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正想着，就听到那边传来花瓶碎裂的声响，抬眼就看到那老头把手里的青花瓷随手丢弃，这凭空一响着实将众人惊了一下，还没等有人说什么，乒乒乓乓一阵欢快的响声之后，这二层一圈的摆设，从花瓶瓷盆到玉雕水晶，哗啦啦碎了一地，转了一圈能拿的摔得差不多了，这老头又盯着墙上的字画打量，时不时的摸上两下，上下的眼睛都跟着那双黝黑光亮的手移动着，从一地碎片到字画上被抓出的手印。

似乎是这一楼的东西都让这老头很不顺眼，挨个的毁了了事，欧阳风踩踩脚边的碎片，这可都是银子，他不会将金银看在眼里，却是必须在乎，因为他是要管着一门吃穿的，是自己分内职责，也是一世信仰，要好好照顾着两个小子加上身边兄弟、上下家人，一直以来他都以虔诚的心看待，他可以挥手一笔即散播千万银两，却是从不能忍受浪费的，入他白虎堂经商一支，都要经过这样的考校，不懂得珍惜金银的人，就不可能掌握金银。

现在这般，若是换做第二个人，在他的地方有意毁坏他的东西，无论有什么理由，他都会教训之后再听，甚至是不需要听的。

古二已经感觉到堂主身上隐忍的气息，他知道堂主可以接受错误，甚至是你可以出现错误判断，将银子投在不应该投的地方去损失个几万两，只要你的解释可以说服堂下十大主管，他就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承担损失，只有一点，就是从不能接受或是忍受有意的浪费的。

“师爹，您这是要做什么？”楚怀天看着最后一幅画开口，面上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平平常常的，始终站在桌子旁边不曾移动过，岳然注意到，门主已经将初见这老人的兴奋掩藏，只留下不解。

“那小子呢？”老人终还是没放过那一幅画，忙完一圈拍拍手又坐回椅子里，没看楚怀天的问了一句。

“莫小孩在城外还没回来，您不是见过他了吗？”楚怀天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什么反应，多年不见，无论现在师爹做什么，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忍受的，任何心情或是感觉，都可以暂时忽略。

“那小子倒是有些变化了呢”

“哦，莫小孩始终如一，您说的是哪里？”楚怀天看了一眼窗外晨曦，想莫小孩也该回来了，最好不要出什么状况才好，他知道莫小孩看到师爹的时候，心情一定要比自己复杂的多，他现在真切的希望师爹的突然出现，跟现在的事没有一点关系。

“比之前更加不人不妖的了”老人不屑的说了一句，然后开始剔牙，双腿搭上桌子左右晃着。

他这一句话过后，之前不明白或是认真严肃的气愤骤然急转，每个人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化，不一样，却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愤怒，包括楚怀天，在江湖上三山四海、各帮各派，不怀好意或是心存嫉妒的恶意重伤莫羽的人不是没有出现，走江湖到今日也算是不少，却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都无一人敢在楚怀天在场的情况下对莫羽有半分不敬，也从无人敢在六堂主面前公然有辱莫羽，今日这楼上二层里站着楚怀天和他的天卫，立着欧阳风他们三个堂主，围着前后高低二十多个极乐门人，这老头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了。

“看他那样子，就知道祸害了多少人……还有”

“师爹”

楚怀天出言断喝，老人的话没有说下去，这一声里没有一分兴奋、半点恭敬，只有冰封一般的寒冷，强烈的气息充斥在四周，甚至盖过了所有人加起来的威胁。

“怎么，听老头子说他你不高兴了？”

楚怀天抬起头，看着对面四仰八叉的老头，忽然一拍桌子开骂。

“你这老头他娘的犯什么疯病！没头没脑的从天上掉下来，还他娘的跟十年没吃饭、八年没洗澡的样子，老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无视你一再欺负我兄弟，现在你还敢在这里侮辱我莫小孩，别以为你是老子师爹就可以肆无忌惮，我极乐门兄弟到现在还没看过谁脸色，老子到现在也还没像今日这般好脾气，你他娘的骂老子就骂了，还敢当着老子的面有辱我莫小孩，当老子是死人啊！你他娘的再敢出言重伤我莫小孩试试看？看老子还会不会忍了！”

楚怀天挑着眉大声骂人，他那一拍桌子，整个桌子上的盘子碗筷全部碎裂飞射，四面八方的开了花，连八方檀木桌子都裂开两道，眼看就要散架了，吱呀吱呀的叫唤着。

他这一骂人众人才算消停下来，还好这疯子没傻掉的任人欺负，却全都还瞪着那边的老头，你他娘的欺负我们也就罢了，还敢在我们面前欺负小莫，楚怀天要是不跳起来骂人就见鬼了，估计你就是他亲爹也不行。

“你敢骂我老头子！”老人跳起来喊道。

“骂你怎么了？你再敢欺负我莫小孩，老子打你都敢，你这老头不信就试试看！”楚怀天毫不畏惧的瞪眼，二人在将要散架的桌子两边隔岸点火，这中间立刻就要烧着了一样火药味弥漫。

欧阳风示意众人后退，现在无疑看戏看的分外开心的架势，并非是非要看这一老一少打起来，是想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四哥，这是什么意思？”夏春凑上前低声为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我们何曾有幸见过这高人老头，现在冒出来，还一个劲的往本门禁忌上撞，唯恐天下不乱的扇风点火，是非要把那小子惹急了，这到底是哪一出谁分的清楚”欧阳风看着，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头绪，只希望雀神里有一个能过来跟他们说说，这人老头是不是专门来找茬闹事的，还非挑这个时候出现。

“我一直觉得老大这称呼奇特，是师父还是老爹？”夏春笑道。

“问老七”欧阳风的意思是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的只有先问老七试试。

“小莫曾跟我说过，老大和他都有不少师父，只有这一个例外，就是这老头在老大和小莫小时候照顾他们生活有十年之久，在老大没有学得这一身本事、没有遇上小莫以及遇上后一起遍访名师之前，都是这老头在身边，老大曾经问过该怎么称呼，这老头说自己教了老大偷东西的本事也算是师父了，吃喝拉撒的照顾就跟为人父差不多，两样加一起，就叫师爹了”一边林子聪含着笑意开口，像是说一段趣事一样不急不慢。

“这些曾经过往，小莫怎么只跟你说？”夏春质疑。

“因为几位都是大忙人啊，就算本门四下安定的时候，几位也忙着到处行侠仗义、惹是生非去了，哪有时间在门里陪小莫种药煮茶的功夫”林子聪白了一眼漠然道。

夏春无语，老七这是说他们爱折腾，没有像他一样陪着小莫，小莫是没机会跟他们聊聊了，就算没这么严重，也是有影的事，心想要是都像你小子这样关门不出，那这一门之势是会长出来怎么着。

“难怪这小子这么待着，倒是第一次见他在一个人面前恭敬认真的样子”欧阳风比谁都知道楚怀天这小子是一眼看去永远看不出他是那种重感情的人，还是很看重的那一种，只是他自己不愿意表现出来罢了，这老头对他算是有养育之恩、教导之情，不是触及底线，断然不会这般拍桌子瞪眼的了。

“他自己长成这样，难道还怪人家说说！”

“我莫小孩就是长得倾国倾城、绝美天下怎么着了，这有什么不对，谁他娘的妒忌就给老子也长出一个来看看，这又管你老头什么事，当初看到莫小孩就像是前世有仇似的，都这么些年了又这么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孩子一样记仇、乱扯的，知不知羞你！”楚怀天无视他人的吼着，就差上前掐人了。

“你为了他连师爹都敢顶撞？”

“是，那时莫小孩就已经比我对你还好，一点也没跟你计较，老子看着都觉着委屈，老子拿你当亲爹看，没说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再见到，老子本来比谁都高兴，但是你不要再触犯老子的禁忌，现在老子不允许任何人再让我莫小孩受委屈，你也不行！”楚怀天一点也没有改变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反应，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欺师灭祖的意思，但是在维护莫小孩这一点上没有半点商量余地，这老头不知道犯什么邪了非要和他较劲，这么些年跑回来就是要来气他的吗，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一份记挂。

第78章：意外

“为了他你还跟师爹拍桌子对骂，他就这么重要吗？”

“重要，他就是老子的命，谁也不准碰！”楚怀天无比坚定的开口，他想，老头你最好是已经知道莫小孩在我心里的地位，别再惹老子发火，不然控制不住可是你我一起后悔的。

此时横眉竖目的老头居然笑出声来了，大声的笑着，楚怀天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手下一个没注意，面前那张桌子终于被拆了散落下去，连欧阳风都忘了去骂他浪费银子，全听着这老头的笑声了。

“师爹……”楚怀天想着，这老头不会是被自己气疯掉了吧，笑的整个泗槐城的晨曦都跟着起伏了，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悬着，那么些东西吃下去也不知道收哪里去了，可别笑出什么好歹来。

“小王八羔子，师爹要你在三天后三十里外中原最高锋盘龙山上戏龙台，带上你的莫小孩和你们的亲卫队长、你手下六大堂主及随身亲卫、影子军团带队长老、三个六行军组队执事、各堂直属军团掌令领队、至少十个分寨寨主，最好是把锋上四行驶也带上一两个，子时之前聚齐出现，师爹会在那里等你，你听到了”老人回头看着楚怀天认真道，不笑了也不见胡闹的架势。

“师爹……”楚怀天完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到时你再问，师爹先走了”

老人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的，等到楚怀天等人反应过来追过去趴到栏杆上时，已经看不到影子，只能看到栏杆上留下的几个指印。

“老大，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夏春抓着脑袋万分疑惑。

“这老头从来没看上老子的极乐门，这些年也没见在哪里露过面，我门里的权责分配连那些三帮九派天天盯着都不能知道这么多，他是怎么知道的，今天来跟老子闹着一出就是要老子骂骂他的，谁给老子解释一下”楚怀天比夏春还无辜，看着一圈人苦着嘴角问道。

“那……这要不要去？”林子聪头疼，要是真如那老头所言召集这些人一起出现，那可就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这些人一起离开极乐锋，一起走入江湖视线，一起出现在一个地方，也不再是老大或是小莫一句话的事了。

这老头还真不简单，本门家底他差不多全带上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人的手上算是握着极乐门数万之众的生脉的，若是有半点差错出现，可就是不可挽回的，就算是亲爹，也得思量几番，他们这几个刀山火海倒是没什么，却是谁也不能拿这么多家人的安危赌一回的，谁也不行。

“不去！这老头当年的时候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意思，这下子突然蹦出来，老子一个人陪他闹闹也就算了，怎么能把一门身家都给他折腾，在这个时候，多少人想这一天想的眼睛都要绿了，不可能，这老头准是疯了！”楚怀天一挥衣袖，大声说道。

“老七，麻雀不在这边，你让底下先别管天下盟还是布阵斗法的怎么闹腾了，抽出几个像样的去探探吧，这事还真不能当没发生”欧阳风认真道，其他一切都不管，单是这老头能清楚的知道本门这些分责职位，就绝对要弄清楚，是门中有如此大胆的胆敢泄露本门机密，还是有什么对手已经近在身边了，想来这段时间他们都忙着在外边跑这跑那了，别真出什么没察觉的疏漏才好。

“恩，最好先不要惊动太多的人，没有定论之前，不能说”林子聪回道，说的时候却是目光扫了一圈的，站着的人全都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事现在只能到此为止，决不能出了这屋子，没有命令之前谁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当下所有人点头不语。

“等莫小孩回来，老子非要追到那老头问清楚不可，要是给老子添乱一样收拾”楚怀天极度不满，这年头怎么净是些不着调的事，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都能接二连三的出现，这下算是天南地北、上下老少，有关系或是没事做的齐上阵了，接下来会热闹城什么样。

“小王八羔子……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有这么一个称呼呢”欧阳风嘀咕着笑道。

“老子这些年要改这些习惯全是那老头教的，一样好的都没教！”楚怀天不平道，他是这么说着，大家可都听出来这话里，最多的还是感激的，不回味听不出来，比之前更加隐忍，似乎是一分也不想表现出来的。

“今日这里起码有个几千两的损失，可都是你小子害的，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护短是不是？”欧阳风看着楚怀天忽然开口，身后一圈人全都傻眼，堂主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兴致，倒是开起玩笑来了。

“四哥，这个……”楚怀天看了一圈，挠挠头，还真跟他脱不了干系，适才就看到四哥想掐人忍得有多辛苦，却是替他都忍了，这一笔是一定要算到自己头上的。

“那就简单一点，加上昨夜空忙一场的账，三天之内的奏报全你一个人看，吃几顿青菜豆腐反省一下，还不准麻烦小莫，限武忌粗口，如有违背，即刻上报玄武堂列堂备案，没意见吧？”欧阳风轻轻松松的说着，然后看看楚怀天问道。

楚怀天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四下也是没有什么反应，那边林子聪则是摇头不止，全当没看见。

“没意见就这么办了，大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小五交代一下把奏报直接送到门主这里就行了，不用跟着我们到处跑了麻烦，我们去看看小莫回来了没有，散了吧”

欧阳风说完人已转身往楼梯口走，夏春无比同情的看了还愣在那里的老大一眼，招呼一下，几下功夫就走了个干净，连这楼里的掌柜都没落下，悉数下楼避开，欧阳风几人还没出客栈就听到二楼传来杀猪一样的惨叫，动静算是给整个泗槐城当了晨钟，叫醒了一城老少，听在几人耳里分外动听，神清气爽的。

泗槐城开始如往的忙绿，无论怎样的凶险，都没有停歇过。

莫羽第三次坐在望槐亭，他发现，在这里看到的晨曦每一次都很漂亮，是不是这里真的有什么大神小仙照顾着，让一切生杀都不敢出现在晨曦之前，都要在黑暗中滋长，也要消逝于其中，不可留下一点痕迹，那生活在这里的平凡人该是如何的幸运，连江湖上三帮九派选址建分舵都会避而远之。

“午阳，你有多久没有看到那疯子了？”莫羽转身看着站在身边的午阳开口，抬眼看到亭子外面竹丛旁边，昭雪正悠闲的拨弄脚边的枯草，时不时甩甩马尾，再看这匹神驹，已经不是千里好马那样简单了，只是他现在已看不出这匹马有什么特别，只希望少春不要跟自己一样才好。

“四年，这时间里只回来看看公子，尚未拜见门主”午阳轻声开口。

莫羽都不知道这四年里午阳何时出现过，恐怕连轻旋都不知道，午阳虽然不深入极乐门，却是从来敬重着门里的人，那疯子和诸位哥哥或是天雀、岳然、轻旋他们的。

“估计哥哥们也不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见到了会是什么表情”莫羽抬头，看着城门笑道。

看上去四哥他们很悠闲的样子，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往这边来，走在人流里都看不出有一点江湖气息，五哥抓着一包早点旁若无人的吃着，连七哥都有兴致跟他抢着玩，看到这场景莫羽就觉着很舒服，什么样的揪扯过后，哥哥们担在心里却从不会表现在脸上，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情，一路走来还是这般风轻云淡，那转眼即是生杀又有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