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乔阳以为子卿的娘因王尘风被抓，悲恸而逝，不由感慨起来，演戏也带有了三分真感情。

谁知，张南宿却阴森森地愤愤说了一句：“婉茹才不不会因那种人而悲逝呢。”

柳乔阳何等精明的人，捕捉到这句，马上明了事有蹊跷，似乎……这个张南宿对那女子感情很深。

演戏趁现在！

柳乔阳走过去动情地握住张南宿的手臂，激动地说：“你知道她的对不对！她最后过得好不好？她如何去世的……葬在哪里……唉……我可怜的姑姑啊。”声音关切又悲痛，端的一个孝子贤孙样，让人不由动容。

只是……柳乔阳突然觉出个破绽……这张南宿要是熟知那女子身世，他这凭空跑出来的侄子不是……额……这谎该怎么圆……

“唉……”却听张南宿长叹一声，拍拍柳乔阳的手道：“要是婉茹知道她的家人这般念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的。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呢……”

这么巧……柳乔阳觉得回头就该上庙里烧个香，还个愿，谢佛祖保佑啊。

“那她……”柳乔阳颤声说道。

张南宿低敛眉目，悠悠说道：“她人生的最后几年，过得很好。王尘风出事后，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将她带出了府，后来他们相爱了，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只是……她却因生那孩子难产死了。”语气兀自怜悯又悲伤。

“这样……老天待她不薄啊……”柳乔阳轻轻皱了皱眉，难道她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张南宿？“为何王尘风不肯给她一个名分？”

“那混蛋……”张南宿咬牙切齿道：“就因为她身份卑微，怕污了他王家门楣。”

“哦……那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王尘风？”柳乔阳回应着，心里暗自思量，这么说，张南宿很了解那个女子了，那他为何不知道子卿的存在？如果那女子后来一直活着，为何不来看自己的亲骨肉，就这么把子卿抛弃了吗？

却听张南宿继续说道：“是啊，连她与王尘风的骨肉，都不知道被送到谁家抚养了。”

“啊！……原来这样。”柳乔阳心中不由为子卿悲哀起来：“没想到王尘风是这样的伪君子。真是苦了婉茹姑姑了……还好最后，她有一个好的归宿……那个良人，就是你吧，姑父。”

“唉……”张南宿难过地叹口气：“婉茹过世的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她是个多么温柔美好的女子啊。”

柳乔阳动情地点点头：“谢谢……谢谢……听到她也曾幸福过，父亲一定会欣慰的。不知她葬在何处，晚辈想去拜祭……”

张南宿颤抖地闭上双眼：“城郊张家墓园。”

……

第八十七章：樱雨缤纷

待送走张南宿，柳乔阳坐在会客室里，一手支着下巴，微扬着脸凝望窗外日影西斜，暮鸟叠飞。

对于张南宿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只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张南宿娶了子卿的娘，并生下宛儿，这大概无疑，他的悲痛之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是说子卿被送过来是因为他母亲身份低微，这就有问题。那时王尘风已经入狱，断不可能因这样的原因将子卿送过来寄养。王尘风并非伪君子，他选择将子卿交给父亲，只能说明他想保全子卿。

合理的解释是，张南宿并不知情，那只是子卿娘亲的片面之词。可是她为何要这样说？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送往何处，为何就从来没有过来瞧瞧子卿？

就算她与王尘风有过节，难道她恨王尘风已经恨到不想见到自己的骨肉了吗？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娘亲吗？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还有……子卿知道了会怎样想呢？会觉得他娘亲为了自己的幸福将他丢弃了吗？没想到，宛儿竟然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呢。

唉……最头痛的就是那人总是执着于自己的身世，知道了又怎样？斯人已逝，知道些过往，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

人间四月，莺飞草长，杂花生树。日光暖，柳絮飞，鸟儿成一对。

“子卿……我带你去个地方。”柳乔阳意兴飞扬，不由分说拉着子卿出了倾城阁。

“去哪里？”风掠过，微微凉，发丝轻舞，容颜敛尽芳华。

柳乔阳眨了眨光芒闪烁的眼，故作神秘：“跟我来就知道了。”

原来是郊外一片人迹罕至的山谷。

遍谷的樱花，开得如火如荼。

清风送，花如雨，洋洋洒洒，飘入山涧，漫随流水，淌青石，转堤岸，载着这片粉色香雪的梦，悠悠游游，流向远方。

子卿眼眸明亮如星，站在樱花树下，仰望这满树满树开得绚烂的樱花。风扬起，秀发三千，花飘旋，香梦一片。衣袖漫卷，人醉花舞间。

乔阳躺在铺了满地花瓣的地上，以手当枕，半翘着腿，扬起英俊的脸，星眸里映着的，有花也有人。云淡淡，风倦倦，心意懒懒，情意绵绵。

一时兴起，拉了身边的人倒下。

猝不及防，撞在使坏的人怀里。

执手相看，两两不厌，柔情传遍，你的眼底，我的眉间。

痴了心，柔了目，轻轻凑上，碰触他的唇。

红了颊，低了眉，微微翕开，回应他的吻。

落英缤纷，花瓣轻擦眉梢，滑过肩头，缠绕青丝。两个少年，在这幕天席地的香风花雨里，交融彼此的心，彼此的意。惟愿这一生这一世，这数千个朝朝暮暮里，有你也有我。

“子卿，喜欢这里吗？”乔阳背靠着树干，温柔地问怀中的人。

“嗯，喜欢。”蜷在乔阳的怀里，懒懒地答着。

“这一生，有我陪你，好吗？”

“嗯，好。”

子卿突然扬起头来，轻笑着对上乔阳的视线，俏皮地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乔阳苦笑：“你看出来了？”

子卿颔首，重新将头贴上乔阳的胸膛：“这几日，好几次你都欲言又止……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吗？”

乔阳轻轻抚摸子卿的发丝，低声道：“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只是知道了些前尘往事。”

“和我的身世有关？”

“嗯。”

子卿伸手玩弄乔阳领上的如意线扣，眉睫轻颤，低声问：“是不是知道我娘是谁了？”

乔阳将子卿紧紧地搂着，低头轻吻他的发丝：“答应我，知道后别胡思乱想。”

“嗯。”子卿轻声笑了笑：“你就说吧。”

乔阳这才把张南宿所诉和自己的一些推测告诉子卿。

“原来是这样……”子卿听后，沉默不语，好久才喃喃道：“娘后来嫁给了张南宿……那宛儿……”

“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

子卿身子突然一僵，望向乔阳道：“乔阳，其实……宛儿是个男孩。”

“什么？”乔阳眼皮一跳：“你说他男扮女装？”

子卿无奈地点点头：“看得出，张南宿很思念娘，很爱娘……可能，他把对娘的爱都转嫁到宛儿身上，才会那样。”

说罢，眼睛望向不远处地溪流，心思随着溪水打转儿流远：“能与爱人在一起，我想娘最后那几年，过得一定很幸福……这大概就够了吧。”

“子卿……”不知为何，看子卿这样豁达，乔阳反而有些心酸。

子卿淡淡笑笑：“别为我担心。当初听爹娘讲我身世时，心里的确很难过，很伤心。觉得自己孤苦无依，不知怎么办才好。等我慢慢接受他们被满门抄斩的事实，平复自己的心情以后，他们的逝世便只是一个事实，就像我要穿衣，吃饭，会哭，会笑这样的事实一样。而现在，知道母亲最后几年还能与爱人幸福的生活，这算不算捡到便宜了？”

乔阳将子卿揽得更紧了，这样的子卿，让他心疼：“你再不会为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活着而难过害怕了吗？”

“孤零零？”子卿闭上眼睛，倾听乔阳的心跳，那强健有力的声音，让他安心：“不是还有你吗？”

原来是这样……乔阳也闭上眼，用脸轻轻蹭着子卿的额发。那我们就一生一世在一起吧。

樱雨纷纷作芳尘，

半梦半幻半点真。

情意绵绵莫相问，

一生一世一双人。

……

“子卿……”

“嗯？”

“想哭就哭吧……”

“……”

第八十八章：紫色丁香

“毕老，数日里，客人对紫晶石是何反应？”玲珑斋中，柳乔阳询问毕掌柜。

毕掌柜捻捻胡须，说道：“看的人多，问的人多，觉得稀奇的人也多，如今斋中议论得最火的，就数这个紫晶石了，不过……就是没一个人买。十万两……这个价实在是太高了。”

柳乔阳听后点点头，拿出伙计刚送来的一串儿手珠，正是找工匠用紫晶石打磨的。一颗原石，碎成十来块，再逐个磨成圆润多面的菱形，打了细洞，穿成一串儿，亮晶晶，紫莹莹，捏在手里，还有丝丝的凉意。

这串紫色透明的珠子，要是戴在哪个人皓雪般的细腕上，晶石与手腕，俩俩相称，这紫里透着白，更显晶莹剔透；这白里映着紫，便白出了几分雅贵。

柳乔阳瞧着这串珠子，嘴角微微上翘，心里想着的那只细腕，自然是子卿的。只是，柳乔阳心知肚明，子卿才不肯带上这样的手饰……男子戴串珠子，像什么话！他一定会这么讲。

得另寻一人……

柳乔阳握着手珠出了客室，下楼时，眼睛往一楼摆放紫晶石的几案上一瞧，一个娉婷的人影映入眼帘，一抹笑意就不由自主地浮上了脸。

几案上的水晶罩里，映着一张容颜。

明丽端庄，巧笑倩兮。

一双顾盼神飞的眸，还隐隐流露此间少女紫丁香一样的愁怨。

她凝神望着那颗紫晶石，眸色映上幽幽的紫。她在思量，思量什么呢？自己？或是情郎？

明明艳丽如花，却又暗自惆怅。惆怅什么呢？花般的季节里，是否太该发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为他痴，为他怨，暗怀相思，柔肠缱绻，纷纷扰扰中尝遍百种滋味，最后相嫁于他，厮守一生。

可这铭记一生的爱，还并没有发生呢。

于是，便在这生命中最好的季节里，结着多愁善感的惆怅，希冀着，等待着，就像这水晶罩中的紫晶石一般，独自等待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到来。

那个人……是否如映在水晶罩上的脸庞这般英俊潇洒，眼眸如星，带着意兴飞扬的笑意……

严静芸的脸颊突然染上两抹淡淡的红晕，自己刚刚神思飘远，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水晶罩上的人影该是在自己身后了。

严静芸转过身来，对上的，正是柳乔阳深情款款的眸。

他不言也不语，只把她细细凝望着，仿佛在欣赏春天里开得最娇艳的一朵花。

“柳公子……”严静芸先羞怯起来，低了眉不敢再看他。

柳乔阳脸上噙着笑意，温柔地说：“把手伸出来。”

这样的相遇，美好得像在梦里，听着他柔情的声音，稀里糊涂的，便将自己的手伸了去……绫罗里露出的手腕白皙，细嫩，像刚出水的藕段。

腕上忽然碰触到丝丝凉意，低眼看过去时，一串紫莹透亮的珠子已经被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耳边响着他蛊惑人心的嗓音：“请姑娘收下在下一片心意”

严静芸一惊：“柳公子，这晶石太贵重，静芸承受不起。”说着，便要摘下。

柳乔阳伸手覆上她的腕，眼睛却一直不离静芸的脸：“紫晶石等待的，便是如此花般美眷，珠串戴在姑娘腕上，是再适合不过了呢。别辜负了它的心意。”

再要推脱，便是不雅。严静芸羞涩地低下头，看着那串珠子默默不语。

柳乔阳得意地笑了笑：“静芸姑娘若是觉得心里不安，就陪我在倾城阁里小酌几杯，听曲看舞，当作是谢礼了。”

轻而易举骗得美人跟着自己走，一路上的花言巧语按下不提。

倾城阁中，子卿正在一群才子雅士，淑女美眷中编曲弹琴，茗烟也在一旁，兴致来时，漫卷衣袖，翩翩起舞。

一看柳乔阳带着严静芸来到，茗烟一双杏眼明亮起来，挥手道：“静芸姐姐，你来啦，快过来呀！”

严静芸一走近，便被茗烟拉进了人群中，握着严静芸的手开心道：“你好久没过来了呢。”

严静芸娴静地笑了笑，满怀歉意地看了柳乔阳一眼，柳乔阳只是看着她宽容理解地微笑着。

却听茗烟突然“啊呀”一声：“严姐姐，你的手链好漂亮啊，这紫色的石头好特别，不过正好配你呢。我也好想要一个呢。”

周围的人被她这一说，不免好奇地看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啧啧称奇，那紫晶石不是最近玲珑斋新到的宝石吗？听说贵得吓人……没想到玲珑斋将它做成手链，还真是好看呢。

这紫色晶石衬着那白皙的手腕，更显得腕细得迷人，还添了几分雅致，不知我带上（不知送与她）会如何呢？

茗烟拉了严静芸的手凑到子卿面前，兴高采烈地说：“子卿，你看，这珠链好看吗？”

子卿按住琴弦，抬眼看向那串紫晶珠链，再抬眼看了看微带红晕端庄淑静的严静芸……欲言又止。

茗烟却不依不饶，殷切地问：“好不好看嘛。”

子卿面颊忽然飞起一片红云，将头侧向一边，喃语低声道：“好看……”

这一评价声音虽微，却如一块石头入了湖，周围女子的心都起了层层波纹。

子卿可是她们心尖尖上的人，严静芸手戴一串紫晶珠链便成功地得了他的关注，还让他羞涩起来……动了心吗？这可了不得了……不知玲珑斋还有没有这样的珠链……严静芸都买得起，难道我就买不起了吗？……

柳乔阳看着这一幕，心里偷笑了不知几百几千遍，红人就是红人，有明星效应的嘛。这些千金少爷们可都是不差钱的主啊，这紫晶石，我看是不愁卖了，回头将那些做成耳环，珠坠，手饰的紫晶石摆出来，适当时候打个折，嘿嘿……这银子，不就是哗哗而来咯。

不过……子卿你啊，还真是皮薄面嫩，刚才差点就说不出口了，看人家茗烟多伶俐，这托儿做得多专业啊。还好你那不习惯演戏的羞涩被别人误解了……效果还不错！

于是乎，柳乔阳靠这一小箱紫晶石赚了个盆满钵满。当然，这都是后话。

回到家中，

严静芸小心翼翼地将那串紫晶石摘下，放进盒子里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