过来一下把她搂在怀里。“小月真的是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范儿了。”

“贤妻不算，良母沾的边儿都没有！你到底在哪里学来的这一套肉麻兮兮的。”唐月轩娇嗔道。

“我以为你爱听。”

“那你也不用说的这么直……”唐月轩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

唐萧赶紧转移话题：“小月现在有工作了？”

说到这个唐月轩一下子兴奋起来：“萧，我现在在名威中国分部哦，现在分部刚好缺个助理，你来吧。”

“还不知道进不进的去。”

“拿着你那张文凭哪里进不去？真是的，总之明天过来参加面试吧！我已经给你报名了。”

“真的？来给我亲一个。”

“你注意点啊菜要糊了，快放手啦！……”

面试笔试都很顺利。考官看着唐萧那张高学历的文凭，脸上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当场敲定了唐萧。唐萧回去之后，考官对著名威中国分部的总裁程叶直夸唐萧长的就是一副高材生的相貌。

程叶当晚专门查了有关唐萧的背景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给远在美国的名威总部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很快查出来了。

程叶看着唐萧的个人履历，突然觉得唐萧回国工作很奇怪。

唐萧的母亲叫洛雨嫣，而洛雨嫣是十一年前去世的明正集团的中国分部总裁，当时商场上的传奇人物。洛雨嫣的弟弟洛明书现在在美国，作为“明正”里持有股份最多的股东，担任明正的董事长。

唐萧手里拿着明正15％的股份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如果说工作是因为唐萧是个有理想的年轻人，那也应该在美国帮自己的舅舅将明正发扬光大，为什么会回国？

明正主要做电子产品开发，名威的正业是地产，副业上做点原料开发，其他的业务在集团里的薄弱可忽略不计，二者可以说是毫不相干才是。那这就奇怪了。

三天后电话通知唐萧被录取，来到公司里第一件事就是和程叶的谈话。程叶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为什么唐萧会回国，会选择名威，所以他想找唐萧谈一谈。

但是还没等程叶跟唐萧谈，他就发现自己败在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上。

唐月轩是程叶的助理之一，早上一来就对同事说，这是唐萧，我们的总裁助理二号，我的男朋友。

程叶正好经过，听了这句话，觉得自己活回去了。

唐月轩发现唐萧变了，以前的唐萧很酷但也很离群，独来独往，而如今的唐萧一入名威很快就和周围的同事打成一片。这才过了一个半个月，就深得上司信任，受女同事喜爱（主要是因为长相），和男同事相处和睦。

她看着唐萧心里有喜悦也有淡淡的失落，她更喜欢现在的唐萧，成熟大气有风度，但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唐萧知道，自己变了，变了很多，除了外貌上的强烈变化，主要变的是心。

他在美国的八年，把他锻炼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那些年少时的轻狂与冲动在他身上已不复存在，过往埋在了名为少年的坟墓里，他渐渐学会收敛自己的锋芒，学会与人心的诡斗，学会了把自己的心思深藏不露。即使程叶最初见到他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沉稳，却也低估了他的城府。他比别人多学会的，都标志着他的未来将比他人的坎坷却也更为广阔。

他已不复当初那个少年。

远在大洋彼岸的国度里，大学，社会，还有他的舅舅洛明书，手把手的教他，给予他宝贵的经验，一点点改造他。八年不长也不短，足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时光可以磨掉一个人的棱角，把包裹在石头中的金刚石打磨成一颗璀璨夺目的精美钻石。

是的，他早已不复当初那个少年。

第8章：不是他

近几日应酬很多，程叶就叫上了自己的新助理和自己一起去。

“张总，这次多亏你帮忙，不然这标就落不到我名威头上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哪里的话，凭我们之间的交情这点小事不足挂齿，我还得多谢你才是，没有你就要输给伍云那个老家伙了，来，干！”

唐萧在一旁也举杯敬酒。

他脸上堆满笑容，但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今天的饭局是场散伙饭，吃完后各奔东西，这次名威一举拿下海边三块黄金地段的标，那位张总直接拿走20％的利才给了人情面。这次伍云吃了亏，下次还会败在名威身下？伍云的后台可是硬得很，本市开发商里的大人物都与他私交甚笃，是老一辈里一起打拼上来的兄弟，关系怎能是一起吃几顿饭就交上的朋友能比的？张总挖了伍云的墙角，那些开发商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回来的路上唐萧开车，程叶虽然喝了很多却依然清醒，问唐萧：“对于伍云，你怎么看？”

唐萧淡淡道：“他很老很有手段，但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失过手就有问题了，他有钱行贿我们就能查出他的账。张总还太年轻，到时把消息透露给他，让他自愿掀掉伍云，就没我们的事儿了。”

“可以，但那几位开发商怎么办？”

“大家都不干净，伍云如果出事他们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

“但是想要查账找漏洞很难。”

唐萧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给程叶。“在里面。文件密码是我来名威就职的日期。”

程叶将U盘插入手提电脑，打开文件夹输入密码，里面是伍云近几年的账目明细。他赞赏的看着唐萧，这个年轻人总能带给他惊喜。

“酒桌上多谢了。”

程叶的酒是唐萧乘在场几位不注意换的白水，开头三四杯下肚的是真酒会有点微醉，但后来喝的都是水就慢慢清醒了。

自唐萧来了，程叶突然间轻松了很多。但是唐萧忙得团团转，明里暗里的事，他都要办。这次竞标，姓张的其实只做了个表面人情，唐萧是动用自己暗里的人手才竞来的标。加上这几日里又要和开发商们协调，睡觉的时间急剧缩短，回家吃饭也很难，外面油腻的饭菜吃得他想吐。

唐月轩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但她也没办法。毕竟她与唐萧相比还稚嫩的多。

唐萧习惯了清淡饭菜，几日饭食油水充足很让他吃不消，开始胃疼。吃了药还是疼那就是有问题了，得去医院。

上一期的竞标热潮已经过了，唐萧请了半天假去医院。

他记得小时候一直都在这家医院看病，这么多年了医院除了建了栋新楼之外没什么变化。

好在还有些东西没变。

咨询台的老护士居然认出了他，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

他沿着楼道慢慢的走。楼道里的扶手有了些锈迹，弥漫在这里的永远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看病的那个老中医今天有很多预约，他得等一个小时多。

唐萧递上挂号单，打算先去别处看看。

因为他想起了母亲。

十二年前的秋天她在这家医院里检查出了骨癌，那时的她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都很坚强，但是坚强的人总会有脆弱的时候，当她脆弱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帮她，分担她的重负。

他不想和母亲一样，背负着一切独自前行。

他记得小时候怕打针，母亲就用棒棒糖哄他，而记忆中面目早已模糊了的父亲，总是说她太娇惯孩子，但那声音却是无比温柔。

好像可以看见很多年前，比现在稍新一些的医院楼道里，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年轻貌美的女人说不怕，打针不疼的。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棒棒糖说如果笑笑不哭就奖励他一根棒棒糖。

笑笑是他的小名，父亲死后母亲就再也没这么叫过他，因为那之后他很少笑了。现在也是，很少用心笑。

“快让一让，避开！”

身后的医生大声喊着，几名医生抬着担架从他身边跑过，冲向急救室。

他刚才好像看见了担架上的人的脸，很熟悉的一张脸，眼睛紧闭着，戴着呼吸罩，血洇过他身上盖着的被子渲染出大片的血花。

他心头一颤，回头看时，那些医生已经进入了急救室。

辜鸿泽？他不敢想到这个答案，因为心里太害怕了，太害怕就是那个人。可是那么熟悉的脸，怎么会有错？

他立即转身冲进急救室，医生将他拦在手术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