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李悯很是忙了一阵,餐毕小憩了一会,便要批折子,看到有大臣上书请皇帝立后纳妃,李悯也权作没看见,什么也没写,直接扔在了一旁。
李悯从太子府里带来的侍女都是和白皎皎相熟的,也懂规矩,然而那几个新来的宫女却对李悯寝殿中的男人颇为好奇,借口端茶送水对着白皎皎毫不顾忌的打量着——曾经也有那么一次——白皎皎在心中回忆着——可当时为什么能忍受过来了呢。
时间过得飞快,八月十五,李悯的生日到了。
中秋佳节又逢皇帝生辰,宫中祝贺的氛围很隆重,李惟也寻得了一块西域的美玉,当他在为李悯准备贺寿的礼物时,还和白球球发生过争执。
当时,有人替李惟寻得了一树漂亮的红珊瑚,树形优美,难得的是红的十分纯粹,李惟正打算把此物送给李悯贺寿,白球球看见,却不同意了。“别送海里的东西。”
“怎么?”李惟不解。
“你这样会抢了我哥哥的风头的。”白球球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真小气,世上宝物,不是来自水中,就是来自陆地,我不送,自然也是有人会送的。”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送。”
李惟无奈,“好吧,那就放在家里,我送给你总可以了吧。”
“这说不定就是我家的呢。”白球球撇了撇嘴。
“胡说!”李惟在白球球屁股上打了一记,“明明是南海的。”
“好吧,”白球球随便的应了,用自己的额头顶着李惟的额头,和他说道,“真想带你去我家看看,那里有很多很多的珊瑚,有的已经成了精,是很美丽的姐姐,还会跳很美丽的舞。”
“球球。”李惟亲了亲白球球道,“龙的寿命,有多久?”
“你是说我们族吗?”白球球想了一想,“我们和人的寿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可以选择带着记忆转世,大概就是你们所说的死而复生,不过那太累了,有那么多记用来忆干嘛,我就没有前世的记忆,我若死了,我也不会选择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
李惟在白球球说到死的时候,轻轻用手指掩了掩他的嘴唇。
“干嘛问这个问题。”白球球咬了一口李惟放在自己嘴边的手指。
“随便问问,世人皆想要长生不死,不知道你们神仙会是怎样。”李惟答道。
“哎,所谓长生不死,也就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罢了。你算算,可不就是长生不死了吗,我爹去参加天庭的宴会,一去就要好几个月呢。可在天上,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海里是和人间一样的。”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窗外有蟋蟀声声,偶尔有飞虫扑进摇曳着的油灯里,李惟轻轻地在白球球耳边低语,温柔的声音消融在了夜色无边里。
“好吧。”白球球无所谓道,“但在我家,你就是我的。”
“什么道理。”李惟嗤笑。
“那你又是什么道理?”白球球头一扬,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马上就知道了……”
“唔……”
第23章
暑天天亮的早,就连白球球这么嗜睡的,也早早醒了,踢了薄薄的一层被单,把脚搁李惟的肚子上。
“京城的夏天真热啊。”白球球伸了个懒腰,蹭了蹭李惟。
“热你还往我身上靠。”李惟往边上让了让。
“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宫宴?”白球球问道,又紧紧黏上了李惟。
“是啊,带你去?”李惟故意这么说。
“才不去,怪怪的,你叫下人们今天别去后院的那个池子,你走了我就去泡上一阵,凉快凉快。”
“行。”
李悯在自己生日的那天,一整天都是忙碌的。白皎皎以前住在太子府上的时候,还能跟在李悯后头帮忙,如今进宫了,反而名不正言不顺,李悯身后跟着一众御前侍卫,反而把白皎皎挤在了老远处。
中午时分,李悯得了闲,与白皎皎一道用膳。
“仁远,这个送给你。”白皎皎捧出一个盒子,用眼神示意道,“拆开看看?”
李悯饭也顾不得吃,很高兴的拆了,是一方玳瑁镶嵌黄金闲章,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印身圆润可爱,最上头有一条小龙,和画壁上那些都不太一样,须短而角钝,让李悯无端想起憨态可掬这个词来。“晚上与我一道去吧。”李悯这么对白皎皎说道。
白皎皎也不是没有同李悯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过,然而今日,却实在有些尴尬,李悯的左右下首,本应是朝中重臣坐的,而李悯偏要他也坐在自己旁边。臣子自然是不敢责怪主子的,然而那一道道打在白皎皎身上的探究的眼光,就没有消停过。白皎皎想起自己上一次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还是在五年前的琼林宴上。一晃就是五年了啊,白皎皎有些自嘲的想着,他并不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在人间的名声,但是想想龙族的前辈,不是位居帝师,就是云游四海,未曾有像自己这样的,怎么着,以后还要和后妃分享李悯么,白皎皎可不乐意。
宴会中,有戎狄部落献上舞曲和美丽的姑娘,腰肢细瘦,摇曳间顾盼生姿,甚至有一位胡人的首领,带着自己的公主来向皇帝祝寿。
白皎皎大概知道故事的走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李悯并没有动作,既没有向这位首领讨要公主,也没有故作慷慨的为某个皇弟赐婚——是了,李悯的几个弟弟都已经娶妻,此时若是赐婚,也只能是让公主做妾,这反倒弄巧成拙了。而唯一没有娶妻的三哥李惟,李悯却是不敢,就好像他知道李惟肯定是不会喜欢这个公主似的。
有位高的臣子来向李悯敬酒,说的都是福祚绵延子息繁盛之类的祝福的话,倒是李悯的几个皇弟比较知情识趣,笑嘻嘻走上前来,还要和白皎皎也喝一杯。
这年老天爷赏脸,各地都有个好收成,有资格进京贺寿的地方官,无不送了各种吃食,美酒佳酿那是少不了的,白皎皎也不知道入口的是什么酒,只觉得口味清淡柔和,然而却容易醉,到最后,跟着众臣伏在地上山呼万岁的时候,他是真的恍惚了,仿佛觉得盛世气象已然来临,李悯的衣袂在他眼前飘动,光芒万丈。
李惟参加完了宴会,回到家中,卧室和书房中没有人,侍女晴月说白球球吃一整天都在后院,没出来过,李惟想起白球球之前和自己说的,连忙过去寻他,只见一条小白龙盘着身子睡在清澈的池底,池边还放着一盘水果。李惟拈起一粒葡萄,击中白球球的脑袋。终于,水面上出现了一点波纹,在烛光的照应下也显得金光闪闪的,白球球探出水面,上身已经变成人的样子了。李惟莫名想到了这白玉似的龙身,在今日月光的清辉下,一定会很好看。
李悯即位半年,都已经过了守孝期,都未有那立后的消息,大臣们劝皇帝纳妃的折子更是纷至沓来,李悯不胜其烦,然而他已经二十五了,面对这些老臣子的进谏,竟是无法反驳,只能当做没有看见,扔在一边。这天,李悯正在殿中批折子,白皎皎端了宵夜进来,李悯习惯性地把一份进谏皇帝不要被男色所误尽早立后延续皇脉的折子扔在了案头,其他的倒是后好端端的合拢叠在了一起。
“仁远,夜深了,还不休息?”白皎皎对李悯说道。
“嗯。”李悯抬头看了白皎皎一眼,“还有几份而已,你就在这儿陪我一会吧。”
白皎皎应了,看到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有些干了,便顺手掺了点水,帮李悯研墨。人总是对自己的姓名敏感的,白皎皎只是一低头,就瞥见了被李悯扔在一边的折子上写的内容,是御史谭渊进谏的,参白皓祸乱后宫,身为探花却不在朝堂为国尽力,而是以色事人。白皎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手中磨墨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哦,你在看这个啊。”李悯见状,一把拿过那本折子,撕烂了。“这帮老东西,倚老卖老,看朕年轻,一个个都想站到朕头上去呢。”
“我,我不是故意看的。”白皎皎解释道。
“看到也没关系。”李悯道,“怎么,你很介意吗,难不成你觉得朕会听他们的?”
“仁远,你一日不纳妃,就一日堵不住悠悠众口啊。”白皎皎道。
“悠悠众口,别说的我好像个暴君似的。立后立后,大不了,我立个男后就是了。”
“那你的子嗣呢?”
“你怎么回事啊,非要把我往女人身边推是吗?”李悯有些不悦,本来看折子就看烦了,白皎皎还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样子,这让他有些不爽,吃进嘴里的梨块,也变得苦涩起来。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是啊,我现在刚当上皇帝,老是被这帮老臣子牵着鼻子走,等朕把他们一个个都发落了,看谁还在我耳边念叨立后的事情!”李悯站起来,指了指那些折子说道,“不看了,看的我心烦。”
李悯自觉刚才对白皎皎口气差了些,回到寝宫就搂着他求又欠,却被白皎皎郁郁的脸色搞得没了兴致,不高兴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娶个女人进宫啊,就为了你那点该死的罪恶感,你就忍心看着我和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仁远,我心里烦,任谁看到有人用那样的话说自己,心里都是不会好受的吧。”
“哼,那你怎么不想想朕,朕可是每天都要看到很多,照你这么说,朕是得以泪洗面了?”李悯捉着白皎皎的手,咬了一口。
白皎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刚才是我不对,还请陛下原谅则个吧。”
“好了,不闹你了,睡吧。”李悯搂了搂白皎皎,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棂和屋檐上,树叶也摇曳着发出声响。
白皎皎躺在床上,心里如同室外的风雨一样,破不宁静,也没有阖眼。他是一向知道朝堂中对李悯的后妃问题是多有议论的,对自己亦然,然而习惯太可怕,自己从最开始习惯了这种议论,到现在习惯于住在深宫中,不经意间,曾经不能忍受的,都变成了习惯。这样可不行呢,李白皎皎想道。
第二日,白皎皎出宫去了白府。
“你啊,就是迷失了心智。”白斐听了白皎皎的话,责怪道,“让他忘了你容易,问题是,你能忘记他么?”
“总会忘记的。”白皎皎笑了笑,“真是要麻烦大爷爷了。”
“我就说你爹多事,一个朝代,自有一个朝代的气象和寿数,皇帝要怎么做,就让他们怎么做好了,这朝的皇帝当的不好,自然会有下一朝皇帝来取代,何必要我们守护着呢。既然有天道运行,万物各归其所,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不这么做,也不会少了什么不是么”。
“大爷爷教训的是,是我的能力不够啊,不能帮到仁远什么,还拖累了他。”
“算了罢,你还是回去,乖乖的当条小龙,我再过一段时间,也要告老还乡啦!”
“谢谢大爷爷了。”
“别谢的太早,这药,还要从你身上取样东西,去,你取后院的水里变个形,取一片龙鳞给我,不用大的,小小的就行。”
白皎皎依言做了,取了自己尾部的一片鳞,交给了白斐,变成人后,小腿上多了个伤口,不是很大,但是和亵裤摩擦着,还是有些疼。
“再过一个月,记得来取啊!”
一个月后,白府。
“大爷爷,您确定,这药服了没别的坏处吧。”
“保证没有,嘿,舍不得啦?”白斐道。
“不是,我只是确认一下。”
“放心罢,我配的药,能有什么错,这里面的几位药材,哪一样不是延年益寿的,都是人间稀罕的宝贝呢!”
“谢谢了,大爷爷。”
“好了好了,你走罢,想好了,可别后悔,这人呐,一旦忘记了过去,让他再想起来,可就麻烦了。”
第24章
李悯现在是皇帝了,白皎皎要想对李悯下药,其实有点难。不过好在白斐制作的这种药水,无色无味,无论放在什么食物里,都是看不出来的。考虑到药性发作以后,李悯就会认不得自己了,白皎皎决定在早上的时候给李悯下药。
一夜抵死缠绵,李悯见白皎皎醒的比自己早,怜爱的抚摸着他的腰,嘴上却说着,“疼得睡不好了吧,可不能怪我,是你昨天自己要发疯。”李悯的手指力道很足却也很柔和,一下一下的帮白皎皎按揉着,“一会帮你再上个药。”见白皎皎脸红了,李悯有些得意。昨天夜里白皎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扌兆逗自己,李悯对着白皎皎,那时光看着都能发忄青的,何况昨夜那情形,自然是一次又一次要不够,听到白皎皎在自己耳边说“我爱你”,李悯是一颗心都咕嘟咕嘟地甜的冒泡,这大半年来,当皇帝的辛苦和委屈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可以保护白皎皎,可以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只要自己拿得出。
侍女端了早膳过来,白皎皎把藏着的药点进了粥里,李悯早上爱吃稀软又带点甜味的,这碗红豆粥他是一定会喝的。
李悯把一碗粥喝了大半,还点评道,“这红豆还需烂一些,哎,皎皎你记着,明天叫人煮红豆沙吧。”
“嗯。”白皎皎鼻子有些酸楚,闷闷的应了一声。明天,我应该已经不在这皇宫中了,不知道是谁会给你煮红豆沙。
“我要上朝去了。”李悯由内侍帮自己最后整理了一下帽冠,还是埋怨道,“哎呀,这天儿可原来越冷了。”
白皎皎站起来,捧住李悯的手,在他手心里哈了一口气,“这样就不冷了。”说着又让在边上的侍女递上手炉。
“我走了,乖乖的。”
白皎皎待李悯坐上轿子走远了以后,还在殿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回到卧室,套了一件挺大的斗篷,说是要出宫去。
最近李悯见白皎皎是真心实意地愿意陪自己留在宫中,也不在他出宫时此次要人跟着了,虽然白皎皎为了方便而安全,一般也会带侍卫,不过若是他不愿意叫人跟着,也可以不带。
“白公子,您是要出宫吗?”一个侍卫见白皎皎打扮齐整地走出内殿,问道。
“嗯,听说白太医身体抱恙,我去探望,不用叫人跟着了,我午膳前就回来了。”转而想起了什么,又朝他说道,“你去和御膳房说下,明日早膳,给皇上送莲子红豆沙。”
小侍卫也不敢多言,只是目送白皎皎出殿。
宫门很远,好像走不到头了似的,太阳照在身上,也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呵出的白气久久的飘在空中,未能消散。
除了皇宫,又回望了一眼高大的宫门,白皎皎纵马向白府奔去。
“药给他了?”白斐问白皎皎。
“嗯,早上掺在了粥里,按说,等他下朝回到寝宫的时候,大概就忘了我了。”
“真舍得?”白斐戏谑地问道。
“不舍得。”白皎皎笑了,“要是真舍得,我就也会忘了他,整天待在他身边,取些头发来入药自己吃了还是不难的。”
“真是搞不懂你们。”白斐摇了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