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的？真难得。」把书放在桌上。

李约书还思索大卫的描述，道：「是M借的，他在牢里看的书。」

46.

「M？」大卫坐在桌沿，闻言目光多在书上流连了一会儿。「咩娃的事，我还没谢谢他。」他拿起『摩艾的头颅』，看样子是要走一趟监狱。

「我跟你一起去。」李约书内心的疑惑不比大卫少。

「啧，我对看那混蛋没兴趣，看一次就想揍一次。」谭烈不去，最近小鬼一直很没精神，他明天想去晃晃看能不能弄瓶鲜奶回来。

翌日，李约书先去阳京大学的职员宿舍接大卫，再驱车前往位於与临县交接地带的开城第二监狱，一路上路口到处可见穿着厚衣持枪的军人，相比之下铲雪的工人穿着单薄的多，做几分钟就不时停下来，瑟缩的给手掌呵气。

李约书的雪铁龙ZERO是在法国买的十来年旧车，车上有暖气，倒是不觉得冷，大卫也请朋友从英国寄衣服过来，因此也穿得相当保暖，可大多数人都没这麽好运气。

一出了市区，积雪慢慢变厚，工人也越来越少，经过十年的热冬，铲雪车都不生产了，如今才会沦落到人工清理的地步。路况差，李约书只得再放慢速度，以免车辆打滑。

「昨天晚上的即时新闻，泰国也下雪了，紧接着越南和缅甸的机率也很高。」大卫看着外头的茫茫飞雪说道。「东南亚国家一向是四季皆夏，降雪是很明显的异常，看来中国这边下雪不全然是核爆的影响。」美欧的中高纬度地区也在前两天降雪了，墨西哥、埃及等赤道附近的国家倒还没冷到下雪的地步，只是气温比往年均温低上一些而已。

「气象专家说是十年一次的气候反转现象，前十年有多热，今年就有多冷。」李约书小心闪过路上不明的凸起物，把雨刷的速率开到最高，雪，越来越大了。

「BoreShit的十年一次，若是可预测的规律，为何不提早示警，所谓的专家100人有99.5人都是发生之後才在归纳原因。」大卫不客气的批评。

「99.5？那剩下的0.5是什麽，有半个人的吗。」李约书打趣的问，他不能再同意大卫的看法更多，所以昨天晚上的气象专题节目他只看了30秒。

「一半的人，另外一半自然是神了，是人但很神，人们给这种人一个特别的称呼：先知。穆罕默德是伟大的先知，巴菲特也是伟大的先知，虽然是在不同领域，可惜他们都死了。」大卫叹了口气，转开广播，频道正开放Callin，主题就是异常气候，听众纷纷打进电台阐述自己的看法，观点五花八门，但有一点倒是相同的--结论都是政府要拿出作为。

两人静静地听着广播里的吵闹喧嚣，不知不觉开城第二监狱已近在眼前，办了访客登记後，一名年轻狱警走过来要领他们去会面中心。

「是你！」李约书记得此人，Lord是M的属下。

「Yes，是我。」Lord耸耸肩，笑着跟换班的同事打招呼。

「M的手连监狱都伸进来了吗。」李约书蹙起眉，这可不是什麽好现象。

「李警官别误会，我可是正正经经考试进来的公务人员，在狱政单位都服务五年了，可不是BOSS进来就硬塞我进来护驾的，你可别砸我饭碗啊。」Lord拉高了半分音量，好似很怕被李约书潜规则搞掉工作一样。

李约书瞄了一眼Lord的左胸绣号，罗小易，Lord…他记住了。

会面中心不是一般人想像的空无一物只有桌椅的小房间，相反的，它有豪华沙发、土耳其地毯、100寸大电视、义式咖啡机…简直就是一应俱全的高级迎宾会馆，这是监狱！？

Lord光看李约书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秉持着坚定维护公家机关形象及自家BOSS清白的职责，他立刻解释：「这是狱政司的政策，有意见你可以去反应，可别怪在我家BOSS头上。」

他又道：「永恒地狱关的都是无期徒刑的受刑人，他们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监狱办得舒适点可以减少暴动，加上我泱泱中华大国不能落於人後，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做到第一名，因此很荣幸告诉两位，本监狱已经连续五年被评比为世界第一棒的监狱，有七个星，挪威的哈尔登监狱虽然也提升了一个星变成六星级，但还是被甩在我们後面。」Lord的语气里满是骄傲，但又有存着一股听不出来的讽刺意味。

他没有乱说，这几年谈人权大行其道，各国对於狱政管理的思维都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影响，继北欧各国及美欧国家纷纷建造五星级监狱，中国又老是被指名为人权後段班後，政府也发狠的表现了一把，什麽狗屁五星级，老大一出手，直接七颗星，谁人跟我比！

永恒地狱之名除了表示受刑人都终身监禁之外，也有另外一个秘而不宣的意思：过得太舒服了，受刑人根本舍不得重获自由，更别说逃狱了。

犯人的寝室规格媲美总统套房，有自己的会客厅、电脑房、按摩卫浴设备，餐厅也是专门为犯人打造，每天更换菜色，采自助式，囊括世界各国美食，还有图书馆、室内健身房、游泳池、综合球类运动馆…後山还有一个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除了不能离开监狱外，这些设施犯人都可以自由使用，狱警就是他们的服务人员。

「荒谬。」李约书不晓得狱政司的高层到底在想什麽。

一名犯人红光满面的从三人身旁走过去，有礼貌的点头招呼，身上既没有上手铐也没有上脚链，也没有人随身监视，若不是犯人制服，根本不知道他是受刑人。

「我同意。」Lord笑嘻嘻的附和，他让李约书和大卫在沙发上坐一会儿，他打内线电话叫人，没几分钟M就从走道上出现，他穿着铁灰色的低领犯人毛衣和加厚长裤，还有一双毛绒绒的室内拖鞋，彷佛是企业大老板来接见访客。

「有带我的梅酒吗？」M笑着问。

「忘记了。」李约书木着脸回道。

47.

M微偏了偏头，也不见失望或生气的表情，反倒是看到大卫很友善的上前与之握手，语气亲切的好像老朋友。「好久不见，大卫，令嫒还好吗。」

「托你的帮忙，现在没事了，我欠你一个道谢，Mr.Morse。」大卫一派真诚的回道，心理学专家也是演戏的天才，很难看出他哪分是真哪分是假。

「不用客气，坐。」M在单人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一边吩咐：「Lord，倒三杯果汁来。」

「YesSir--─」某人尾音极不情愿的拉得老长。

「你过得倒比自由人舒适。」李约书忍不住刺他几句，外头天天都有人自杀或冻死，一名犯人过得却如此奢华，若披露出去，肯定引起全国舆论轩然大波。

「亲爱的，既然你这麽羡慕我，何不来与我同居，我的房间是加大双人床。」M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在言语上赤裸裸的调戏了李约书一把，只是眼神却深邃难测，平静无波。

「我们是来还书的。」大卫打断两人之间的短兵较劲，把那本『摩艾的头颅』从包里拿出来放在玻璃桌上。「我第一次去牢里时，你也在看书，一本硬皮精装书，我记得是『ImprovingStateoftheWorld』，作者Goklany，2007年出版，很久之前就绝版了。」

「Morse先生，你看的书都很有意思。」大卫微微前倾，双手在身前交握。

「看来我们的大卫医生进入了专业模式。」M笑着亲自将Lord端上的果汁分给他们。「美国进口的鲜榨橙汁，不合胃口的话也有葡萄汁或野莓汁。」

李约书和大卫都没有喝饮料意思，大卫继续说：「恕我直言，M，我认为你是一名有偏执症的世界毁灭信徒。」

噗--─在沙发後面喝果汁加光明正大窃听的Lord当场喷了一地的葡萄汁。「Sorry，Sorry，别理我，当小的不存在。」他摆摆手，连忙拿抹布擦地板，耳朵却越竖越高。

M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端起橙汁说：「大卫医生，也恕我直言，我在想什麽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想什麽。」他的目光转向电视，指着电视里讨论得口沫横飞的各种专家，他们正在针对军队进驻城市维持治安的优缺点及正当性辩论。

「这就是你们在想的，也正在做的，李警官，难怪你有空闲时间来看我。」M的笑容明明没有任何讽刺的成分，但李约书看来就是扎眼。

「处理你也是我的工作，M。」他冷冷的回道。

M露出一抹我很荣幸的微笑。

「你透过各种管道聚敛了大量财富，建立起绵密严谨的地下王国，你不受道德法律的约束，我行我素，不择手段，因为你在思想上就认为这是个一团糟的世界，迟早会毁灭，所以不需任何的顾忌。」大卫直白的提出了他的分析。他一直在思考M到底在想什麽？，直到约书发现了『摩艾的头颅』，他才觉得找到了切入点能一窥这个男人的心理世界。

「大卫医生，我刚刚说了，我认为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认为怎样。」M轻轻向後贴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如果你们认为现在不过是1929年经济大萧条的21世纪最新版，那就该赶快把钱从银行提出来藏到床底下。」

「如果认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陨石即将撞击地球，发生巨大海啸火山爆发，那亲爱的，今天晚上我房间的门为你而开。」M调笑道。

「迷路的时候，要对照指南针和地图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前进，但在往一个方向前进之前，很多人连现在身处何处都看不出来。」

M拿起遥控器转了数十个频道，国内国外都在讨论、报导这次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各国政府如何因应，哪个国家因此引发了动乱，政府采取了怎样的措施，联准会祭出了高达几千亿美金的稳定及振新方案，投资专家建议危机入市，冬季概念股是首选，将站在资金浪潮的前端……

「经济危机不是新鲜事，每几年就发生一次，B国闹事也不是一天二天，只是这次搞出核爆而已。还有什麽事情重要吗？没有，小老百姓只在想现在日子很难，领导阶层在想怎麽度过危机，就这样而已。」

M笑着下了最後的结论。「就跟复活岛上的氏族一样愚蠢。」

「这是你的偏见。」大卫不受动摇。「不过你的言论再次确认了我的判断，你有严重的观念偏执。」

M大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他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户外雪越下越大，积雪已经有半个人高，五六名狱警正在人工铲雪。

「大卫，李约书……你们相不相信这场雪会下得很久很久，它会越过春天，夏天，秋天，连接着另外一个冬季，让我借用一下福勒博士在书里的俏皮话。」

M转过头，轻声的说：「欢迎来到全球暖化後的第一个冰河时期，GodBlessus。」

48.

「你疯了！」李约书只能想到这三个字。「专家说只是十年一次的气候异常而已。」

「亲爱的，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请别说出口。」M换了张椅子，一滴不剩的吸光了杯里的橙汁。

「这就是你的狂想？气候异常导致人类末日？」大卫冷静而理智，似乎不被M的惊世之言所影响。

「大卫医生，有药医吗？」M挑挑眉。

「有，我现在就可以开给你。」大卫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了几个英文药名，撕下後交给後头的Lord，Lord吹了声口哨，还真的妥善收起。

「谢谢了。」M笑着说，笑意却不怎麽真诚，至少没他当叶一贯时真诚。

「Mr.Morse，依照你的狂想，你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想得到什麽，占地为王？」大卫继续问下去，M却摇了摇手指。

「大卫医生，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还是那句老话，我想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想什麽。」

「我在想是不是该写份报告，建议狱方给你安排精神治疗。」李约书面无表情的刺道。

M无所谓的耸耸肩。

「雪停了，你们可以趁现在回去，路会好开一点。」Lord代老板下逐客令。

「对了。」M突然想到什麽，走进会客中心的公用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瓶2公升的大瓶装鲜奶。「给老烈家小不点的伴手礼。」

「公务人员不受贿赂。」李约书想也不想的拒绝，一旁的大卫倒是毫无负担的接过牛奶。

「我和小清不是公务人员。」

李约书把矛头指回M。「到处都在缺货，你怎麽还会有鲜奶？」

「Party结束前总会有最後的盛宴。」M笑着说完，挥挥手。「外面太冷，不送了。」

Lord带着两人离开会客中心，服务周到的把他们送上自己的车，然後说出七星级狱警必备的送客台词：「如果您满意我们的服务，请上狱政司的Facebook给我们按个赞，您的鼓励就是我们的动力，开城二监竭诚欢迎您再次造访。」

「…………」

引擎被冻得厉害，李约书发动了好几次才成功，其间Lord一直保持完美的七星级笑容，直到雪铁龙ZERO扬长而去。

回城的车上一片宓静，李约书和大卫都不说话，两个人都在思索M今天透露出来的讯息。

「大卫，你怎麽看。」雪又开始下了，车速不得不再慢了下来，李约书觉得身体有些冷，不知道是因为气温还是因为M说的未来。

「福勒博士，全球有好几个同名的福勒博士，但提出气候异常理论的只有一位--瑞奇·福勒，瑞典人，他在2015年发表了一篇名为FinalStorm的论文，阐述全球暖化达到临界点之後，气候有突然反转陷入急寒的可能。」大卫刚刚透过手机联网搜索了福勒博士的关键字。

「但这篇论文被科学界讥笑为『下一部好莱坞大片』，其立论基础和逻辑推理都被批评的体无完肤，尤其福勒博士本人也无法给出最重要的答案：究竟何时会发生反转？只表明有可能性等於没说。福勒博士在论文出版之後也退休了，2023因肺炎并发症而去世。」

「M相信福勒博士。」李约书不带任何偏见的说道。

「他也没有把话说全。」大卫摇头，这是多年经验累积出来的判断，即使他没有实际在M的脸上看出任何掩饰的痕迹。

李约书顿了顿，说：「他没必要欺骗我们。」

大卫沉默了，约书某方面的直觉一向犀利，他说的没错，M没有欺骗他们的理由，撒一个我们即将进入冰河时期的谎言顶多让人以为他是神经病，没有人会当真。

大卫长长的吐了口气。「比起来，我更想相信他只是有偏执症的反社会人格。」

「………他是。」但李约书又接了一句：「也是绝顶聪明的那一种。」

「就是这样才麻烦。」大卫叹道。「我去查福勒博士生前的相关着作，顺便也问一问伦敦大学气象研究所的朋友，也许他们有些头绪。」

「嗯…」如果真如M所言，那麽现在的混乱只不过是开端而已，李约书想到匮乏的超市货架，现在还能用黑市价买到食物，若全球持续一年的冰封世界……

打从脊梁骨里不寒而栗。

不会是真的！M不过想动摇他们，让他们的视线从血盟团身上转开，M是疯子，是危险的恐怖分子，他善於欺骗、操弄人心，自己绝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2026年2月，全球华人在银白飞雪中喜庆农历新年，舞龙舞狮爆竹贺岁，恭喜发财等吉祥好话逢人便说，反正说说不花钱也不会破产，这一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到底是过去了，经济虽然还没起色，但集全国之力，冬衣倒是大体供应上了，贫困户政府还免费发放煤炭供暖，新闻里的老先生老太太喜得个个感恩戴德。

李约书也被李伯罕押着回了一趟李家大院过除夕，一家人没什麽话，叶姨也因为叶一贯的事没了以往的开朗，气氛低迷的吃完饭後李约书当晚就回重天社区，谭烈和小不点藉着过年，乾脆从警用宿舍搬过来住了，两个人嘴上互相嫌弃结果还是一起住了客房。

大卫在阳京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期限在一月就结束了，他迟迟未归，伦敦大学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因此和李约书从开城二监回来後他就飞回了英国，之後也和李约书联系，他问过研究所的教授，教授说这次的异常气候并无先例可循，全球科学家都在找答案，至於寒冬持续到何时，也分成两派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