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见到这位病人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对方的失眠症非常严重,可是再细问下去,她终于发现这位林先生的特别之处。
首先,他找不到工作并且父母皆亡,所以正在靠遗产过活。其次他在家两年的日子竟然是修仙,当林桦支支吾吾地把自己这两年的大业说出口的时候,李泉是生生忍住了自己惊讶的表情,不过再联系林桦那羞于启齿的模样,她大概也明白修仙就是林桦逃避现实的借口。最后她知道最近林桦失眠的原因是因为无法在静下心来修行。
以上信息是李泉在第一次治疗中得到的,不过她知道林桦不但没有完全说实话,还隐瞒了很多东西,于是在一次次咨询中,她努力尝试找到这位林先生的真正心结。
最近随着林先生的失眠开始渐渐好转,李泉才渐渐理清了对方两年来跌宕起伏的人生:从名校的高材生到毕业后的四处碰壁以及父母的骤然去世,之后又是同龄人逐渐稳定的人生和他不甘寂寞想要闯出一番事业却又四处碰壁的对比,到最后选择修仙作为逃避的手段。
李泉的心中这位林先生并不单单是失眠症患者,虽然不是其他心理疾病的患者,但是肯定是需要心理咨询的人。李泉想要帮助这位林先生从新走上社会,但是从对方能够静下心足足修仙两年就知道他的固执程度,所以李泉一直找不到突破口。直到一个名字出现在林先生的叙述中:邵廉。
鉴于这位林先生其实对自己两年前的失败仍然很有阴影,所以李泉觉得这位和林先生既熟悉又陌生,还很热心的邵廉是帮林先生踏出自己的封闭圈的最好人选。所以在最近的一次咨询中,李泉终于想办法让林先生答应向这位邵廉道谢。
以上,就是邵廉接到电话的真相。
邵廉在电话里听到林桦去看了心理医生,虽然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很高兴的。过去他身边也有朋友定期去做心理咨询,在他眼里这并不代表对方的精神不正常,而是对心理压力的一种释放。甚至其实他一度也想建议林桦去看心理医生,不过是怕林桦反应过度才没有提起罢了。
“看来很有效果啊,”邵廉不自觉地挂上笑容,“你现在家里吗?”
“是啊,在家呢。”
邵廉想了想,问道,“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
林桦在看了一个多月的心理医生之后,已经放弃了修仙这条道路了,饮食上却还是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依旧是清新寡淡的黄瓜番茄之流,作为一个宅男,他对食物没有什么要求。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邵廉觉得自己可以在努力一把,于是继续劝说,“我回国都一个多月了,出来吃一次饭吧。”
最后林桦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邵廉。
邵廉特地找了一家干净普通的小饭馆,没想到林桦竟然比他早到。
“对不起啊,”邵廉拉开椅子坐下,“让你等我了。”
林桦摇摇头,“这地方离我家近,也没等很久。”
邵廉观察了一下林桦,对方现在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看起来很精神,虽然不是那种风度翩翩的样子,不过由于他自身的外貌优势,至少在街上也会是一个有点回头率的帅哥一枚。他笑着说道,“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林桦听着这句话,举得好像邵廉是他的家长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嗯”了一声。
邵廉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叫来了服务员点菜,然后把菜单递给了林桦,“你来点菜吧,我回国之后觉得什么都好吃,你点喜欢的就行。”
林桦这都两年没去外面下过馆子了,一下子真的很不适应,对着菜单手忙脚乱了半天都没点出个章程来,最后把菜单又交回了邵廉手上,“还是你来吧,我也随便。”
邵廉看他的样子,心里面无奈地叹口气,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亲自上阵点菜。
在等菜的时候,邵廉问起了林桦怎么会去看心理医生。
林桦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对于现在的林桦,邵廉就是“好朋友”一样的存在,而且心理医生说的没错,邵廉这样和自己不算完全陌生,又没有参与到自己前两年人生中的人,实在是目前最好的聊天人选。
“那你的失眠好了吧?”邵廉关心地问道。
林桦点头,“两星期前就好多了。”他对邵廉笑了笑,虽然看上去有些像扯嘴角,不过邵廉可以感受到其中的善意。
“那医生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建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林桦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许久才说,“医生建议我,可以一点点把修仙用的东西扔掉。”
邵廉更加惊讶,“这么说,你已经不修仙了?”
林桦尴尬地点了点头。
邵廉脸上一片喜色,“那好啊,”想了想有冷静下来,“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一步步来嘛。”
林桦还没来得及说话,菜就上来了。邵廉才回过一个月,对各种美食的热情还未消退,而林桦长久没有吃过什么好的,咋一看这些家常菜还挺有食欲的。
于是一时间饭桌上两人都没说话,你一筷子我一勺地吃了起来。
知道肚子五分饱了,邵廉才又一次挑起话头,不过这一次内容不再围绕林桦,而是针对邵廉回国后的生活。虽然不会跟林桦将工作上的事,不过邵廉很乐意把回国后自己闹出过的一点小笑话分享出来。
林桦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听着邵廉讲自己的事情,是不是附和两句而已,不过这样的感觉却让他觉得很舒服。
和朋友一起吃一顿午饭,边吃边聊身边的事,让林桦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几年前的那个优秀又有人缘的林桦。邵廉没有过度地关心林桦的精神状况,也没有不停地劝说林桦快去找工作或者振作起来之类的,只是好像在和一个朋友打屁谈天一般,让一开始对这顿饭有些惴惴不安的林桦不知不觉静下心来。
叫服务员来买单的时候,邵廉接下了单子,笑嘻嘻地对林桦说:“这次我请,下次你可要请回来啊。”
林桦听懂了邵廉的意思,点头答应了下来。
出了饭馆,邵廉问林桦:“我送你吧。”
林桦想了想,答应了邵廉送他回家的提议,坐上了邵廉那辆刚买的小车。
由于林桦家里那个小饭馆实在很近,车开了五分钟就到了林桦家的公寓楼下。下车前,林桦说了一句“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邵廉的回答也相当模板,“不客气,很近的。”
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就诡异起来,竟是谁都没有开口先说再见。
好一会儿,林桦才轻声问道,“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第五章
林桦想着邵廉一回国就来看望自己的父母,结果还被冷言冷语赶了回去,第二次来的时候又是大半夜又是给自己剃胡子剪头发的,第二天早上还吃了一顿黄瓜早饭,所以想着还是把人带回去认真招待一次吧。
这不得不说是那位心理医生的功劳,要是搁在以前,林桦是不会产生类似于“客人来了好好招待”的想法的,他只会一门心思避开任何人的来访然后继续沉醉在修仙大业中无法自拔。而现在林桦已经明显地向有着正常社交常识的方向靠拢了。
邵廉自然是答应上去坐一坐的,看到林桦身上明显的改变他其实很高兴,毕竟林桦算得上唯一一个他在国内还能联系上的、童年时代的旧友。
来到林桦家,邵廉才发现其实室内的装修已经有一些变化了,之前贴得满墙壁都是的黄底红字的符纸好像少了很多。
注意到邵廉的目光,林桦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医生建议我可以一点一点改变家里的装修。”
邵廉点了点头,微笑道,“有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忙新家的事,有一定经验。”
林桦惊讶,“你已经在这买了房子了?”难不成已经打算定居下来了?
邵廉摆摆手,“那辆车已经已经花光了我的积蓄了,房子是公司给我租的,我只是稍微改动一下而已。”他环视一圈林桦的家,“医生的建议是什么呢?只需要慢慢扔掉那些东西吗?”
林桦好像不是再多谈论自己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于是只是支吾地回答了一下。
邵廉这次并没有坐多久,五分钟后就离开了,因为他看出林桦对于一个陌生人来家中还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这样他很久没有接触过的正常地招待客人,五分钟里面两人的谈话冷场了五六次,每次都是因为林桦接不下去话。
要说邵廉在国内除了林桦之外,还有什么朋友的话,那就非科迪莫属了,而且实际上他和科迪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毕竟在同一家公司朝夕相处了两年嘛。这个双休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位朋友都联系了邵廉。
科迪打电话说要请邵廉去喝酒。
邵廉不排斥去酒吧,有朋友约他也鲜少拒绝,不过他不太会主动去,所以目前他还没有探索过公司和住所附近的夜店。
然而想来热衷于此道的科迪显然已经熟门熟路了,今天他们约在一家名叫CO的酒吧。
一进门邵廉就发现这是一家gay吧,真是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
邵廉能和科迪交上朋友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两人性向一致,这还是两人有一次在gay吧偶遇才发现的事。
“邵,这里!”科迪在一个座位上冲邵廉招手,由于邵廉没有英文名,廉的发音很多外国人也不能发准确,邵廉干脆就让他们喊自己的姓氏了。
邵廉坐下后环视周围一圈,点头道,“这里环境不错。”
科迪耸耸肩,“我刚来没多久就发现了,”然后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暧昧,“这里帅哥真的不少。”
邵廉无奈,科迪的性格比较没有节操,这也是他们认识两年脾气相投,相貌也都不错,却还是没有摩擦出什么火花的原因,邵廉想要一份稳定的感情。
“在新的小组工作怎么样?”邵廉先问起了科迪的情况,两人部门不同,又正值初来咋到,都没什么空闲时间关心对方。
科迪闻言,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文化差异,不过我感觉得到气氛并不是……”科迪斟酌了一下用词,“并不是很好。”
邵廉关心道:“有人不配合你?”
科迪否认,“他们很配合,只是我总是觉得,我们不想一个团队,小组里的人让我觉得他们总是在和我保持距离。”他撇了撇嘴,“我们是一个小组里的成员,而我也只是小组长,我认为没有必要这么划分彼此间的区别。”
听了科迪的话,邵廉其实也是有同感的,他的小组中活泼如纪冉冉和他交流时都带着几分生疏。邵廉不是难以相处的人,相反,他属于比较开朗的人,在美国朋友也不少,只是现在在公司里这种隐隐被隔绝在交友圈之外的状况也让他有几分不舒服。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有同感。”邵廉对科迪说道:“也许这是正常的。”
科迪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不满道,“当初究竟是谁决定把我派来的?真搞不懂老板在想些什么。”
邵廉挑起了眉毛,“你该不是引起了老板的不满所以被流放了吧?”
“滚!”科迪佯装踢了他一脚,“我和老板没什么交集,他怨恨我长得太帅了吗?”
邵廉翻了个白眼,作势欲呕。
几句插科打诨之后,科迪问了邵廉一个问题,“我被派来中国莫名其妙的,不过你怎么会报名?以前你可没说过有想要回到家乡工作的意愿。”
邵廉沉默了一下,科迪以为触犯到了对方的隐私,于是开口说,“抱歉,你不想说……”
邵廉在他说话的时候也同时说道,“其实是因为……”
两人因为同时开口所以愣了一下,对视了几秒,邵廉才继续说下去,“其实是因为,我跟家里人出柜了。”
这句话换来了更长时间的静默,足足十几秒后,科迪才反应过来,兴奋地吹了个口哨,“你出柜了?!今晚这家酒吧我选得太对了!”发泄完了兴奋的心情后,他才冷静了一点,八卦之情油然而生,“你怎么会想起突然出柜?”
邵廉看他这么兴奋,心里因为这个话题的沉重感觉也消退了一点,“总要说的,我不想欺骗我的父母。”顿了一顿才讲起缘由,“当时他们觉得我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他们希望我早点结婚,于是我就说了,告诉他们除非找代孕或者试管婴儿,否则他们不会有亲生的孙子孙女。”
科迪继续问,“那他们有什么反应?我听说亚洲人对同性恋接受度不太高。”此时他的表情正经了不少,毕竟他知道出柜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邵廉有些失落,“我父亲还好,虽然也很失望,不过没有表现出怒气,他脾气一直很好,不过我母亲就有点难以接受了,直到我出国前都没和我说话。”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舞池中的人群,无奈地笑了笑,“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来中国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所以我就报名了。”
“林桦,”李泉带着笑容对着仍然有些拘谨,但是明显比刚开始时要自在得多的林桦说道,“我觉得你的状态非常好,并且态度非常积极,尤其是你能邀请朋友去家里做客这一点,”她直视林桦的眼睛,“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
林桦有些不好意思般,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李泉习惯了他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而是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不过,我注意到,你对于家里的装饰,好像自从上个星期撤下了一些符纸之外,就没有进展了?”
林桦心中微微一紧,辩解道,“你说,可以慢慢来。”
李泉心中了然,并没有评论,只是看着林桦。
林桦终于被她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了实话:“我不知道……”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颤抖,“我不知道,扔掉了以后,该怎么办呢?”林桦的表情变得很迷茫,“我以后能做什么呢?”
李泉终于等到了心里话,她的声音越发柔和,“林桦,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你并没有心理上的疾病,你只是需要心里辅导。”
林桦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
“我建议,你可以再尝试和你的朋友交流一下。”
李泉的话把林桦从那种悲观的状态中拉了出来,“去找邵廉?”
李泉点了点头,“我觉得你非常需要周围的人给你一些动力和建议。”
林桦回到家中,脑子里还在想着之前医生的话。
求助邵廉吗?他这样问自己。他知道现在他能交流的只有两个人,邵廉还有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只负责开导他,而邵廉……
林桦握紧了拳头,自己就算想要寻求邵廉的帮助,邵廉真的会帮自己吗?
那天晚上林桦做了一个非常错乱的梦,一会儿是两年前自己四处找人帮忙被拒绝的场景,一会儿又是父母出车祸前自己和他们的谈话,一会儿竟然又变成了大学时他拿到奖学金时候的兴奋之情……
不过梦的最后一个场景让他的意识最终还是陷入了平静。
七岁的林桦刚上小学一年级,刚刚接触到系统的知识,总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没事就要缠着读三年级的邵廉问问题。其实那些问题林桦不是不懂,他只是想炫耀自己学到了新知识,所以要考一考邵廉,如果对方能有一个答不上来就特别能满足林桦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