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还觉得可能是和瑜伽有点类似，因为都要冥想啊什么的，可是渐渐地他就觉得有点汗颜了。

先是辟谷就把他吓一跳，不吃东西怎么行？！

再是渡劫，妈呀那不是出去挨雷劈吗？

终于最后一条吓坏了邵廉，炼丹！

通过对于炼丹的了解，邵廉已经把修仙看做了一项可以比肩邪教的事情，竟然会把汞和铜吃下去，还要混着吃下去？

邵廉的脑海里浮现出林桦误食有毒物质口吐白沫的情形，不禁一个哆嗦。

要不要去阻止他？他犹豫着。可是想起上一次林桦说的那些话，邵廉又在脑海中把这个想法否定了，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资格管他，万一林桦没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可是没一会儿，邵廉又不自觉地想起今晚听到的那些冷言冷语……

林桦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被吵醒了，他迷迷茫茫地想，谁会这么晚地来找他？所以林桦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过很久才应门。把那个小窗打开，一看眼前的脸他就睡意全消。

“怎么又是你！？”林桦惊叫，这人怎么又来了？

邵廉有些着急道，“你先开门，我有事要问你。”

林桦见他神情着急，不似作伪，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了。

站在客厅里，林桦竟然又恢复了那衣服修道人士的口吻，“有何贵干啊？”

邵廉发现这人这么晚了竟然还穿着那一身道袍，不禁有些无语，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问，“你在炼丹吗？”

“什么？”林桦完全没想到这人是来问这个的，有些愣住了。

“我说，你在炼丹吗？”邵廉重复了一遍。

林桦有些疑惑，这家伙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么“专业”的问题了？不过长期装模作样的生活让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天道晦涩，炼丹一途又是三分气运的事情，贫道尚未涉及此道。”

邵廉这次把这句话在脑中转了三圈，勉强辨认出其中的意思，于是松了一口气，确认一般问道，“所以你还没有炼丹？”

林桦被这么一说，觉得对方的潜台词是“你还没炼丹啊”，脸上有点下不来，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邵廉这下终于放心了，随即劝道，“你可千万别炼丹，我查了资料才发现这是有毒的，汞吃下去会要命的。”

林桦听到他说还特地查了资料，而且这么晚找过来就是为了确定他的生命安全，心里不禁有些松动，用正常的人话说了一句，“我知道有毒。”

邵廉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好像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叹了口气，说道，“我今天碰见一个同学会，是09届XX大学历史系一班，那是你大学时所在班级吧？”

林桦瞳孔一缩，不说话却低下了头。

“我不是有意探听的，不经意听到了一些话。”邵廉自顾自说下去，“你也可以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的确是好意。”

“当时你碰到了很多挫折，可是哪有用这样的理由逃避现实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意思让林叔叔和李阿姨看见吗？”

“我都说了不要你管。”林桦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

邵廉觉得这人真是顽固自闭得不得了，也又一次火大起来，不过这次他可不像上次那样哑口无言，邵廉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是不想管！可是你们家照顾我四年，我至少要回报一下两位老人。”他瞪着林桦，“你现在没有工作，就靠着他们的遗产过活吧？就这样你还好意思去给他们扫墓，去面对他们的牌位吗？”

林桦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噎住了，扫墓？他就从来没去过。

邵廉见这次是自己占上风，于是趁胜追击，站起身道，“站起来，我给你把胡子剃了，头发也理一理。”

林桦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发展成剃胡子剪头发了？

第三章

也许是那句扫墓的话刺激到了林桦，也或者是邵廉这样大半夜跑来关心自己有没有炼丹致死的事又奇葩又温馨，反正最后拉拉扯扯的林桦还真的就被刮掉了胡子剪掉了头发。

一开始是胡子，那么大一把胡子还真是非常难以处理，邵廉一开始没有使用剃须刀，而是用热毛巾把胡子弄柔软一点以后就开始用一把水果刀。

此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大晚上看着那么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具贴上自己的脸，林桦还是流下了冷汗，“我自己来吧。”

“你胡子这么浓，会把自己刮伤的，我来吧。”邵廉专心致志地开始了手上的工作，认真地把林桦积攒两年的胡子给剃掉。而林桦则是害怕他手一抖切开点什么伤口，保持一种别扭的姿势动也不敢动一下。

胡子剃完了就是头发，邵廉找来一把剪刀，对林桦说道，“我不会理发，就只是先帮你剪短一下，明天再找理发店吧。”

剪头发简单多了，邵廉只需要把那一头同样乱七八糟的打着结的长发一剪子剪到正常的长度即可。

把林桦打理干净了，邵廉总算看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说老实话，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辟谷）和家里蹲，林桦的脸色不太好，但是可以看得出这绝对是个帅小伙。所以邵廉也就更加想不通，长得好看的人通常也比较自信，为什么林桦最后会变成那样呢？不过现在邵廉不是很想深究这个问题，因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就算今天是周末，他也不能不睡了。

“已经这么晚了，我能在你家睡一晚上吗？”邵廉眼角泛着泪光问道，“我太困了。”

林桦僵硬地把目光从面前的镜子里收回来，嘟嘟囔囔地说，“随便，不过只有一张床。”

“那就挤一下吧，反正小时候也睡一起的。”

其实林桦也有些撑不住了，所以最后两人双双倒在一张床上不省人事。

五点多的时候林桦的生物钟就把他叫醒了，因为修仙也是讲究时辰的，所以林桦每天早上六点要准时打坐。不过由于这一觉只有三个多小时，林桦的脑子有些晕，直到一转头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庞然大物，他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邵廉的背部，一起一伏地睡得正酣，十几年前，两个人都还是小屁孩的时候也是睡一张床，不过往往先醒来的是邵廉罢了。

林桦轻手轻脚地下床，来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张有些久违了的脸，顿时茫然起来，长发和胡子都没了，好像自己这两年的坚持也终于有一个人明确地告诉他“这很可笑”了，可是然后呢？自己的同学都已经踏入社会，而他却还是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卧室里传来动静，林桦一转头就看见从床上坐起身的邵廉，而邵廉此时也正好往卫生间的方向看来。

五点多钟的时候，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两个人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对望，半响邵廉才打招呼，“早啊，林桦。”

等两个人都洗漱过后，邵廉才知道林桦家的冰箱里只有各种蔬菜。

林桦见座位对面的邵廉可怜巴巴地啃着一根黄瓜，于是解释道：“修道之人不宜吃太多世俗之物，所以冰箱里只有这些。”

现在邵廉知道为什么林桦足不出户两年还能不发胖了，根本原因就是他和一般的家里蹲有着质的不同。

吃完了苦逼的早饭，邵廉和林桦在餐桌两端无语相视许久，心中都有一些数年未见的隔阂和陌生。

最后还是邵廉先开口说话了，“之前你说不用我多管闲事，我的确没资格管你，不过好歹我们小时候也算是朋友，林叔叔和李阿姨也真的非常照顾我，我现在也只想劝劝你。”

“既然都让我把你的头发给剪了，不如认真考虑一下以后的生活。”邵廉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发现对方虽然还是有些抵触，但是没有之前那么明显，而且明显是在听自己讲话，才放心地继续讲下去，“其实那天我无意听到你过去的同学说你当时是想要继续做研究？那你要不要考虑去考一个研究生？”

林桦没有说话。

邵廉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问得太急了，毕竟林桦才刚把胡子剃了头发剪了，这就要讨论以后的人生走向，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在几秒的沉默后，邵廉笑了笑，“是我太着急了，那我们说说眼前的事吧。”

邵廉有些尴尬地说，“昨天我就是帮你把头发剪短了，其实还是有点乱，要不……你出门去一趟理发店吧？”

昨晚上邵廉所谓的帮林桦剪头发就是两剪刀下去的功夫，所以虽然长度是正常的，不过央视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尤其是在经过一个晚上之后，更是乱糟糟纠结在一起。

林桦：“……”

“不过要出门的话，还是先把你这身衣服给换了吧。”

林桦还穿着那身道袍，邵廉说得对，他的确没有什么勇气穿着这一身出门。

看他老老实实地去找两年没穿过的正常衣服，邵廉心里越法确定林桦的修仙啊飞升什么的都是他逃避现实的借口。

不过在用两面镜子见识过自己后脑勺的发型后，林桦还是和邵廉一起出门了。随便找了一家理发店，两人就走了进去。

“你家养狗了啊？”接待的是一个略娘炮的年轻理发师，他看了一眼林桦的头发，问道。

林桦被问得有些莫名，“没有啊。”

理发师摇摇头，“这头发是被狗啃成这样的吧？”

邵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道，“还是快剪吧。”

听着刷拉刷拉的剪刀剪头发的声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两年前的林桦，林桦的目光渐渐呆滞了。

两年前的自己，本来意气风发，执着地想要通过走研究历史那条默默无闻的路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可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自己与规划中的人生道路就越来越偏离，再然后，他就异想天开地觉得选择一条根本就不包括在世俗范围内的路就能没有这些烦恼了。

直到邵廉出现，他才半推半就地被拉出了房间，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邵廉想帮他，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可是邵廉也只能帮到这里，再往后的路更加艰难，不过是有倒退回两年前那样四处碰壁的状态罢了。

林桦想到这里，神情又黯淡下来，脑子里又升起逃避的念头，后悔跟邵廉出来这一遭了。

“好了，帅哥。”理发师的声音把林桦从沉思中拉回了神。

邵廉在一边微笑着评价，“非常不错，看上去很精神。”

出了理发店，林桦先开了口，“你回去吧。”

邵廉愣了愣，看着林桦坚定的表情，只好点了点头，“那你回家再休息一下吧。”

看着林桦道别之后就转身离去，邵廉犹豫了一会儿，就从口袋里拿出名片，追了上去，喊道，“林桦！”

林桦回过头，心想他又有什么事？

邵廉把名片塞到他手上，说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告诉我。”看林桦的表情里有些惊讶，补充了一句，“我真的很想帮你。”

林桦看着邵廉真挚的表情，半响才说，“谢谢。”

“不用谢，你自己多保重。”拍了拍林桦的肩膀，邵廉冲他笑了笑，转身去街边打车了。

林桦握着那张名片，心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早两年前邵廉就回国，然后陪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林桦回到家中，看着自己家那些和修道有关的东西，再看着和那些物品已然格格不入的自己，林桦有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不过，在还迷茫于自己的未来的林桦，还是习惯性地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准备冥想。

邵廉告别林桦之后，头几天还希望对方能给自己打个电话什么的，不过连着几天没动静，加之他刚到新的环境也有不少事情所以渐渐地也就不记得了。

直到过了大约一个多月的时光，又是一个双休日，林桦才来一通电话。

一开始邵廉看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还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接了起来，“喂，我是邵廉。”

电话的那头一开始没回答，邵廉皱了皱眉头，又说道，“您好，我是邵廉，您是哪位？”

“我，我是林桦。”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小。邵廉却听清楚了，有些惊喜，“林桦！？”

邵廉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告诉我”，赶紧追问，“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林桦微微红了红脸，声音更加小了，“不是，我是……”

“不好意思，我听不清，你刚才说什么？”由于声音小过了头，邵廉只得让林桦再重复一遍。

“我是来谢谢你的。”林桦鼓起勇气，终于把要说的话用正常的音量说了出来。

听了这句话，轮到邵廉说不出话，嘴巴张了半响，才回道，“不用谢，呃……”他犹豫着问，“你怎么了？突然想起来谢我？”

林桦知道给邵廉打这通电话必定会让对方问出这个问题——毕竟自己的转变太明显了——所以早有准备，于是深吸一口气，有些格楞地说道：“我……我去看过……看过心理医生了。”

第四章

林桦为什么会突然去看心理医生？

这还要从那天他剪完头发以后的打坐开始说起。像这样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修炼最需要的就是静下心来排除杂念，早在刚开始决定修道的时候，林桦很难做到这一点，毕竟过去他是一个生活在电视、手机和网络中的人，要一下子静心还是很难的，所以他当时就把家里的电视和电脑都扔了，久而久之他倒是真的能很快排除杂念打坐了，不过他实在是算不上修行，其实只是放空脑袋发呆而已，这样时间过去得特别快。

不过这次他发现放空脑袋又变得难起来，一会脑子里是邵廉说过的话，一会儿又想起两年前自己所面对的困境，这些事情交错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简直就像打地鼠一样打下去一个又冒出来一个。而且这还不是最令林桦头疼的，反正就算不修炼也是躺着坐着，可怕的是林桦竟然开始有了失眠的倾向，一开始是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早，后来就是连睡也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那些话和事情，黑眼圈也日益严重。

失眠了怎么办？买安眠药？不过去了药店林桦才知道那是个处方药。

“小伙子，你去看一下医生吧，你这失眠很严重啊。”药店阿姨关切道：“我看就算那些拿了处方的失眠症患者，黑眼圈都没你厉害。”

林桦能出来买药已经够有勇气的了，要他再去医院，他实在是需要好好挣扎一下。所以他听了对方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道声谢之后就回家了。

不过现实是骨感的，随着失眠越来越严重，林桦还是不得以跑去了医院，兵挂了一个心理精神科的号。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她先是问了一下常规的比如失眠多久了，每天睡几个小时之类的问题，问到林桦是什么职业的时候，林桦呆住了，半响才嚅嗫道：“没有工作……”

女医生愣了一下，看了一下患者资料上林桦的具体年龄，马上有些明白了，叹息一般说道：“现在工作是难找，我一个侄子大学毕业以后也是找不到工作，在家急得团团转。”

林桦听她语气里并无轻视之意，于是抬起头，发现那位医生正温和地看着他。

李泉最近遇到一位可以算得特别的患有失眠症的病人——一位大龄待业青年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