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悯驱散了下人,房内,只有他和韩初柳两个人。
韩初柳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气,道是皇上国事繁忙,还来探望自己十分辛苦。
“别以为你是皇后朕就不能那你怎么办。”李悯这话却说的不准确,韩初柳根本不想拿皇上“怎么办”她不喜欢皇上,当然也没有指望皇上能喜欢自己,相比之前听说的,她还好奇过那个白探花为何不在,是被李惟藏在哪里去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不测,她甚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猜想过,自己这相貌,是否和那白探花有几分相似。
“臣妾惶恐,并不知道皇上何出此言。”
“惶恐?在朕的面前你都敢叫其他男人的名字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哦,梓周吗,只是小时候的玩伴,人在痛极的时候,总会回忆起儿时时光,这也没什么不对吧。皇上您有时候也会在睡梦中喊别人的名字呢。”
“你……”李悯怒极反笑,“你这么想要激怒朕吗,朕告诉你,你出了这皇宫,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那皇上想要我做什么呢,好好当个皇后,母仪天下么?”
李悯觉得眼前的女人陌生极了,韩初柳很明显是在月子中被很好的照料着,如今已经回复了神气,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就可以看出来,比之刚生产完的虚弱,已经是好了很多,就像现在,连和李悯斗嘴的勇气和力气都有了。
“皇后,别天真了,朕若当真把你赶出去了,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有些话,你还是想好了再和朕来说吧。”
回到卧房,李悯脑海中还盘旋着韩初柳的那句话——“皇上您有时候也会在睡梦中喊别人的名字呢”。然而确是不记得了,李悯苦笑道,想来这白皓还真是吝啬,抹去了自己的回忆,连梦中都不曾留下痕迹,要不自己怎会在梦醒时分对于梦中所见毫无印象?李悯在想,自己并未做了什么啊。
旁边的枕头空着,丫鬟洗晒勤快,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味道——就算有,也应该是皇后的脂粉头油的香气吧,李悯十分的不喜,后来韩初柳似乎换过一种胭脂,带着一点茉莉和松柏的气味,李悯勉强习惯了了——时间隔的太久,李悯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什么样的人曾和自己同床共枕过,从琼林宴上把人带走,听起来甚至不像是自己的做派,说到底,一切的一切,现在已经没有了一丝踪迹。
白皎皎不愿意让弟弟为难,甚至都不忍心指责白球球泄露了这件事情,独自一人进京,白球球知道了以后,硬要他住在李惟府上,同自己一道。白皎皎觉得尴尬又羡慕,尴尬的是这样的寄人篱下,是自己再也不想有的经历,羡慕的是白球球单纯的心思和李惟对他的体贴,当年白球球住在白斐府上的时候,自己就不曾能做到像弟弟今日为自己做的这样。
李惟自然是不在意府上多了一个人的,只是有点在意白皎皎吸引了白球球过多的注意力。原意为白皎皎是个单纯无力的“人”——虽然在他敢给李悯下药这件事之后,李惟就并不敢这样看了,然而白皎皎在自己这里,总让他有种当年住在白球球家里时的感觉,他面对的是一个常人无法相信也无法了解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的王爷的身份,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于是李惟只能加倍的对白球球好。
第30章
李悯在李惟府上的藏书阁中见了白皎皎一面。
白球球很兴奋,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有白皎皎心里清楚,这大概是自己做的孽自己来还。转眼已经是两年多了,如今李悯像个真正的皇弟似的,有皇后,有皇子,正在开创盛世气象;自己离得远远的,似乎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皎皎。”李悯开口道,白皎皎就站在他面前,却是陌生的,李悯想姑且信白球球那小子一回吧,这两兄弟身上都有太多谜团了,当然,他更在意的,是和白皎皎有关的那些。
记忆之泉似乎干涸了,再也流淌不出一滴水来,李悯试着喊了一声,不是白皓,而是他在书册上看到的皎皎二字,音节从唇边溢出,却是说不出的干涩。李悯心想,那些据说在梦里存在着的呼唤,到底是怎样的呢?
“皇上……”白皎皎只是低着头,也没有朝李悯跪拜。此刻他心中涌现着奇异的感情,白斐的药似乎并不如他说的那样有效,不然皇帝为何还记得自己;然而,现在这样的状态却让人心生贪欲,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们过去的全部。
“我并不是很记得你了。”李悯一句话说得很艰涩,“白球球说是我忘记你了,不过,就算是我得了病,忘记你了,你也没有转身便走的道理吧。”当时白球球不敢和李悯说是白皎皎给他喂了会让人遗忘的药,反而推说是李悯病了。
这不是白皎皎想要的结局,李悯记得自己,却忘了喜欢别的,就像白球球说过的那样,曾经的喜欢,和分别后的思念,李悯一概不知,然而这都是白皎皎自己一手造成的。
后悔还来得及么,白皎皎也不知道。
后来,李悯也并没有和白皎皎更多说什么,似乎只是得偿夙愿,见到了那个曾经在生命中留痕的人,是书册上清秀的小楷,亦是从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婢女口中自己“喜欢的人”。可那又是多喜欢呢,李悯也不知道。
李悯留给白皎皎一个冷漠的背影,然后离开了,换来的是白皎皎的后悔万分。白皎皎甚至觉得,自己当初也并非不能忍,哪里就糟糕到非得走这一步呢。果然还是不该听信弟弟的馊主意啊,他自嘲道。
白球球对两人间的事情一无所知,还觉得自己做的很好,见李悯走了,兴奋的拉着哥哥的手,问道,“如何,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都和你说了,过去的那些事他都已经忘了。”白皎皎心情不好,连在弟弟面前掩饰的心思都不想多费了。
“这样啊。”白球球也被白皎皎的情绪所感染,显得有些不高兴起来,“早知道就不和他说你的事情了。”
“又是早知道,真是千金难买你的‘早知道’啊。”白皎皎无奈的看着弟弟,“现在知道不该说了吧。”
“抱歉抱歉。”白球球做了个求饶的手势,“不要灰心嘛,你再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办法总是有的,不过是恢复他的记忆,可是……”白皎皎犹豫了。
“可是什么?”白球球追问道。
“你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想把谁的记忆拿走就拿走,想还给他就还给他,好像不太好么?何况我也并不知道皇上是否愿意。”白皎皎之前抹去了李悯的记忆,就已经怀着极大地内疚了,以至于让他觉得现在经受的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
“也是。”在白球球眼里,哥哥总是对的,不管他说什么,只是他的一颗心总是偏向于白皎皎的,所以即使哥哥那样说了,他也能轻易的读出其中的不愿意来,“可你又不甘心。”他说的很轻,好像怕哥哥怪自己似的。
白皎皎的确拿这个弟弟很没办法,总是轻而易举说出自己内心所想,让他蠢蠢欲动。就如同现在,如果有人指责自己,说这样做是很自私的,那他一定不会再有什么妄念,只是被白球球这么一说,白皎皎又动摇了。
“我们明天去找大爷爷问问吧,明明是他的药方子不好,让皇上现在记得你却又记得不清楚,害你难过,我们去问他有什么弥补的办法。”白球球把责任推给了白斐。
白皎皎本来就摇摆不定,此时又轻易被弟弟说动,答应了下来。
白球球是个急性子,第二日就拉着哥哥一同去白斐府上,向他讨要可以帮助李悯恢复记忆的方子。
“后悔了?”白斐对于白皎皎的到来有些意料之中的了然。
“是的。”白皎皎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尴尬,连昨日见到李悯都不及现在这样糟糕。
“的确是有个方子,可以帮助皇上恢复被抹去的那些记忆的。”白斐道,目光变得高远,似乎并不在和面前的两个小崽子说话,“不过……代价很大啊,九九八十一片龙鳞,你忍受的了么,便是你愿意了,皇上可又愿意?放在过去,你与他同塌而眠,在吃食里添点什么还不难,可是现在,你要如何让皇帝信你,喝下你的那碗汤药?”
“八十一片龙鳞?”白球球被这个数字震惊了,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转而惊慌的看着白皎皎,生怕他就答应了。
“您是说,果真有那种药么。”白皎皎确认了一遍。
“自然是有的。”白斐道,抚了抚并没有胡子的下巴。
“我知道了,想来,是要麻烦大爷爷为我熬制这种药了。”白皎皎笑了笑。
出了白府,白球球一路上都在劝说哥哥打消主意,八十一片龙鳞,想来都疼死了,怎么会这么多,他碎碎的念叨着,一边紧紧跟在白皎皎身后。
“哥哥,你至少得先去问问皇上愿不愿意是吧。”回到李惟府上,见四周没人,白球球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游说,“你刚才都说了,皇上他并不见得就愿意记得那些过去的事情,他现在……他现在都有皇后了,你不是最讨厌被关在深宫的吗,忘就忘了吧,一了百了。”
见弟弟似乎忘记了昨天是谁在撺掇自己去向白斐讨要一个能让人恢复记忆的方子,白皎皎道,“我自然是要去试一试的。”
“干嘛呀,别试了。”白球球想到那八十一片龙鳞心里就很恐慌,“你会没命的,命都没了,再让人记得你,有什么用呢!”
白皎皎不去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那你现在这么做,未必以后不会后悔。”白球球抱紧了白皎皎道,“太可怕了,哥哥,别去尝试。”
“这次你可说不动我。”白皎皎的语气坚定。
一直到晚膳,白球球都有些恍惚,好像哥哥已经遭受了这种剥鳞之罪似的,连李惟同他说话也不理。反倒是晚上在床上,居然吵着要上李惟。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李惟笑说,并不认为白球球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怎么就不行了。”白球球不服气。
“这是需要技巧的。”李惟哄道,“没有技巧,会很疼。”
“你愿不愿意吧。”白球球瞥了李惟一眼,还真动手想把他翻过来,压在身下。
“你疯了啊!”李惟反身压住白球球,“今天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说你被压会疼,可我也会疼,你就这点疼都忍不住吗,凭什么我就是在下面的那个!”白球球突然爆发。
李惟被他这一顿话弄得有些无措,只好把白球球放了,吻了吻他的嘴角道,“那好,你上吧。”
“算了。”白球球看了看李惟又看了看自己,“我就是有点不高兴。你先欠着,说过的可别反悔。”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李惟翻身扑上去,压住了白球球,“别不高兴了……”
李悯最近也过的颇不安宁。他看到明月,就会想起她说过的那句“白公子是您最喜欢的人”——最喜欢的人是怎么样的呢,又是有多喜欢呢,李悯不大清楚,然而想想白皎皎那日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内疚,他大概也喜欢自己,并且没有像自己忘了他一般遗忘过去的事情。然而李悯终究是无法说服自己,去承认一个在梦境中都不曾留下清楚回忆的人,是自己最喜欢的人。
韩初柳出了月子,两个小皇子满了百日,日子就在李悯的不确定中慢慢过去。在与李悯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韩初柳似乎更加坦然了,连日常的应答不愿与李悯对付,只是偶尔照养那两个儿子——其他时间自然是有乳娘领着的,韩初柳无事就绣花或是抄佛经,这整个后宫中就她一人,无上的荣耀也是无边的寂寞。
李悯大概是知道知道她心中所想的,既然不想见,便不见,何况李悯一下子有了两个皇子,也能暂时堵住一些老臣之口,短时间几乎无有人再进言纳妃之事。他和皇后两人,似乎是在角逐,看谁耐不住,看谁先认输。
李悯年轻力壮,身边却没有侍候的人,憋得久了,自然是要坏事——当他在因为自渎而引发的高朝中骤然看见了白皎皎的那张脸的时候,甚至比之前见面那一次都要清晰的时候,他想自己大概是输了。
输便输了罢,李悯沉浸在余韵中,似乎还能想见白皎皎的脸。
第31章
白皎皎一意孤行,非要去做那种可以恢复记忆的药,白球球拦也拦不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并不肯帮哥哥。于是只好白斐出手,在白皎皎身上取了八十一片龙鳞。
当初白皎皎去了一片龙鳞做药引疼的还不算太厉害,如今一下子就取走了八十一片,白皎皎疼的都快晕过去了,就连白斐也说,得静养许久才能恢复。白球球连忙问这“许久”是多久,
白斐说,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白球球吓傻了。
白斐拿着一袋还往外淌血的龙鳞去炼药了,把白球球在房中,看护着白皎皎。白皎皎现在正在休息,也不知道是真疼晕过去了,还是服下的安神药发挥了功效。一张脸汗涔涔的,粘着几缕汗湿的乌黑色头发,越发显得面容苍白而脆弱。虽然白皎皎常说这是自作孽,他欠李悯的,总归要还;然而白球球却是全心全意向着哥哥的,完全不认为白皎皎需要做到这一步。白球球心疼哥哥,拿来干净的手帕,替白皎皎擦干了额上的冷汗。
而李悯,因为心中挂念着白皎皎,终于还是耐不过内心的好奇与思念,去李惟府上寻白皎皎。
白皎皎并不在,而白球球却拿给李悯一个小玉瓶,“这里也许有您需要的东西。”
“哦?是什么。”李悯并没有伸手去接过,只是看着白球球问道。
“一种药。”白球球有些底气不足,不知道要怎么样,李悯才会信他——这时候要是有李惟能帮忙说句话,该有多好,白球球心想。
然而李惟这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方便开口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白球球手中有这样一瓶药。白球球看了一眼李惟,又看了一眼李悯,鼓足勇气,“我哥哥他很喜欢你,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这瓶药甚至取了他身上的骨血,您要是不接受,他可就白白挨了一场疼。”
“他错在何处?朕又为何一定要接受?”李悯反问道。
“当初……当初您忘记我哥哥,是有原因的,是他想让您忘记,现在,他又后悔了……”白球球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心想难怪哥哥说这是自己犯的错误——可不是——要是有什么人这么折腾自己,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那人了。
“你又怎么证明这不是一瓶毒药呢。”李悯道。
“我……我没有办法证明啊。”白球球又急又慌,这件事他之前瞒着李惟,现在好了,李惟对此一无所知,都没有办法帮自己说话。
“他人在那里,怎么着,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让你来传话,不敢见朕了么。”
“不是不是。”白球球连忙摇头,“好吧,我知道你不信,我哥哥现在住在府上,并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