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覃听了笑得厉害,说:“不至于吧,你其实还是很帅的。”当然,后面的一句话纯粹是违心的,还是要照顾照顾面前这位仁兄的面子嘛。
贺斌心想今天拖家带口吃了吴澄一顿,就在他外甥面前顺嘴儿褒扬他几句呗,谁叫吃人嘴软呢,好在马屁话不要钱,可以一筐一筐地送。
贺斌张嘴就来:“哎,外甥,你可别不信。跟你说啊,我们一块儿读初中那会儿不是特别封建吗?男女生跟仇敌似地。我们般的女生又是个中翘楚,彪悍得令人侧目啊。她们就成天防着我们男生,好像我们一个个都是绝世大氵壬魔似地,没事就要沾她们便宜。简直叫人无语啊。还有,平时都往课桌上画三八线,男生的手臂胳膊肘儿要是不小心越界越到女生那边去了,就是一圆规戳过来,毫不留情啊。好家伙,那时候我们班上的男生的胳膊肘这里一个个地都被扎得赛渔网了!可是吴澄这家伙就一次都没被扎过,啧啧啧,我们都说,那帮子小女生都暗恋他呢!你说说,你小舅舅是不是除草剂级别的?”
马屁话谁不爱听,吴澄听得也挺受用的,尽管嘴里说着“别胡说了”,却尽着贺斌一个劲儿地胡扯。
贺斌说着说着又扯到先前提到的熊春之身上,说:“哎,吴澄,我说你这相貌这身材都甩熊春之几条街了,你要是去钓富婆,还能有熊春之什么事啊?叫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哎,你就是死脑筋。跟你说啊,上次遇见熊春之那小子,那小子,哼哼哼,牛逼哄哄地,张嘴就问我需不需要资金,几千几万都不成问题啊,看老同学的面子只收我一分利。我就在心里说去你的吧,一分利还少呢,除非白借我,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季覃眼睛嗖然闪亮,说:“什么一分利?那人是……”
吴澄警惕地瞥了一眼季覃。
贺斌快人快语地解释说:“一分利就是百分之十的利息,熊春之那人啊,是放水的,就是俗话说的高利贷。包他的香港富婆给他钱做后盾,那小子做不来别的,就做起了这个生意。可惜他是没项目也没熟人介绍,有钱都贷不出去,居然都问上我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我一个学生要资金干嘛?我是缺钱,缺的饭钱,能不能白给啊?几千几万,喔唷,那么多钱,难道叫我搬回寝室数着玩,还要贴给他百分之十的利息?这不神经吗!”
贺斌后来的话根本没有进到季覃的耳朵,季覃只是想,这一趟真是意外之喜啊,“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炒认购证的资金,能不能在贺斌说的这个什么熊春之的身上落实呢?
当着贺斌的面,季覃没法说,心里暗暗地计划着回家后要怎么说服吴澄去干这个事情。
回了家,季覃就跑得飞快地给吴澄拿拖鞋,又殷勤地给他倒开水,巴巴结结地给他搁手边。
好吧,尽管平时小孩儿也属于是乖巧可人型的,可是像今天这样主动,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吴澄基本上猜到了季覃的想法,最早是在听季覃在套问贺斌的话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了。
所以,这一路回来,吴澄心里也在掂量着。
说老实话,吴澄有些无奈,股票啊认购证啊什么的难道是季覃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关注的东西吗?怎么他就像是被魔症了一般就是想要去参一脚呢?难道说季覃上辈子是钱串子投胎来的,对挣钱有着与生俱来的深切执着?叫人想不叹服都不行。
不过,想到季覃打小的生活环境,应该经济条件都不会好,现在妈妈又得了重病,他能不为钱发急吗?能不钻钱眼里去吗?俗话说得好,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季覃对钱的执着,也许就是看重钱能带来的安全感吧?这么一想,吴澄举得小孩儿这般地有心劲儿,也怪可人疼的。
可是,季覃这胆大包天般地居然想要借高利贷去炒认购证,还是超出了吴澄理解和支持的范围,万一炒亏了呢?投机不成最后被逼得跳楼的人吴澄不是没见过。
吴澄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拉着季覃过来坐着,摸了摸他的头,缓缓地说:“季覃,咱们也别打哑谜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借高利贷去炒那个什么认购证?”
季覃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吴澄,半日,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所以,我想要请求你的帮助,可以吗?”
吴澄默然了一会儿,说:“季覃,你想清楚。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现在有那个佛像做抵押,就自觉有了底气似地,但是,你说的这个认购证,它毕竟是毫无价值的东西,我真不敢苟同它会像你所设想的那样因为供不应求而暴涨。”
季覃说:“是,小舅舅,你的顾虑很有道理,可是,我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咱们的股市还处在刚刚起步的阶段,很多东西都不健全,就有空子可以钻,也就衍生出了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挣大钱的机会。以后,随着制度的越来越完善,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了,所以,我真的想甩开膀子干这一票。”
季覃见吴澄表情松动,便又不屈不饶地给他分析:“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是,这个认购证的事我真的是看准了的,前儿卖佛像也是为了这个。真的,你信我吧,错过机会太可惜了。再者,贺斌不是说的那人对老同学只要一分利吗?他是贺斌的老同学,也就是你的老同学,肯定给你也算一分利吧。我们不贷多了,就贷三十万,三个月,算下来也就是不到万块钱的利息。这认购证的价格一下子就会飙升起来,能行,真的,我跟你保证。”
吴澄不答应,季覃就反复地磨,嘴皮子都要磨穿了的时候吴澄终于松了口,半信半疑地说:“好吧,就跟你赌这一把,赌输了,咱俩就一起跳楼去吧。”
季覃笑着扬起脸,说:“哪里至于跳楼了?不是还有一百二十万给咱们做后盾吗?哎,小舅舅,你是不是有点过于悲观主义了?跳楼干嘛?搞行为艺术呢?”
吴澄做事情很麻利,既然答应了季覃,就马上联系贺斌,要到了熊春之的联系方式,因为此时已经很晚了,便和对方约定次日一早就碰面详谈。
第二天,本来季覃也想去的,但是要想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赶回来给托管的小孩儿们做饭就变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了,就只好由吴澄一个人去。
季覃看着吴澄吃好早饭,又跟个小妻子一般给他理了理衣服,擦了擦皮鞋,贤惠得吴澄直想笑,同时觉得心里甜得跟喝了一罐子蜜似地。
吴澄的脚都走门边上了,季覃忽然又拉住他,说:“哎,这个佛像干脆你带在身上吧。”
吴澄略诧异,垂头看着季覃,说:“你这么怕被人抢呢?我这走开一会儿都不敢揣自己身上?”
季覃说:“也不是。我是想着,你去管人家贷三十万呢,不是小数目,再怎么老同学吧,人家做生意的人,总不能什么抵押品都没见着就贷给你了。这佛像你带着,要是他问起你拿什么做担保呢,你就给他看看呗。”
吴澄想想也是,正说要接过来,忽然停了手,凝视着季覃说:“这东西可是价值一百多万呢,你就不怕我揣着跑路了?”
季覃回视着他,轻轻一笑,说:“我知道你不会。我要是连你都不信,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我信的人了。”
吴澄忍不住揉了揉季覃的头发,掌下的小孩儿的发丝柔顺得叫人的心也变得柔软,简直舍不得丢开手。
吴澄终于晃了晃手,丢开季覃的头发,笑着说:“走了!不知道中午会不会得来,晚上给我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我。”
吴澄果然到了下午很晚才回来,先将佛像交还给季覃,再将手里的一个大牛皮口袋给了季覃。
季覃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捆一捆的人民币,不确定地问:“多少?三十万?”
吴澄一边换鞋一边答应着:“嗯,应该是吧,直接在银行里取的,我也没点过数,不知道少没少。”
季覃有些吃惊地说:“咦?他没有说要拿什么做抵押的话吗?”
吴澄笑了笑,说:“哪能呢,我们是老同学了。”
季覃确认似地再次发问:“就凭着你们的同学交情,他就什么抵押也没要,也没办什么手续就贷给你了?”
吴澄闷声说:“嗯,抵押没要,只签了几个文书。我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呢,他还能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季覃却敏感地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勉强,而且,情绪很差的感觉。
同时,季覃还觉得纳闷,三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再怎么同学关系好,也不可能就凭着这点面子就贷出去这么一大笔钱,季覃满心里以为能贷到这笔钱,起码对方会要求立个文书,约定到什么时间不能归还本金和利息的话将对抵押物如何如何。
这是怎么了?季覃顿时脑海里浮出昨天贺斌说的几句话,吃软饭,富婆什么的。尼玛那个熊春之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不会是帮着拉皮条也给吴澄介绍了什么富婆,才这么轻轻松松地借到钱了?
这么一脑补,季覃顿觉自作孽不可活,急怒之下恨不能冲出去干点毁灭地球的疯狂事情来。
季覃大吼一声:“你到底怎么了?”
吓了吴澄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干嘛这么大声说话?”
季覃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眼里似乎有泪光闪过,再次执拗地问:“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我能感觉出来……你不高兴。”
吴澄蹙着眉,拳头攥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一直这样混着,被人瞧不起,而且,以后会越来越被人瞧不起。”
季覃听这话里有文章,忙挨着吴澄坐下,磨着他说把事情的原由说清楚。
原来,吴澄跑去找老同学熊春之贷款,开始想着熊春之追着贺斌想把钱贷出去呢,想来是不难贷到,谁知道竟然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熊春之现在住着高级宾馆,穿着一身笔挺的毛呢西服,尖头的皮鞋亮得能照见人影,连说话都带上了一点广东人特有的舌头撸不直的港味儿,对照起他以前的那个淳朴腼腆的形象,完全跟变了个人似地。
吴澄没绕圈子,老同学叙了旧没多久就切入正题,提出借贷三十万的事情。
当时熊春之是这么说的:“澄子,你这个人呢,做人很硬气,够朋友,讲信用,我是很敬佩的,也是信得过的。但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是要讲交情,却不能光讲交情。我虽然挂着个总经理的名头,其实也就是个打工的,要对贷出去的钱负责,对不对,资金安全最重要。你不是上海本地人,万一携款跑了,我上哪里找你去?对,我们是老相识,我可以去你老家找你去,你老家还有房子什么的,可是那点房子值多少钱?家当都算上满打满算才一两万块钱吧?要是真出了那事儿,你说我该多闹心啊?咱们的朋友没得做了不说,我自己也麻烦大了是不是?不过,若是你手边有什么值钱的抵押品,拿出来做个公证,万一你投资失败,我也好给上面有个交代。”
很合情合理,很圆滑世故,却也很无情无义。
吴澄忍不住质问他:“你这样可真没意思啊。你在做放贷的生意还是贺斌告诉我的,他还说你追在他屁股后面,主动要求放贷给他,不要抵押,怎么我给你开口,你倒是就不爽快了起来?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够哥们?”
熊春之只是笑了笑,说:“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贺斌和你不一样,第一,贺斌是交大的学生,等于暂时有四年的上海常住户口,和你一个外地人暂住的身份不一样。第二,贺斌虽然是个穷学生,却是这一所名牌大学的学生,自然而然地他会有相应的人脉,比如掌握科研项目的导师,再比如有创业需求的同学,还有同学中也许有掌握一定关系或者资源的官二代,在我看来,他是有挣钱的潜力的。第三,就算我看走了眼,贺斌借了我的贷款之后投资失败了,但是,我还是看好他的偿还能力。原因呢,一个,他将来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肯定会爱惜羽毛,不愿意背上老赖的名声,二个,他毕业后去外企或是什么地方工作,收入高,具备偿还能力,我不必担心他会为了这么几万块钱跑路。而你呢……”
熊春之没有继续说下去,吴澄却很清楚他的画外之音:一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社会青年,目前从事着虽然收入尚可,却没有前途可言的混混的行业。将心比心,换了谁会乐意就为了一点所谓的老同学的情分而热心提供一大笔资金出来?活雷锋不是这么当的吧?
吴澄心里又恼怒又失落,想当初自己比他,比贺斌都强,成绩好能力强,但是,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关键处却只有那么紧要的一两步而已,当初选择退学帮家里渡过难关,吴澄不后悔,可是,现在一看,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出来的吧,以后还会越来越大,想着就觉得抑郁和不甘心。
不过,吴澄没忘记今天的任务,强自按住了情绪,玩起了迂回战术。
吴澄没接着再提起借贷的事情,而是和熊春之闲聊了起来,聊起了股票认购证乃至房产市场上的一些异动,又云山雾罩地吹嘘自己跑来上海实则是因为有一个海外的亲戚要来做什么特别能挣钱的生意,听得熊春之眼睛发亮。
当然股市啊房产啊那一堆走势都是季覃平时最爱和吴澄讨论的,吴澄此时便将一些见解乃至预测综合起来,给熊春之画了个饼,来证明自己的眼光有多独到,即将要做的项目钱景又是如何一片大好,好到了愿意背负一定的风险借高利贷也在所不惜的地步。
熊春之的放贷理念是,首选对方有没有价值相当的房产或是值钱的东西做抵押,其次看对方有没有什么能挣钱的项目,说起来,人们肯铤而走险去借贷,无非是三种原因:一是欺诈,卷了钱跑路,二是赌博,三就是看准了好项目可惜手头没有资金。
开始熊春之根据吴澄的现状把他划入前两类,当然是不肯贷出,可是,在吴澄成功的忽悠之下,熊春之的想法变了,开始把他划入第三类了,也就是可借贷可发展业务的范畴了。
只是,还略略迟疑。
于是,吴澄中途又佯装去接了个电话,故意说给熊春之听,什么海外那亲戚打电话来说可以和上海某银行接洽,融资方面一点不用担心之类的巴拉巴拉。
这钱就是这么贷出来的。
现在吴澄空手套白狼一般贷到了款,仔细想想,却觉得很失落,因为不是靠他本身贷到的款,而是靠的忽悠欺骗的手段。
又想着自己在同学心中就是这么一个评价,比之贺斌相去甚远,叫吴澄怎么不心里郁闷难受。
吴澄说完了这一番话,仰面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季覃轻轻地问:“小舅舅,那你有什么打算?”
吴澄没回答,只是用手交叠着扳动手上的指节“咔嗒……咔嗒……”响了一阵子,他的思绪似乎找到了方向,果决地说:“打算暂时没有,但是,我不会再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了,回c城以后我要找准方向,做点正经事。”
季覃高兴地说:“本来就应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小舅舅,我支持你!嗯,我这一次好好地炒这个认购证,挣到的钱给你做启动资金!”
呃……在吴澄的思想里,炒认购证能发财就和中国足球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口号属于一个概念,于是,他忍了又忍,终于说:“那,你就争取保平争胜吧!”言下之意,只要你不亏就算万幸了。
季覃哼了一声,说:“小瞧人!”
第24章
接下来的一天,股市大跌,百万市值立时灰飞烟灭,成为名副其实的“黑色星期一”,季覃最开始买入的十六股豫园的股价也随之大幅下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