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映芳华 中——分花拂柳
分花拂柳  发于:2015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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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卿闻言低头,面容极是难过。

茗烟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北棘盛传他已战死沙场,不知为何他竟然出现在平阳。且不管这个……你说,如果你是世子,有机会手刃父亲的仇人,你会听别人的一面之词放了他吗?”

子卿心中翻江倒海,呼延恪罗是大庆国的仇人,大家杀他简直就是一件顺理成章,为之大快的事,可自己就是不愿意他死!因为自己所认识的呼延恪罗不过是个任性的好吃小孩,与他相处的时候是这几日唯一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心中苦闷的时候。

不知为何,子卿想起了那天救下林鸽之后,和呼延恪罗的对话:

“你心疼一只鸽子,可却愿意用鸡呀鱼呀来换它的生命,难道鸡和鱼就不是生灵,不值得你心疼吗?”

“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觉着这些鸟儿都是有灵性的,所以不忍伤害吧。”

“灵性?!那鸡和鱼就没有灵性了?便想杀就杀,想吃就吃?这般区别对待?”

“或许是因为一直觉得鸟儿更亲近,更喜欢它们……”

“切~所以你们大庆人只会觉得大庆人是人,北棘人都是可杀可剐的蛮子。”

……

“你们大庆人就只觉得大庆人是人,而北棘人是可杀可剐的蛮子。”子卿不由自主地低声念了出来。

“你说什么?”茗烟没有预期到子卿说这样的话,一时没有听清。

“茗烟……”子卿虚弱地说:“我们总是说他们北棘人杀害我们的兵士,杀害我们的百姓。那……我们大庆的军队,又何尝没有杀过他们的战士,他们的民众?”

“这……”茗烟犹疑了一会儿,冷静地道:“可是是他们北棘狼子野心想要霸占我们的国土,所以才导致的战争。如果战争是一种错的话,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子卿低声喃道,如果呼延恪罗的话是真的,那罪魁祸首便是两个国君与大庆陌荻公主的纠葛了。

子卿心中开始同意呼延恪罗的说法了,陌荻公主的绝世美貌给两个国家带来了无休无止的战争,给边境无数百姓带来家破人亡的命运,让子孙后代承受战争的代价,就算她本身是无辜的,也逃脱不了祸国殃民的罪责。

茗烟见子卿沉默不语,以为他是认同了自己的看法,于是开口柔声说道:“既然你去见世子也挽回不了什么,那你就别怪乔阳不让你去,他是真的担心你。”

谁知话一出口,子卿眸中的光亮骤然消失,面容甚至比刚才初见时还痛苦,沉默了好久才冷冰冰地说:“他如果真的担心我……就不会……就不会去告密了……”

说着,转头望着茗烟,凄楚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呼延恪罗死,可是……可是我不想啊。我答应过别人好好照顾他的……可是……可是却因为乔阳……茗烟,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原谅他!”

茗烟看着子卿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将真相告诉子卿。就在要张口的时候,突然想到,如果他知道是他自己的原因,刚才的那番话会不会变成:“我知道你们都想呼延恪罗死,可是……可是我不想啊。我答应过别人好好照顾他的……可是……可是却因为我……茗烟,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原谅自己!”

茗烟心中不由暗叹一声,恨乔阳和恨他自己,到底哪一个会使他更痛苦?

只好眨了眨杏仁似的眼睛说道:“不原谅就别原谅了,就恨他,好好恨!不过,你也得把药喝了,把饭吃了,养好了病,养足了精神去恨那个臭乔阳。”说着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翠玲那边药热得怎么样了。”边说边往门外走去。

第三十三章:有事相商

茗烟一踏出房门,冷不丁和门外偷听的某人撞了个满怀。

真是说谁谁到。

茗烟嗔怪地瞪了乔阳一眼,赶紧掩了房门,低声道:“那边什么情况?”

“有人来救过,没成功。不过,来救的人武功不错,逃走了。”乔阳简单回答道,然后又将头往子卿的小屋房间偏了偏,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茗烟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关心就自己进去看看啊。”

“他现在肯定不想见我……”乔阳讪讪地说。

“哼,你还知道啊!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茗烟责备道:“他现在……恨着你呢!我看你以后怎么收场。”随后又眨眨眼睛,伶牙俐齿地说道:“不过你要当冤大头就好好地当着,别那么快澄清。仇恨比自责好,仇恨至少会激起人生的欲望,自责会让人想死。”

乔阳叹了口气点点头,郑重地对茗烟嘱咐道:“那这些天,请你代我好好照顾他,一定要让他按时吃药,饭也要多吃,吃不下要强迫着吃,还有……”

“好啦!好啦!”茗烟快言快语地打断道:“怎么一遇到子卿的事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平时对我下命令的时候,倒没听你多说一个字。”

乔阳被呛,有些讪然,苦笑着说:“那多谢你,我先走了。”

“快走不送。”茗烟向乔阳挥挥手,做出赶人的动作:“你们俩现在这样啊,光一个,看着就够闹心的了,再加一个,实在吃不消。快走快走!”

乔阳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茗烟看着他在夜幕下坚挺又落寞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便往厨房去了。

……

出了倾城阁,柳乔阳向着子卿小屋的方向望了望,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拿在手上,借着门上的灯光,仔细查看。

是一枚做工极其精湛的金戒指,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猎豹头像,连猎豹的胡须都一根根地展现出来,工艺技术堪称完美。周围还妥帖地镶嵌着一颗颗切工杰出的水晶宝石。凭着柳乔阳经营玲珑斋多年的经验,这样的戒指绝对是价值连城,独一无二。

柳乔阳一边用手捏着戒指,一边皱着眉头回想当时牢里的场景。

当时,柳乔阳坐在世子旁边,精细地发现呼延恪罗趁着世子仰头喝酒的时候偷偷地往牢外看,神色极其不自然。

顺着呼延恪罗的目光,柳乔阳发现了这枚落在离牢栏不远的戒指。虽说不远,然而却是在呼延恪罗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柳乔阳当即起疑,趁着世子要离开牢房的时候,走到牢栏边上,狠狠用力,将戒指嵌到鞋底,偷偷带了出来。

此刻才来得及细细琢磨。

这枚戒指必定不是黑衣人带来交给呼延恪罗的,对一个将死之人,无法帮助其越狱的东西,都是废物。

是呼延恪罗的吗?不对啊,他被抓进牢里的时候被细细搜过身,被发现这样的戒指一定会被搜走的。

嗯……柳乔阳想起呼延恪罗头上的各种饰物,突然恍然大悟。一定是呼延恪罗的,他将此枚戒指当做饰品圈在头发上,把有豹头雕刻的一面,藏在头发里。别人看了只会以为是一个金环,不会加以注意,才让他藏到了刚才。

那么那时,定是他要将这枚戒指交给黑衣人,却不想机关突然启动,猝不及防之下掉到了牢外……

那这枚戒指……定是个性命攸关之物了。

正细思及此,忽听有脚步声在靠近,柳乔阳赶紧将戒指藏进了怀里。

侧头一看,竟然是沈洛殊和常叔向自己走来。

沈洛殊微微一笑,拱手向柳乔阳施礼道:“柳公子有礼了。”

柳乔阳客套地回礼道:“如果沈公子是来看望子卿的话,还是请回吧。他生了重病,此刻已经睡下了。”

“在下并非来找子卿,而是来找柳公子你,”沈洛殊再施一礼:“有事相商。”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商量的!”柳乔阳哼声丢下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柳公子请留步,”沈洛殊扬声道:“是关于北棘三王子的事情,想请公子念在子卿的份上帮在下一个忙!”

“哼!”柳乔阳一听就来气,恨声说道:“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找上我了!子卿把你当知音,你却将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卷到北棘与大庆的政治斗争中去,还因此重病不起。你到底什么居心!”

“在下确实愧对子卿,当时却也情非得已。”沈洛殊歉然道,随即摸摸耳发,坚定地说:“虽然我沈洛殊不是什么能人,却拼死也会护得子卿的周全。”

“沈公子自谦了。”柳乔阳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能人,没人敢称自己是能人。”

“确实是无能之人。”沈洛殊淡然道:“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手上的人性命堪忧了。在下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只是……柳公子可否帮这个无能之人一个忙?”

柳乔阳当机就要一口回绝,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地往子卿小屋的方向望了望,心中暗叹一声,随即捏了捏拳头,沉声说:“要我帮忙,可以!不过……”柳乔阳抬眼盯着沈洛殊,眼中亮光一闪:“给我个你要留下呼延恪罗性命的理由!如果我听了不满意,休想我帮你!”

“好!”沈洛殊爽快答道:“不知你想不想先听一个故事。”

一旁的常叔闻言,突然有些紧张,不安地说:“公子……”

“无妨。”沈洛殊对常叔摆了摆手,道:“我相信柳公子是个明辨是非的人。”随即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对柳乔阳道:“柳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第三十四章:陈年旧事

三人来到一个无人之地。

沈洛殊抚着耳发望着天上的月,神色竟然是难得的忧悒。

柳乔阳看着沈洛殊,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自从沈洛殊撒手疾风堂之事以来,柳乔阳和他其实并无多少交集。只因慕成佑的关系,柳乔阳也对沈洛殊之事悉数洞知。

慕成佑的父亲,威远将军慕起在外征战十数年,粮草辎重的补给,大军的征集派送都是由朝中权势滔天的枢密使顾亭章一手掌控。慕成佑回到平阳以后,表面上是倚靠在严明堂的麾下,其实背地里一直受顾亭章的培养和提拔,暗中为三皇子夺嫡积蓄财力人脉。而这个顾亭章正是本朝三皇子的舅舅。

这个顾大人既是皇亲国戚,又官居要职,几乎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了。可偏偏就有人跟他过不去,要跟他对着干,而这个人的来头也不小,权势也很大。这人便是当朝宰辅李谦。李谦总以国库亏空,民怨沸腾之由,多次阻碍顾亭章征兵抽粮,更数次上书光武皇帝,希望大庆与北棘停战议和。更重要的是,李谦虽没有明确表态,私下却与大皇子相交甚笃。

面前的这个沈洛殊,一直称李谦为世叔。由此可见,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借着宰辅李谦的权势,再加上沈洛殊自己天资聪颖,博学多才,短短时间内,一跃成为大庆典卿,内政与外交,他都要插一手。据说,光武皇帝私底下非常赏识此人。

慕成佑与沈洛殊,便无可避免地成了彼此道路上的阻碍。两年来,两人暗暗较劲,斗智斗勇,都想将对方一除而后快,可惜,都没能成功。

私卖辎重东窗事发后,罗入景出逃北棘,柳乔阳在慕成佑的帮助下,做了平阳疾风堂堂主,暗中也成为慕成佑的助力。所以,虽然沈洛殊不再过问疾风堂之事,甚至有默许之意,柳乔阳对沈洛殊却一直保持着警惕,敬而远之。

如果不是因为子卿,柳乔阳绝对不会和一个敌手站在一起,听他的请求。

可是,就是因为子卿,柳乔阳心里也不想呼延恪罗送命。只是,他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更无法拒绝的理由,去做背叛慕成佑的事。

柳乔阳在等沈洛殊开口,等这个理由。

“这一切都要从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宴会说起。”沈洛殊开口道。

柳乔阳不说话,静静等沈洛殊说下去。

“前朝,大庆,喀什乌和北棘三国和平共处,互利共生。一年,三国君主齐聚平阳,宴会上,陌荻公主一曲一字琴曲折服了所有与会之人。更由于公主绝世的美貌,令喀什乌王一见倾心,求皇帝赐婚。皇帝舍不得爱女,一时没有答应。”

“这本来没什么,怪就怪在第二天,北棘王也向皇帝请求赐婚,而且态度非常坚决。一时之间,皇帝左右为难。”

“宰相杨廷之觉得事有蹊跷,认为宴会结束后的那个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北棘王求婚。所以向皇上进言,让皇上将陌荻公主默许给喀什乌王,自己领命查明北棘王之事。谁知,北棘王回国以后,对杨廷之的觐见总是推三阻四,到底没见到北棘王一面。而北棘王却在陌荻公主婚期定下之时,突然发兵南下,攻打北戍。”

柳乔阳皱着眉头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北棘王突然改变态度?”

沈洛殊微微一笑:“这也是杨廷之的疑惑,可惜当时陌荻公主婚期已近,杨廷之是主事人,没有办法继续呆在北棘查明真相,阻止两国交战,只好先回大庆,想等公主在喀什乌安全完婚后再作理会。”

“然而,陌荻公主却在去喀什乌的路上暴毙。喀什乌因此与大庆断了通商往来。一件事,使得三国的关系风云突变,皇帝痛失爱女,主事宰相杨廷之左迁闲位。不到一年,年事已高的前朝皇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之时,杨廷之被人诬陷谋权篡位,关入水牢。”

“水牢?”柳乔阳不由说出声来,那个地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就是被关在那个地方,静芸为了救自己偷了钥匙,才有了后来的事:“这么说,他冤死水牢?”

沈洛殊轻轻摇摇头,笑道:“你是第二个从水牢里脱身的人,杨廷之是第一个。”

“这样……”子卿的父亲王尘风正是牵连进了杨廷之谋权篡位一案,才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没想到,杨廷之却幸运地逃了出来,柳乔阳心中唏嘘不已。

柳乔阳想了想,又忽然心生疑窦:“你怎么对这些事情知道得这么详细?”

沈洛殊清冷秀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家师逃到江南时,恰遇沈家灭门惨祸,在尸体遍横的沈家发现了还有一丝尚存的我,怜我身世,收我为徒。”

“原来……杨廷之是你师傅。”

沈洛殊淡淡一笑,清俊秀逸,继续说道:“家师对当年因和婚之事处理不善而导致北棘与大庆数年征战一事耿耿于怀,无奈身为逃犯,加之年事已高,不能有所作为,于是对我倾囊相授,嘱托我替他完成心愿。”

“什么心愿?”

沈洛殊轻轻吸了一口气,面色倏地变得认真凝重,眼眸明亮笃定。

“还天下和平。”

沈洛殊的声音不大,然而这句话在宁静的夜里却让人听得既清晰又坚定,清越的声音仿佛带着柳乔阳穿越时空,看见一个儒雅清贵的须眉老者,怀揣着对天下兴亡的责任与抱负,坚定地对沈洛殊嘱托道:“还天下和平。”

柳乔阳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有的人,心中的世界很小,想来想去,想的都是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就像自己一样。有的人,心中的世界却很宽广,为着黎民百姓的利益,天下苍生的幸福,就如杨廷之杨大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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