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把那些事情都处理完，要到什么时候？”莫羽看着对面把他装的一碗人参汤喝得一口都没剩的人笑道。

“最快要午时”

“我看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看到雀神回位的焰火了”

穆归抬头，顺着莫羽的目光，越过群宅眺望西南天空，即便在阳光很好的天空里，还是能看到闪烁的红色焰火，接二连三的升空后迅速四散消失，像流星一般由远及近的划落过来，几乎布满了泗槐城周围的天际。

“这是朱雀堂分驻线上，雀神令使归位点将用“散星焰”，现在看来，三方十二处焰火闪耀，就说明泗槐城连接三地线上的雀神令使已全部回位，雀神为先，其他诸堂分寨的人马会在一个时辰内全线回防，这就是说极乐峰、三江口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莫羽看着天空含笑道，穆归注意道，每次提及极乐门人，莫羽脸上都会露出笑容，这笑容里填满了自豪，每次都是这样的。

“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硬是在极乐门手里安安静静的过去了，恐怕这江湖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有此次天劫的，实在佩服”穆归长声道。

“此番本就跟中原武林没什么牵扯，不知道最好”

“小莫，楚怀天要掐我，你会不会帮我？”穆归支着下巴，看着莫羽问道。

“他恐怕没心情掐你”莫羽没有转头，仍旧看着窗外。

那种危险之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现在就像是马上要发生一样，到底是什么样关乎生死的事情会发生，本以为此次极阴月食、三江水患就是这感觉的源泉，现在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这种感觉却依然存在，会是什么，比面对千里大阵、一门存亡还严重，或是比在十里松林里的生死沉浮还要可怕。

穆归也在想莫羽这句话的深意，就在这一刻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感觉绝不是自己要被人教训产生的，是从莫羽身上感觉到的，因他这一句话牵引出来的，看着窗外美好的冬阳、各忙的人群，实在找不出任何预兆，却是悬着心了。

“二当家，属下来迟”

莫羽看着走进来的古二，甚至能清楚的看出他尚在喘息着的，一身风尘、灰头土脸的，显然是刚回城还没来得及回如意收拾一下就赶到这边来了。

“没事，古先生，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一会过去”莫羽缓声道，看了看门外一圈人，还能看到铁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几个人满头大汗的。

“是，差不多已全部回位，二当家随时召唤，属下告退”古二说完即退了出去，招呼一圈人离开。

穆归不无意外的被这群人瞪了几眼，他已经习惯了，每个极乐门人看自己出现在莫羽身边，都是一副警告的表情，亲疏上下，无一例外。

“小莫，这些人都被楚怀天那疯子带坏了，在你身边出现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概被视为别有所图、不怀好意，你该管管”

“你是觉得委屈？”莫羽说时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我是实至名归，一点都不委屈，简直是活该”

穆归拍拍衣服起身，拉起莫羽往外走，莫羽略显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都没什么反应，不作一语的走进暖阳里了。

重新走在泗槐城的街道上，依旧是繁忙的大街，随处可见的商贩，走车、行马、抬轿的穿行而过，大小呼喝、高低叫卖充实其中，还是前几日踏足时候的样子，走在人群里，就算是还被注视，莫羽都感觉不到任何不适，还很舒服。

“小莫，你怎么不问我要傲决了？”穆归走在莫羽身边，遮了面纱，同莫羽一起漫步街上，从来没觉着走在这么多人中间还被盯着看，会像现在这样舒服的。

“我知道极阴之夜，一定是摧开了决儿身上的药引，我是很想看到他走路的样子”莫羽现在已不打算去深究师父的话，所谓预言，也是会真的发生的，这已经证实过了，他只能想着该怎么接受。

“如果他还没有能走呢？”穆归皱眉道。

“这也不奇怪，你不是也已经知道原因了吗？”莫羽的话，听不出什么意外或是没想到的感觉，还是平平常常的随口道来。

第55章：心疼

“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他还给你，至于谁人想要，让他自己管你们极乐门要去，小爷没心情掺合了”穆归不满道，当初就知道争争抢抢的绝没有什么好事，果不其然。

抬头才发现莫羽俯身在一处卖零食的小摊前，眉眼带着笑意，而他身边聚集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正争抢着去拿莫羽手上的小吃，摊主至少有六十岁了，这大爷倒是两眼放光的盯着莫羽看，看不到脸，一双眼睛就把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

“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衣服好白啊”

穆归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抬头甜声的叫着，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莫羽，手抓了抓莫羽的袍角，那动作可爱极了。

“你长大了会比哥哥更漂亮，穿很白很干净的衣服，行侠仗义”莫羽摸摸男孩的脸蛋，抱起他笑道。

穆归看着，五花八门的人，千百种不同的夸赞说这小公子长得漂亮、美过天人，都不曾见他有过什么反应，现在只因这稚语童言却真正的满眼笑意，真切的开心微笑，一双墨睫轻抖之下敛尽了这冬日流韵，令人炫目，他是想说：你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这身气质、这一世风华会震撼到看到的每一个人，这种魔力是人所不能抵挡的，你却匹自不知的任意四处、淡然一笑，却不知，展颜之间多少痴缠嗔叹了。

“宝儿……宝儿……”

穆归抬头，人群里奔来一粗布衣衫的妇人，焦急的呼唤着四下寻找自己的孩子，似乎要哭出来一样着急。

“小莫，再不放下人家孩子，到时人家会说拐卖幼童的，你们那对头叫离什么的，可是还没走远的，说不定再给你安个什么名头呢”穆归拍拍正在逗孩子的莫羽笑道，看不出这小公子竟然是很喜欢孩子的，眼前哪还有一点极乐门二当家的样子，就是一个大孩子。

“哦……”莫羽闻声转头。

“宝儿，谁叫你乱跑的，被坏人抓去了怎么办？……看娘怎么教训你”妇人上前从莫羽怀里抢回孩子，就像没看到莫羽一样抱起孩子就走，这反映不单是穆归奇怪，连周围的人都跟着这妇人的背影看，一脸狐疑。

“这女人的反应不对”穆归思索道。

“哪里不对？”莫羽重新起步，眼神里还有笑意。

“一路行来，这满街的人哪一个不是看着你流口水，就连一群不经世事的孩子都会被你吸引，说你眼睛漂亮，那女人却像是在看什么，木头吗？”穆归很认真的说着，无比疑惑的样子。

“还是一根坏木头”莫羽眨着眼睛笑。

“恩，一笑天地同春的木头”穆归摇头道。

“你……”

“小莫，你在晃！”穆归顷刻变色，上前扶住脚步不稳的莫羽，在这一刻心底冰凉，看了一眼早就消失在人群里的妇人孩子，目射寒光。

“只是有些晕……”莫羽抓着穆归的手低声道。

“小莫，快告诉我哪里不对！”穆归不顾及身边过处的人，急声开口，将莫羽揽在身前，只看到莫羽半睁的眼睛，身边一切皆未入眼。

“快回……如意”

“小莫！”穆归吃惊一喊，莫羽说完竟然倒在他手上，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颤动了一下，抱起莫羽闪身疾走。

“小莫，别吓我，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小莫”穆归一声声的呼唤，怀里莫羽却没有回音。

如意赌从不关大门的，今天辰时起也是接着昨夜喧嚣，依旧要吵闹下去，三层前楼便是占尽了这泗槐城的灵气，门庭牌面更是豪情四溢，黑扁金字“如意”二字苍劲霸道，传言乃极乐门大当家亲自提笔手书，镶金流光，只是这二字的富贵便是羡煞旁人。

冬日火热依旧的前楼大堂里，跑堂阿七照例在赌桌间穿梭着添茶递水、抹桌扫地，满脸笑意的迎着八方豪客，招呼着桌上留名，前时门主、二当家落足这里的时候，他们也都远望着看到过，那可是这一年里无上的恩宠，上下都跟着兴奋着，只是昨日午时前后不光门主、二当家悄然离开，就连老板也带着三大执事跟着走了，直到适才老板从才从后门回来，从没见过老板这么狼狈过，身后的三人也是一副水洗过的样子，他们这些人谁也没敢多问，伺候着洗漱更衣，现在三个执事已经回了前楼，收拾过后还像之前那般气压四角，就像根本未离开一样没什么变化。

甩甩脑袋，知道这些事都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还是看好眼下的场子最重要。

“这位爷……”

“滚开！”

阿七还没说完即被一股力道掀翻到一边，爬起来刚想吼上两句评理，却是生生住了口，只看了这人的背影，一闪而过他已经瞧到此人怀里抱着的人是谁，尽管只是惊鸿一瞥，看到了一弯眉眼，就已经足够让他来辨认，当下顾不上疼，拔腿就往后楼追，一路上撞翻不少人他都没来及赔不是，像是要天塌地陷一样没命的奔向后楼。

“阁下……二当家！”

古二先生恰好从后楼大堂里出来，正揉着一直跳不停的右眼，抬眼看到闪身过堂的人影刚想开口，却瞧见了足以让他失了所有冷静的场景。

“你做了什么……我二当家怎么了！”古二几乎跌下台阶的扑到穆归身前，看着他手上的莫羽大声怒斥，莫羽连眉心都是苍白透明，喘息不均。

“容后再说，先救小莫”穆归知道自己此时要控制心情，楚怀天那些人没有出现之前，不能跟极乐门人有任何冲突，这样只会让情况更糟。

“快随我来！”古二给了自己一巴掌才算暂时忍住了，拉起穆归就往楼上跑。

“老板……”阿七撞进后楼时就看到老板一副吃人一样的表情，都能看到他额上青筋暴涨。

“阿七，速命武强、文三传讯四方、通息堂主，说：天变速归！”

阿七没站稳就又开始往回奔，找到正在大堂推庄的执事武强、文三耳语几句，武强顷刻间抛了满手骰子，风一样直接越过赌桌消失在大堂里，一桌人没反应过来已没了人影，转眼看那边文三交代两句也跟着撞出大门去了。

“诸位，今日如意暂停关门，当下无论输多输少皆算在如意账上，赢多赢少各位悉数带走，在场上下三层茶水、点心、场子、牌费一切开销如意请了，择日再开，各位请回！”

阿七抬头，看到说话的人是站在二楼的领头执事铁忠，一开口即是三层通晓、四下有闻，声止立生议论，阿七看到四下执勤站位的行走已开始动手，他也不敢怠慢，同上下一起开始往外请人，其间有人骂天骂地、摔东西、顺手牵羊的他都无心去管了，心里明白这里马上就得安静下来。

偌大的如意，不消一刻已经清空三层，狼藉一片之中，阿七带着丫头们收拾着，心想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这两日如意算是曲折离奇都经历了，从来到这里就没见这么安静过，大堂里只有他们扫地收拾的声响，让他很不适应，心都跟着跳。

“小莫在哪里？”

阿七被提起来了，凭着听来的描述，他想提着自己的人，应该是六堂主中离门最少的天堂之主夏春，看了一眼就没敢再多看。

“后楼”阿七说完就被丢在地上了，一抬头连影子都没看到。

夏春出现在后楼天字一号房门前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声音传出来。

“这是什么毒，周身水火更替的，疼得小莫牙都快咬碎了！”

“不知道，这……”

“闪开！”

夏春冲进门，推开床前二人，看到床上莫羽绝美的脸苍白近乎透明，冷汗沾湿青丝贴在额尖，牙关咬紧，唇角都快咬出血来了，全身颤抖着眉头紧皱。

“小莫！小莫！我是五哥，不要吓五哥了好不好？”夏春慌忙俯身跪立，拂着莫羽额尖急唤。

“我都唤了一万遍了，小莫都没理我，这里还有谁懂解毒医术？”穆归上前大声说道。

夏春什么也没听进去，冷静沉稳如他一堂之主，极乐六圣之一，在千军万马之前从容依旧的人，此刻竟然忘记了该做什么，就只记得抓着莫羽的手一声声的唤。

“什么狗屁医术！小莫就是神医，你们急疯了不成！”

欧阳风闪身进门，大骂一声拥到床前。

“四哥，小莫看上去很痛苦，我试不出毒性，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夏春慌忙开口。

“这是他娘的什么玩意！”欧阳风一试后，踢翻一边的椅子骂道。

“小莫，如果你能听到我们的话，就告诉四哥该怎么做，只要你开口”欧阳风上前将莫羽抱进怀里，他不敢用内力、不敢盲目施为，小莫现在内力封锁，还有破阵的损伤在，又是这前所未见的奇毒，稍有不慎他可就要后悔八辈子。

心疼，谁不心疼，进门第一眼看到，他的心上就像被捅了一刀那样狠狠的抽搐，能说出完整的话他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四哥，怎么办？……”夏春跪立床边，都快落泪的语气感染四周。

“知道我还不动吗！”欧阳风大声的喊。

“四哥……”

“小莫，我是四哥，你能听到吗？”欧阳风俯身低头，颤抖这开口，穆归同夏春一样下意识捂上自己的嘴，怕难以控制惊扰到莫羽口中微弱的声音。

“不要……”

“好，四哥不骂人、不着急，小莫告诉四哥怎么做？”欧阳风掐了自己两下迫使自己冷静一点，莫羽极度痛苦之中仍旧带着笑意在唇边，想要他们放心，苍白脆弱的脸上说不出的凄美惊艳，看的一圈人几乎要落泪下来。

“金针……”

“金针，古二，数到三金针不出现，老子砍了你！”欧阳风抬头一吼，楞立在一边的古二就被他一脚踹出去，然后自己爬起来没命的往外跑。

“五哥……”

“小莫，五哥在呢，要五哥做什么？”夏春抓着床沿紧张的开口。

“冷……”

“小莫，是冷水吗？”

“是”

“好，五哥知道了，你坚持一下，五哥即刻就回来”夏春说完爬起来，闪出房门，栏前抬脚直接从二楼翻下去，带着在楼下候着的人就出了后院。

穆归站立一旁，不敢稍作言语，他知道在这种情况面前，自己还算是外人，此时此刻，他就只能站在一边，看着莫羽，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疼着，撕心裂肺的那种，尤胜初见的震撼，这里面夹杂着唯恐失去他的害怕，想他南原妇孺皆知的穆家三少，人人追捧的穆家第十八代通灵神子，手掌一方生杀，阅尽浮华万千，从无一刻像现在这般倍感无能与害怕，这一切都源自那个在他人怀里承受痛苦、颤抖着却还有微笑的小公子。

“穆……”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要什么，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小莫你开口”穆归急转思绪，听到唇间一个字即俯身跪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够不够简洁明白，他是想告诉莫羽：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要什么，天上地下再人间，只要你开口；你要我做什么，生死之间也无所谓，只要你向我开口，只要你肯向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