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玲你说。”雨雪霏示意道。

“嗯，”翠玲点点头：“刚才一错眼，我还以为是尹辞心尹姑娘的玉呢。”

“尹辞心？”雨雪霏蹙眉。

“是啊，前几天去尹姑娘的小楼时无意间看到的。”翠玲脆生脆气地回答道：“只是一眼，也不敢断定是不是一样的。”

“这样啊。”雨雪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玉佩还给沈洛殊，又对翠玲道：“去把子卿和柳公子请进来吧。”

“诶～”翠玲应声出去了。

第一二九章：抽丝剥茧

翠玲领着子卿和柳乔阳进门来。

一眼看见站在窗前清贵如常的沈洛殊，子卿不由道：“洛殊，你也在这儿？”

沈洛殊微微点点头。

“正好，我突然想起一件关于我身世的事情。”子卿说道：“本来想找雨姑娘问清楚后再告诉你。”

“何事？”雨雪霏眉睫微扫，轻柔问道。

“我想问……”子卿欲言又止，他还是很犹豫，在爹娘的过往中，他是被抛弃的那个，不应该存在的那个，每知道一点过往，就像在这个伤疤上撒一点盐。

乔阳伸手握住子卿微凉的手，给他温暖。

“雨姑娘，”子卿终于坚定地抬起头来，向雨雪霏问道：“请问你的故人是谁？”

“嗯？”雨雪霏闻言微微一愣，淡淡扫了沈洛殊一眼。

“何有此问？”沈洛殊朗声问道。

子卿从怀里拿出那张写着“此子唤作子卿，万望将其抚养成～人～”的信纸，递给雨雪霏：“这是我仅有的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东西。”子卿说着，语气有一丝颤抖。

雨雪霏将信纸拿了过来，只见信上的字清正飘逸，苍劲有力……

这是……窗外寒风吹得雨雪霏额发轻动，缓缓抬起眼，将信递给沈洛殊。

“没错，这是师父的字。”

沈洛殊看罢，轻声肯定道。

“你师父……”柳乔阳睁大眼睛：“前朝宰辅杨廷之杨大人？”

子卿亦睁大眼睛，殷殷望着沈洛殊。沈洛殊的师父，杨廷之，是雨姑娘的故人，也是……也是我的……？

“字是师父的字，”凝思片刻，沈洛殊轻轻抚了抚耳发，眼波婉转：“当初家师将才艺学识倾囊相授，亦将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一告诉于我，甚至被史册除名的陌荻公主之过往，唯独没有提的却是，”沈洛殊抬眼望向子卿：“陌荻公主生了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你。”

子卿闻言，眉睫微垂，心中波澜已起……果然……果然是个被抛弃的人呢……还好，子卿嘴角微凝，手心乔阳的温暖一直源源不断地传到他的心中。

“我一直很奇怪为何师父偏偏遗漏了这件事。”沈洛殊想起自己翻阅前朝纪事时，曾确认过师父在陌荻公主对外宣称大病之时见过她：“这件至关重要的事。”说着沈洛殊转向雨雪霏：“雨姑娘，师父可有向你提过？或者，当时有什么蛛丝马迹？”

雨雪霏极力回想过往，可写在脸上的却是茫然：“不曾。”

“所以……”子卿喃喃道：“从一开始，就没人想认我……”

“傻瓜，说什么呢？”乔阳无所顾忌地从背后将子卿揽在怀里：“事情是怎样的还不知道呢。”

“嗯，乔阳说得没错。”沈洛殊点点头，赞同道：“事出蹊跷，照理说……”沈洛殊欲言又止。

“我相信，先生做事，”雨雪霏柔声说道：“绝对有他的道理，不为自己，只为苍生。子卿……所以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你别多想。”

子卿闻言轻轻点点头。

“关于你的身世，还想到别的什么了吗？”沈洛殊问道。

子卿摇了摇头。

然而乔阳却灵光一闪，对子卿说道：“子卿你记不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三人都挺好奇。

“在两年多前，”柳乔阳说道：“我们去了一个卖云吞面的铺子，那个卖面的老孙头不是一直吹他见过公主仙女儿吗？他还说，”乔阳看着子卿：“你和那个公主仙女儿长得很像，你记得吗？”（详见中部：悦己者容）

经乔阳这么一说，子卿也有些印象，不由点点头。

“你说他会不会见过你的母亲，知道一些过往的事情？”乔阳说。

“事不宜迟。”沈洛殊说道：“现在就去找老孙头。”

第一三零章：前尘往事

柳乔阳陪着子卿掀帘而出，迎头竟然碰上了恰巧路过的尹辞心。

若海棠，妖娆还是那份妖娆，魅惑还是那份魅惑，唇轻起，就是一番笑意嘲弄：“哟～柳子卿，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比试那日所受的耻辱随着这句嘲讽鲜明起来，子卿心中几分难堪，不由低下了头。

“别以为我会放过你！”柳乔阳横眉冷对，凌厉道。

尹辞心手指在黑纱上轻摸，勾勒出嘴唇的线条，别样的妖异：“柳子卿，没想到你能耐到挺大的嘛，以前是呼延恪罗，现在又是玲珑斋地大斋主，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这副皮肉，可真没白长。”

“你！”柳乔阳哪里气得过别人这么侮辱子卿，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伸手想拔腰间的短刀。

却被一人从后面轻轻一挡。

随后而出的沈洛殊向尹辞心施了一礼：“尹姑娘有礼了。”

尹辞心挑着媚眼看向气定神闲的沈洛殊，看了很久，沈洛殊一派闲淡，清贵，不为所动。不由轻笑一声：“呵～”

沈洛殊淡淡看了尹辞心一眼，虽只是一瞬，尹辞心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只听沈洛殊抚着耳发再道：“姑娘，恕在下冒昧地奉劝一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尹辞心闻言脸色一变，挑眼看着沈洛殊：“你什么意思？！”

“姑娘别多想，就是在下的一句关心。”沈洛殊说着，对柳乔阳和子卿道：“我们走吧。”

“哼！”尹辞心哼声道：“那多谢沈大人记挂了。”

……

柳乔阳领着两人来到那个卖云吞面的食铺。

这会儿正是半下午，铺子里还没有食客，老孙头正在炉子前熬着云吞面的汤头。

“客官，要吃面？”

冷不丁看着三个英俊秀气的少年进了自己的铺子，老孙头满脸堆笑地招呼道。但当他看见子卿时，脸色突然变了变。

这个细节落在柳乔阳眼里，忙问道：“老孙头，你可记得他。”

“你们？”老孙头警惕起来，满脸狐疑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老人家，”柳乔阳开口道：“不妨事，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些事。”

谁知老孙头好不买账，拿着勺子大声轰三个人走：“快走！快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家……等……”

正待三人想要再解释时，一个妇人从里屋掀帘而出，嘴上还抱怨着：“老头子，你吼什么吼，屋里的……”

可当她一见到子卿时，眼睛变得直愣愣的，顿时哑了言。

直觉告诉子卿，这位妇人一定知道自己，也知道娘，不由想走上前去，可……马上就要知道真相又让他觉得情怯不安，迟迟迈不开脚。

却见妇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向子卿磕头，涕泪婆娑道：“月娘……月娘给小主请安。”

……

“唉……”一旁的老孙头见状，背着手深深地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躲不过这一天。”说着便慢慢走过去把店铺的门关上了。

老孙头关门之时，沈洛殊不动声色地往门外看了看，随即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再说月娘与子卿这边。

月娘不停地向子卿磕头，子卿连忙扶起她，柔声道：“请不要这样，我……我不是什么小主。”

月娘抬起眼泪盈眶的眼睛，看着子卿：“你……你是子卿！一定是的！我不会认错，天下不肯能有人和公主长得这样像。只是没想到你还活着，还能让我再见到公主的孩子。”

子卿低了低眼，眉睫轻轻颤抖：“你是娘的……”

月娘一抹眼泪，哽咽着说：“我是公主的贴身宫女，本该陪着公主一块儿去的，得杨大人的荫蔽，才得以留着条老命，让我有机会再见到小主你。”

子卿轻轻地点点头，伸出双手来握紧月娘颤巍巍地双手。

柳乔阳把两人都扶了起来坐到椅子上。

月娘断断续续地说道，当初子卿是被杨大人暂时抱去了王府，自己被遣送出宫，嫁给了老孙头。没过一年，便惊闻王尘风王大人被诛九族，以为子卿也惨遭了不幸。

那日子卿和乔阳到食铺里吃云吞面，恰好被老孙头发觉了子卿的面相与当初的陌荻公主很像，月娘这才觉得子卿有可能还活着，便四下打听。

才知道子卿当时已经是倾城阁有名的琴师了，然而，当她上倾城阁找子卿时，子卿已经离开平阳，出外游历了。

没想到如今子卿竟然到店里来找自己，一个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秘密，终于有机会向他诉说了。

“你知道我叫柳子卿？”子卿问道。

月娘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小主的名字，却不知小主姓柳。子卿两个字是公主为你取的，公主说取念子成卿的意思。”

“念子成卿……”子卿喃喃道：“卿……是指爹爹吗？”

月娘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那我的爹爹是谁？”子卿鼓足勇气问道，他已经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可是杨廷之？”

听子卿这问一出，柳乔阳和沈洛殊都不由关切地看向月娘。

却见月娘竟然摇了摇头。

不是？子卿恍然，连忙掏出怀中的信纸，递给月娘看。

月娘接过一看，喃喃道：“当初公主跪在地上求杨大人把你抱出宫去偷偷抚养。想让你在一个农家里安稳长大，永世不与皇宫有瓜葛。可杨大人念着你年小体弱，便决定先让王大人代为抚养，等你稍大一点，再送去别处。因为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杨大人避嫌，才手书一封放在你的襁褓里，辗转送到王府上。杨大人说，王大人一看这信，便一定会好好照顾。”月娘说着，叹气连连：“可哪里想到……没过多久……等杨大人被关入狱后，王大人一家也牵连致死。”

众人听闻，也都唏嘘不已。

“那……那……”子卿心里堵得发闷：“你可知我爹爹到底是谁？”

月娘叹气道：“没有人知道是谁。无论当初先皇如何打骂公主，公主始终都不肯说。”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你也不知道？”柳乔阳忍不住插话道：“你不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吗？”

月娘幽幽地回答道：“公主私自出宫的时候，从不曾带上我。只有一次……”

“哪次？”子卿不由轻声问道。

“公主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便不顾一切地私自出宫。”月娘继续说道：“那次，公主把我带到这间云吞面店，一直坐着等，一直等，似乎在等……”月娘看向子卿。

“等爹爹来见她。”子卿喃喃说道。

“可是那次，公主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人来。”月娘深深地叹了口气，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滴落，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凄凉的夜晚。

“没人来！”子卿心里提着一口气，情绪些微激动：“怎会没来！！”

第一三一章：曼珠沙华

怎么会没有人来？！！

她是盛世大国最得圣宠的公主，绝代风华，绝代姿容，日后三国的争端皆因她而起。

她一字之曲，惊艳天下。

她留诗一首，字字泣血。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如此尊贵，骄傲的人，那一晚，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矢志不忘的人……竟然没有来。

一国之公主，背叛了父皇，背叛了国家，私自有了骨肉。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唯一的希望是她的情人能带她走，和她一起私奔。

可是……

那个无情的夜晚，她的情人却没有来。

“公主没有流一滴眼泪。”月娘声音哽咽，怔忡地对子卿说：“等到天快亮了，公主站起身来对我说：月娘，我们回宫吧。”

月娘顿了顿，仿佛想控制住自己因回忆而难以平静的情绪，接着一字一句艰难得诉说着：“我问公主：可是公主，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月娘怔怔地看着眼前酷似旧主的人，他是这么的年轻，这么的切实，让她隔着蹁跹的岁月，又看见了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面容。

“可是公主，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当初，月娘听闻公主的决定，惊慌失措地问道。

“我要把他生下来。”

对面那个人，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却是决绝。

“可是……”

“走吧。”她打断月娘的话，径自走了出去。那时，天刚泛起鱼肚白，周围的景象模糊又黯然。临走前，她缓缓地回头，往幽暗空寂的小巷深处静静地望了一眼。

一眼，千年。

……

“公主，听说今天的宴会盛大得很啊！”月娘在帮陌荻公主挽发髻，一边看着镜子里公主的面容，一边睁大眼睛，兴奋地说：“不过啊，再盛大的宴会，只要公主一出现，都像是特地为公主举办的似的。”

挽好发髻，月娘从梳妆台上拿出脂粉盒，要为公主添上妆容，一边准备一边说：“其实啊，我觉得公主你啊根本就用不着这些脂粉的，公主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美得像个出尘的天仙一般了。”

“月娘……”镜中清韵姣美的仙子轻轻开口道：“你去帮我把柜子里最红最艳的胭脂拿来。”

“为什么啊？”月娘不解，一边从柜子里拿来胭脂，一边问道。

“你知道这胭脂叫什么吗？”轻轻在胭脂盒里挑起一点胭脂，如血般的艳丽绽放在莹白的指尖，她问。

“好像叫……哎呀……不记得了。”月娘嘟囔着嘴。

“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彼岸花，花开开彼岸。

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如血般艳红，死者的灵魂就踏着这花的指印通向幽冥之狱。

绯红的胭脂一点一点染在她无暇的面容上，

再看镜中，

清韵姣好的仙子已经成了一个魅惑人心的妖孽。

月娘说她从不曾见过公主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何公主如此执着。只清清楚楚地记得，梳妆完毕的公主抱着自己的乌玄琴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挑了挑琴弦：“今晚的宴会，他也会来。他会想起那夜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