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翎听他竟问些傻话，语气更是幼稚，不禁抬头细瞧他的神色，只觉得目光散散，眉宇呆滞，竟同傻子一般，不觉一怔，心说：他这是，怎么了？

“公子，喝茶！”康宁端上茶来，说道。

莫允也不去接，康宁再递，莫允看着她，颤颤地伸出手去，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茶啊，公子平日喝得六安茶。”

“好喝吗？”

康宁听了，望向梅翎，梅翎叫她出去了，说：“你过来坐我旁边。”

莫允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过去了，坐到他的榻上。梅翎缓缓坐起，拉住他的手，偷偷在他耳畔问道：“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装傻？”

莫允只觉得耳朵痒痒的，麻麻的，忙躲开了，说：“什么装傻？怎么装傻？”

梅翎大骇：他，他竟是，真的傻了？

第33章：念真假莫允痴癫

莫允痴呆了。

西苑议论纷纷，从上面到下面，都在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傻了呢。

娉婷听说他突然傻了，心里甚是欢喜，看着他独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一只枕头，跟个幼儿一般，心说：我只略微微用了些手段，你就承受不了，当真不堪一击得很。

碧丝端过茶来，娉婷拉住她，问：“你瞅瞅，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都这般一日一夜了，不像是作假。”

苏姵走过来，说：“公主，要不，姑且试他一试？”

“如何一试？”

苏姵笑笑，没有说话，下楼去了，不一会端上一盆滚烫的热水，娉婷走过来，望着她，心道：没有想到，这个丫鬟比我还要厉害……点点头，苏姵见她点头，便把水端到了床前，然后笑着对莫允道：“公子，给你打了水，你洗洗脸吧？”

“洗脸？”

“是啊，你的脸脏了，用水洗洗就干净了。”

莫允点点头，笑笑，说：“好啊好啊！”

“那，公子，你快把手伸到水里吧！”

“哦。”莫允应着，抖抖臂膀，伸出手来，便要往开水了泡，突然，有人大笑着说道，“他果真是疯了？”

莫允抬头看到来人，只觉得甚是害怕，忙匆匆地躲到床上，蒙住被子，颤抖着说道：“不要扎我，好痛，好痛，求你不要扎我……”说着，便要哭了出来。

孟玉爽皱起眉头，望着娉婷，娉婷让众人都下去了，孟玉爽道：“他见了我这般说道，若是被大哥听了去，我哪里还有好结果？”

“那你想……”

“除去他。”

“你是说……”

孟玉爽邪邪地一笑，说：“他不是傻了吗？一个傻子从楼上跌下去，这也没有什么好叫人大惊小怪的吧？”

娉婷想想，说：“要怎么做，只凭你，我什么也不知道。”娉婷说着，自己也下楼去了。

孟玉爽站在帘外，看着床上的莫允，心一横，缓缓向他走了过去。忽然，楼梯处又传来了脚步声，却是宋吟笙和孟玉芷上来了。

孟玉爽见是他们，忙退了几步，暗暗皱眉。

“二弟，你也在？嫂子呢？”孟玉芷见到他，问道。

“嫂子出去一会，叫我在这里看着他。”

“他怎么样了？”

孟玉爽一指床榻，说：“你们自己去瞧便是。”说着，自行去了。

两人也顾不得他，只管来到床边，宋吟笙一把掀开被子，见莫允蜷缩在床脚瑟瑟地抖着，以为孟玉爽又要对他做些什么，忙道：“允儿，你别怕，我们来了，你怎么了？”

莫允听到这个声音，微微瞥过一眼，见到这两人，生的十分好看，顿时消去了戒心，说：“你们……”

“对，我们！”宋吟笙见他有反应，宽慰一二，说道。

“你们是谁啊？”

两人对望一眼，不觉叹息，复问再三，莫允总是痴痴傻傻，言语稚拙。两人退到帘外，相顾无语。

“怎么办？”宋吟笙打破沉默，说道。

“我看，送到韩大人那里去吧。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也好。只是，表哥回来，见他这个样子，只怕……”

孟玉芷也叹口气，说：“看看再说吧！”

莫允被两人带到了枕霞阁，韩圣鸾叫他们在外间等着，自己领着他去了里面，隔了许久，他才出来。

“韩大人，怎么样？”宋吟笙起身忙问。

韩圣鸾点点头，说：“受了刺激，故而失心。好与不好，待他在这里多留几日，我细细观察，或可有救。”

“那就有劳韩大人了。”孟玉柱道。

“应当的。”

两人将莫允安顿在了枕霞阁，又去同娉婷禀告，娉婷知道，莫允患症，送去就医是理所应当的，倘若自己阻止，那私心必裸，但也恐韩圣鸾真的将他医好，心里便盘算着怎样假借孟玉爽抑或苏姵之手，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口中却对两人说道：“确是我的不是，我才来了没有多久，他便这个样子，外面人不知道的，只当我怎样虐待了他？可是天地良心，我对他，真真的，是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的。”

“嫂子，又关你什么事？何必自责呢？他素来就是个多心多愁之人，恐是自己胡思乱想，一时迷失心窍，也是有的，定然不与旁人有关的。”孟玉芷说道。

“这个……话虽如此，可是，我看到他这样，心中委实难过。”

“不用难过，只盼着韩大人妙手妙心，将他治好。”孟玉芷说道。

“嗯，将他留在那里，却也是极为妥当的，只是，我却不好亲自照顾了。”

三人又说了许多，直到黄昏才各自散了。

孟玉琦散学后听说莫允疯了，心中大奇，也甚是关怀，急匆匆地赶去了枕霞阁，见韩圣鸾正在喂着莫允吃饭，自己便坐了过来，说：“韩大人，他……”

韩圣鸾摇摇头，说：“你陪他多聊聊，或可有用。”

孟玉琦拉过莫允的手，问道：“你认识我不？咱们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缘之人？”

莫允对他笑笑，说：“不认识，你是谁？”

孟玉琦神色黯然，说道：“那你还记得咱们一块吟诗，一块做对？”

莫允摇摇头，说：“什么是那个？”

孟玉琦心中悲凉，又道：“冬雪春化，夏花秋落，四季变换无始终，你还想得起来，你是怎样对答的吗？”

莫允看看韩圣鸾，说：“他在说什么？”

“三公子，还没有吃呢吧？一起吃吧！”含秀过来，添上碗筷，说道。

孟玉琦倏地站了起来，转身去了，什么也没有说。路过唤日轩，走了进去，见梅翎在床上咳得厉害，似乎是病情又重了，忙过来，说道：“梅大哥，我有几日没来，你身子仿似又重了？”

梅翎笑笑，说：“没事。你这会子跑来，可又是有什么答不上来的学问？”

孟玉琦摇摇头，一把抱住梅翎，说：“他怎么好端端的就这个样子了呢？我不明白，怎么回事……”

梅翎轻拍他的后背，说：“谁又知道呢？都是命数使然吧！好了，伤心也没有用，我身子不好，不能去陪他，你去多哄逗哄逗他，他一开心，忘了前愁，散了旧恨，也就会好的。”

“会好吗？我还想同他一起作诗呢。”

“当然会的。”

康欣摆上饭，叫孟玉琦一起，孟玉琦摇摇头，说：“我去表哥那吃吧，或许，他又知道什么。”说着，又去了。

到了踏雪轩，远远地看到乔红药去了，心道：他不去伺候莫允，来这里做什么？进来了，便问道宋吟笙。

“她来请辞。”

“请辞？”

“她自家的弟弟今年秋试中了探花，以后，姊凭第贵，她以后再也不用为人做婢了。”

想起梅翎说的“命数”二字，不觉叹息。

莫允同韩圣鸾吃过晚饭，韩圣鸾扶他做在桌前喝茶，这时，含秀走了进来，说：“公子，二公子的丫头身子不适，想求您给瞧瞧。”

“二公子？”韩圣鸾对孟玉爽厌恶非常，继而牵连着与他相关之人，忽然又想，她也只是个丫鬟，只是凑巧伺候了他，我又何必为难她呢？说着，便叫含秀领了他进来，却是明珠。

明珠施了一礼，说：“韩大人，我最近身子懒懒的，觉得有点重，头总是晕晕的，总是想呕出什么。求韩大人帮我瞅瞅！”说着，又施了一礼。

韩圣鸾点点头，叫她坐到了桌上，搭出右臂，韩圣鸾轻点手腕，触到脉搏，只有一瞬，顿觉一惊，忙细细再查，心中笃定，便松开了，暗道：她一个园中的丫鬟，怎么……定然是孟玉爽这个禽兽所为，哼，你将莫允折磨至此，我正愁不能将你怎样，这可是你多行不义，怪不得我！

“怎么样，韩大人？”明珠看他神色凝然，心中恐慌，小心问道。

韩圣鸾笑笑，说：“无事，只是疲劳之症，身体虚态而已，我叫含秀给你拿些药，你吃了，自然也就好了。”

“谢谢，谢谢韩大人！”明珠听了，极为宽慰，忙起身施礼谢过。

第34章：韩圣鸾化身而去

又过了十日，孟玉轩回来了，听闻莫允疯傻的消息，当真晴天霹雳，震惊无比，愣了许久，这才醒悟，顾不得舟车劳顿，顾不得已然入夜，也顾不得娉婷拦阻，来到了枕霞阁。

韩圣鸾见到孟玉轩急冲冲而来，淡淡地，说道：“王爷几时回来的？”

“才下车。允儿呢？”

“睡下了。”

“睡下了？”孟玉轩这才意识到，已然快三更了，点点头，然后坐了，花弄影过来伺候，孟玉轩叫韩圣鸾也坐了，问道，“他，他怎么会，会……”

“会怎样？”

“会突然痴呆了……”

“痴呆？这话从何说起？”韩圣鸾一惊，疑道。

孟玉轩一愣，缓缓，喜道：“你是说，他没事？”

“莫公子很好啊，在这园子里，怎么会有事？”

孟玉轩提着的一颗心沉了沉，但仍是不敢安心，说：“唤他醒来，我同他说话。”

“他刚才睡去，王爷还是明个再来同他说话，也不迟啊。”

“这个……”孟玉轩也不忍将他打扰，于是点点头，说，“那好，明早我再来。”

说着，起身要去。

“王爷慢走，我还有一句话想问王爷。”

“哦？什么话？”

“伺候王爷的苏姵苏姑娘，她是什么来历？”

“她，怎么，好端端地问起她来？”

“王爷先回答了，我再同王爷说明。”

“她？”孟玉轩想了想，说道，“她的父亲是我父王的太医，她自小就在王府我，我继承王位之后，她便随我来了园子，伺候左右。”

“太医？难怪。”韩圣鸾想起莫允中毒之事，想起夏凝香饮鸩之事，想起莫允脸上敷药之事，原本还在疑心，若是她做的，她怎懂用毒用药之术？又哪里来的这些东西，此刻，却是明了了。

“嗯，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天色已然晚了，王爷定然劳累，王爷明日还要过来的，我明日再同你讲。”

孟玉轩知道他的性情素来如此，也不好急切，点点头，去里间探望了一下莫允，见他睡得正香，睡容甚是无害，心里喜欢却不好表现，恋恋地，去了。

韩圣鸾送出门外，折回屋内，转向里间，看着莫允，叹口气，说：“我怕你再受他们的折磨，故而取走了你的心智，使你变成了这般模样，希望他们念在你已然疯癫了，可以不再施加虐待于你，而将你送到我这里，我便可以这样快活地照料你这十几日，够了，这些日子对于而言，已然够了。现在他回来了，我也就该回去了！”说罢，从案架中取出一把熏香，用火石点燃，插入香炉，放到床前，跟着，自己盘膝坐到榻边，慢慢入定。

莫允睡梦中闻到一股檀香，在鼻尖缠绕，甚是晕沉，慢慢入得心肺，更觉神远意散，精神大烁，猛地睁开眼来，便觉周边烟笼雾罩，迷茫中，走来一人，隐隐地，现出真身。

莫允见是韩圣鸾，笑道：“你来了？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来了，可我就要去了。”

“去？你要去哪里？”

“回去了。”

“回去哪里？”

“从哪里来，就去哪里？”

“你说，要回仙岛去？”

韩圣鸾点点头。

“不要，我不叫你去。”

“他来了，有他保护你，你就再也不需这般模样了。我若不去，处在这里，那些欺辱你、毒害你的人，我怎能叫他们得还恶报呢？”

“什么恶报不恶报的？我不管他们，我只叫你别去。”

韩圣鸾摇摇头，说：“你可以不管，可是，我不能。他们这样对你，我定然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莫允摇摇头，急道：“他们都是孟大哥宋大哥的亲人，我不能的，你也不能啊！”

“哼！”韩圣鸾冷笑一声，怒道，“我哪里管他们是谁！他们叫你受了这么许多，我也要叫他们一一还报了回来！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在尘世的这次轮回，也只有这样，才能早早地结束了，否则，指不定还要受多少委屈，多少罪过。”

莫允闭上眼，仔细思忖着，醒来时眼里已尽是泪花，他看着韩圣鸾，知道自己怎么说也是无益，便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春风桃李花开日。”韩圣鸾说着，长袖摆弄，体态变幻，片片花瓣随风涌来，红黄粉绿，在白茫茫中迷入人眼，莫允只觉得鼻尖一阵花香，韩圣鸾的身体已经尽皆成为花瓣，一瓣一瓣将莫允紧紧包裹起来。

莫允睁开眼睛，黎明的晨光微微地透过窗纱，莫允叹口气，坐了起来，静静地，想着入园到此时的种种经历与遭遇，淡淡笑过，摇摇头，一直坐着，坐着，直到含秀和花弄影醒了过来。

两人伺候莫允梳洗，却不见了韩圣鸾，含秀问道：“这么早，咱们公子去哪里了？”

“他走了。”

“走了？”含秀不解，愣愣地看着莫允，道。

“嗯，昨夜里走的。”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含秀急道。

“去他该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这个……”含秀口中呢喃，一时无措，慌了神。

“不用这样了，他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不是吗？去了也就去了。”

含秀听莫允这么说，稍稍宽慰，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拉住花弄影，说，“弄影姐姐，你听公子，你看他……”

花弄影一怔，脸上大喜，说：“公子，你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