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茫然地看着自己，青衣人勾起嘴角，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卿美甚，然卿自当为美器，我却言卿应当为美人。”

美器？美人？

她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茫然不解，然而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宁静安详，心中的苦痛和仇怨竟然悄悄散去。衰老的心灵在一点一点地崩塌，溃烂，死去。然而新的鲜活的心脏却在死亡中重生。

昔日的她已在苦痛和仇怨中死去，而崭新的她却在青衫人的手中新生。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她自此追随青衫人。又是一个雪夜，青衫人望着窗外漫天飞雪，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如我叫你雨雪霏如何。”

“但凭先生做主。”雨雪霏伴在他身边，清婉地说道：“先生，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望着夜空中纷纷扬扬的雪，雨雪霏才幡然醒悟，那一天为何自己会重获新生。

原来，昔日的自己不过是一个美器，空有其表，别人装下什么，就成了什么，乏味之至，愚蠢之至。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就该为自己而活，探索生命之奥秘，领悟生命之真谛，让时间雕琢自己之心灵，用岁月打磨自己之气质，美己美，以及人之美，方为美人。

然而当她终于领悟的那一刻，先生已逝，空余伤。

第八十二章：收拾离开

“所以子卿，你看，那些不能将你打败的磨难终将成就你，而也只有涅盘之后的鸟儿，才叫做凤凰。”雨雪霏温柔地看着子卿：“你说是吗？”

子卿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此受人敬仰的雨姑娘会有这样不堪的过往。她说起这些的时候，不但不避讳，反而非常坦然。如若会被这个故事影响的当事人都不在了，想必，雨姑娘也不会忌讳将这些事情昭着天下。或许，雨姑娘根本就不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亦或许，人们听完这个故事，会惊叹于她的涅盘重生，至少，子卿是惊叹唏嘘的。享誉天下的倾城阁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这就是她从不堪过往中重生的最好证明。

如今子卿这般境遇，雨姑娘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安慰他，开导他。这让子卿心中盈满暖意，也彻底地坚定了他活下去的信念，期盼着属于他的涅盘重生。可是，雨姑娘找到了她的道，但子卿还没有，前路茫茫，未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子卿依旧一点头绪也没有。

还有一件事，子卿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来。

那个青衣人到底是谁？

之前因为认为自己是王尘风和沈婉茹的孩子，所以从王之初那里问知了许多关于生父生母的事情，于是也知道，王尘风终其一生绝对没有去过北棘。

依字迹来看，那封奶妈递给柳家的书信无疑是这个青衣人写的，而这个青衣人却不是王尘风。

王尘风若是自己的父亲，为何不是他来写这封信，反而让别人代劳？直觉告诉子卿，他很有可能不是王尘风的孩子，而是这个青衣人的孩子……于是子卿很想问一问，这位改变雨姑娘一生的青衣人到底是谁。

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就算知道了他是谁，又如何？丝毫不能改变自己是赵陌荻的私生子这个事实，也丝毫不能改变自己的罪身。何况……他已经死了。

以前拼命想知道的身世，如今已然成为自己的负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不知也罢。

于是，子卿满心感激地辞谢了雨雪霏，出门而去。

……

子卿回到自己的小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慢慢地，一件，一件。收拾的时间越长，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越晚走。

子卿缓缓地摸了摸王之初送他的琴，想起了他和王之初过往的种种，不禁苦笑。原来，自己和他既不是同母，也很有可能不是同父，而他却留给了自己一套农家小院，让自己如今还有容身之处……

不知现在，他和宛儿在江南过得怎么样了？他可有如愿成为一个教书先生，可有娶妻生子？宛儿……可有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当初，子卿从平阳出走游历大庆山水，并没有下江南去看他们，因为当时他觉得很难堪，如今……更是无脸。

子卿轻叹一声，仔细地将弦琴包好。

打开柜子，目光落到那还剩半盒的摄魂香，忽然怔了怔，还是将它拿出来，包到行李中。自己好像是越来越依赖这种香料了……子卿知道这样不好，可是那连医药都无法解的心悸却只能靠它缓一缓了。

又收拾了些自己的衣物，日常用品，琴谱，书籍……

目光终于幽幽地落到了衣柜的一角。

那里有乔阳以前留下的衣物，那张被折成纸蛙的“情书”……还有，那只眼睛红彤彤的小兔子。

衣物……想必他也不缺，那就……扔了吧。

纸蛙……留着没什么意思，那也……扔了吧。

小兔子……

子卿把那只羊脂白玉做的小兔子拽在手心里，静静地看了看。那两颗红钻石所摆放的位置，正好给人一种清透宁静的感觉，很灵，很惹人怜爱。

子卿下了好几次决心，最终……还是将它放进了行李中。

……

正当子卿收拾好所有的行李的时候，一天都没见着的呼延恪罗跳了进来，叫嚷道：“呐，别忘了我也是你的行李啊。”

“你真的要去？”子卿轻问。

“那必须的！”呼延恪罗斩钉截铁。

“嗯……那个”子卿忽然有点为难地看着呼延恪罗，说道：“恪罗……我不怎么会做吃的。”子卿从小在柳府长大，衣食住行自有下人操心。到了倾城阁，又有公众的厨房，自然也不用自己动手做菜做饭。就算是出去游历的那两年，有非流非雾兄妹的照顾，他也不需要担心吃的问题。当然，期间子卿有尝试过自己动手……结论是：很难吃！

如今，要在城郊的小院生活，自然少不了要自己动手做菜。做些非常简单的菜式，粗茶淡饭，子卿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对眼前这个吃货来说，那问题可就大了！要命了！

呼延恪罗闻言眉梢突然跳了一跳，背上似乎有森森的冷汗。不过眨眼间，呼延恪罗就换上了乐天的笑容：“没关系，子卿琴都可以弹得这么好，你学做菜也定然可以进步神速！嗯！”说着郑重地摆出帮子卿打气的姿势：“我相信你！”

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子卿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他心底其实也是愿意呼延恪罗去陪伴他的，一个人……真的太寂寞。只是，他也明白，呼延恪罗不久就会离开平阳回北棘去，到时候，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看子卿笑而不语，呼延恪罗以为他心里还不乐意，不由掏出今天出门在外的成果：几大包药！笑嘻嘻地对子卿说：“别想溜～洛殊亲自为你配了这些药，点名让本王子在你身旁督促你全喝掉！不想让我去？是不是想一个人偷偷地丢掉啊？”

你以为都是你啊！子卿闻言不由一笑：“好啦～允许你去了。”

然后目光停留在那几包药上……虽说洛殊是关心自己的，可自己并没有病，只不过身子有些弱而已，喝这么多药补身子，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一些？

第八十三章：百般滋味

秋意初浓，枫叶淡染红。

子卿站在后门口，再一次凝望阁中的一切。轻歌犹如旧时节，曼舞还应花前月，霜华暗中换流年，一叶飘零何处歇？

走吧。子卿心中对自己说。他让呼延恪罗先去了小院，说自己拎些零碎随后便到，其实……是想一个人最后再凭栏怀意。

看了一眼，再一眼，还是舍不得。

就在迈不开脚的时候，树下花间传来了不知谁的说笑。

“听说了吗？崔总管总算把那个瘟神给请了出去。”

“阿弥陀佛，要是他不走，就该换我们走了。”

“听说他和雨姑娘有关系。”

“可不是？否则雨姑娘怎么会几次三番优待他，当初他一来就将十月特典交给他了。不过，如今出了这种事，雨姑娘想保他也保不住了。”

“看他长得眉清目秀的，没想到居然是个下贱胚子，诶～XX你以前不是说他就是你的梦中人吗？我记得你还吃茗烟姐姐的醋来着。”

“去你的。本姑娘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他……”

……

子卿慌忙夺门出去，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虽然知道肯定会有闲言碎语，只是没想到，真的听到了，居然会觉得这么刺耳，会让人这么难受。

跌跌撞撞出了门，快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还没走出倾城阁后门的那条小巷，慌乱中，却已撞倒了一个正在玩耍的几岁大的小男孩。子卿赶紧蹲下来把他扶起来，轻轻握着他的小肩，关切地问：“对不起，小朋友，你摔疼了没。”

小男孩对着子卿天真一笑，认真地摇了摇头：“不疼。”说着，又把手中的弹弓递给他：“小哥哥，陪我一起玩吧。都没人陪小雨玩。”

听他说没摔到，子卿松了一口气，又看见他诚恳认真地邀请自己和他玩，子卿不由温柔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一个老妪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到子卿后，眼神突然变得防备，大呼小叫道：“哎哟小雨！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啊。”

边说边蛮横地牵过小雨的手，把他拉走，边走还边大声数落道：“婆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只能去做牢！你要以后变成他那样，看我不打死你！”

小雨并不明白婆婆在说什么，一边被拉着走一边不断回头悻悻地看子卿，直到消失在转角处。

子卿看着这一老一少的背影，心里滋味杂成。幽幽叹了口气，子卿站了起来，一步步离去。

一路上，总感觉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子卿如芒刺在背。还有些认识他但不熟的人，干脆绕着他走。

自出事之后，子卿还没有一个人出过倾城阁，此时走在大街上，他恨不得把头一低再低，要有个地缝，他就钻进去了。

他开始后悔，后悔曾经让那么多人认识他。如果他只是一介默默无闻之辈，谁也不会认识他，谁也不会有兴趣关注他，他喜欢男人，最多被街坊邻居诟病，怎么满大街都是厌恶的眼神。爬得越高，跌得越深。之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不堪。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子卿再也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了，看到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就赶紧转了进去。

没走多久，便看到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流氓痞子聚在一处。那几个痞子看见子卿走过，眼中充满了猥亵的笑意，但并没有想要干什么。

子卿被他们看得毛骨悚然，低头加快步伐，想赶紧走过他们。

突然，一个流氓混混认出了子卿叫起来：“是他！兄弟们，我在倾城阁附近听说了，他就是那个喜欢男人的俏公子。现在被倾城阁赶出来了。”

“是么！”其他人显然来了兴趣，窜到子卿身旁，前后堵住了他：“那大爷可要玩玩咯！”

说着，几个人已经把惊恐的子卿围堵到墙角，制住他挣扎的四肢。一人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嬉笑道：“哟！好嫩的皮肤，比女人的还好。”

“你平时都让那些有钱大爷玩儿，今天，既然落在我们手上……不如，换换口味，哈哈哈哈！”

子卿闻言既愤怒又难堪，咬着牙狠狠得盯着他们。

“呵呵！他还不乐意哦，兄弟们。”一人张着满嘴坏牙的嘴向左右的兄弟大笑，说着一把掐住子卿的下巴：“你给我识相……哎哟！”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后面飞过来了什么东西，狠狠地打在他捏住子卿下巴的手肘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嗷嗷叫。

“TMD谁！”正当他便厚便怒气冲冲转过头来时，又是一物飞来，打得他头破血流。

而与此同时，好几个硬物也狠厉地飞向他周围的兄弟，一时间，每个人都受伤挂彩，可他们愣是没有发现人。

还不等他们喘歇，又是尖锐之物平空直起端端飞向他们。

“TMD！大白天撞鬼了！”“快走！”“鬼爷爷饶命！”流氓痞子们再也不敢呆在原地，大呼小叫地四窜逃命而去。

一眨眼工夫，小巷里便只剩下了子卿。还好出手相救的人来得及时，子卿衣物都还好好的，头发亦不曾凌乱。子卿定了定神，掩下心中的悲愤，又伸手用劲地擦了擦脸，似乎想把刚才那帮人在他脸上留下的污秽都擦干净。而那个出手搭救的人却一直没有现身。

“多谢你救了我，不知阁下是？”等了等，还是没有人出现，子卿不由大声施礼道。

然而那个人似乎就此消失不见，没有半点回应，空荡荡的小巷里只有子卿一个人。

或许只是谁路过顺手搭救，子卿想了想，便不再坚持，收拾好形容，快步向城郊走去。

第八十四章：生计艰难

一晃眼，子卿和呼延恪罗已经在城郊的青石小屋里住了好几天。

这日，日落时分，呼延恪罗不知从哪里晃荡回来了，推开蓬门走进院子。

以前在倾城阁的时候，一天到晚缠着子卿，而这几日，两人住一起后，他却经常出去，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些啥。

子卿猜想多半是为了他日后复位之事，也没问他，只是将采购日常所需之事交给他。子卿不敢出门，他怕那些流言蜚语，他怕那些异样的眼光，他更害怕被别人羞辱。于是自打来小院，就一直窝在屋里。

呼延恪罗照往日那样把大包小包往厨房放，大声喊着：“小卿！我回来啦！”

子卿却没有应他……子卿从来也没回应过呼延恪罗这种大呼小叫。

放好东西，呼延恪罗进了堂屋，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青菜小炒，样样俱全，可谓丰盛至极。

然而，

呼延恪罗看着那一桌子的菜心里却在发怵。

经验告诉他，子卿乒乒乓乓在厨房折腾半天做出来的菜不是生的，就是缺东少西，不是味同嚼蜡，就是滋味奇怪～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实在不敢恭维。

实在没想到，弹起琴来才华横溢的他对于做菜简直就是一窍不通，朽木不可雕～

于是乎，为了自己，也为了子卿不成饿死鬼。呼延恪罗每回带回来的东西里不仅有生菜，还有熟食。

看了看满满一桌子菜，呼延恪罗心中又升起了一小簇希望之火，说不定今天就开窍了呢？鼓起勇气用手夹了点尝一尝……

“噗”

就当刚才什么也没想过，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尝过吧。咸死老子了！

“小卿～”呼延恪罗猛灌了几口水，掀开里屋的帘子。

子卿正是在里面，坐于弦琴前。眼睛却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断了好几根弦的琴，手微微地发抖。

看子卿的神情，呼延恪罗感觉得事情不太妙，赶忙问：“小卿，你怎么了？”

“我～”子卿闻言抬起头来，呆呆地对呼延恪罗说：“恪罗，我弹不了琴了……我发现……我竟然弹不了琴了！”越说情绪越激动：“我今天只是想随便弹一弹，可是……我的手根本不受我自己控制！”

“小卿，别着急～”呼延恪罗赶忙跑过去安慰：“肯定只是一时的，过两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