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云身处劫云之外,比当日自己渡劫之时还要揪心百倍。眼下,炼缺已进入第六重雷劫,一举成功,则可位列飞天真人之列,若是失败,则只能退守灵仙之位。留云跟随星染多年,知晓星染一直冀盼着爱徒修得真身,得证金仙,以免再受那轮回转世之苦。如今,炼缺扛下了五重雷劫,正是紧要关头,留云如何沉得住气?
同行一旁的东华上仙心下了然,呵呵笑道,“老道观此子颇具仙家气象,又身具紫微星君真传,系腾蛇一族,身负太阴之精,大有可为,你莫太过心急,沉心观看便是,这第六重雷劫定不在话下。”
留云摇头轻笑道,“让仙君见笑了,炼儿经我孕养长大,这么多年,我一直视他如亲子,如同这世间的万千父母一般,只期望他能在仙途之上能有所得,将来一展神通,也好有些出息。”
东华上仙轻掳长须,徐徐道来,“一切成于自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云桃乃花中情种,命宫触犯情煞,最是为情所困,本不宜行修行之事。当初娲皇殿前一株云桃久经星君灌溉,修出灵慧,化成人形,若是守在娲皇殿前做个灵物,倒也快活,可他却偏偏想要回报星君灌溉之恩,逆本性而为,不顾老道劝阻,追随了星君前去昆仑受那神仙戒束缚,老道便料到他四世灾劫。如今他历经四世,阅尽红尘百态,终算成就一颗慧心,从情字之上领悟到至上道法,修得这般功德,倒是教老道大感意外。论及缘由,实乃星君一番良苦用心,几经琢磨,才将其点化走入正途,此师徒情意怕是上天入地,无人可比,教老道好一番感怀……”
提及星染,留云眸中星辉灼灼,温柔笑道,“天尊最是爱惜徒儿,他师徒之间的情意,晚辈再清楚不过,实乃炼儿之福。”
“谈不上福分,修行路上还看个人的天资与后天的努力,他能与紫微星君相遇一场,只当他命里仙缘不浅,成就一段师徒缘分罢。”东华仙君正说着,突皱起眉头,不悦道,“那无法无天的孽畜,竟毁我炼心池!”
“出了何事?仙君?”
东华上仙道,“那九尾狐女竟带人毁了老道于合虚山设下的炼心池!”
留云闻言眉峰陡起,想起上清门的墨云华,忙道,“晚辈与合虚山亦有些渊源,九尾狐这一闹必出大事,晚辈还需下界看看,炼儿便劳烦仙君替我看着了!”
“你自去吧,这里尽可放心,星君弟子,老道定会顾好!”
留云拱手言谢,旋即化作一条金龙驾云下界。
待留云下界,合虚山已是一片尸山火海,哪里还见得到半点人烟?
留云寻着痕迹一路查访,终落到了万仞峰上,此地显然不久前历经过一场生死混战,四下一片焦黑,山石俱裂,地面到处是碎裂的断骨残骸,从那些残骸上附着的衣缕分辨,除却魔修妖兽,余下的一律为青色法袍,绣着上清门的门徽,法袍皆由上等天蚕丝炼制,镌刻了极为严密的护体铭文,显然是门中位高权重之人所有。留云随星染修习多年,对阵法亦有些了解,从这地面遗留的烧焦痕迹和分布的尸身状况看来,显然是上清门数位长老为了突破阵法,强行自爆元婴而为。
事实也确如留云推测,阎罗阵乃魔界中至为诡异的阵法,阴毒至极,曾在仙魔大战之中杀人无数,即便仙族之中,能破此阵者不过寥寥。那一日,瑜渊,离苑被困此阵,若不是星染及时指点,岂能脱身?上清门一众人等于阵法上的造诣与星染乃云泥之别,若不依靠自爆元婴之力,如何在紧要关头为门中弟子窃取一丝生机?
前夜,玉隐子与众位长老商议之后,料定此回若不挣个鱼死网破,必有灭门之灾,临危之际,只得召集了门中二十位出窍期的高人来到阎罗阵第一重幻境之中,齐齐自爆元婴,将阎罗阵炸开一条裂口,墨云华趁此时机借了昊天镜的掩护,携着余下四百弟子从裂缝中遁逃出去,一气向北,朝外海奔去。
至于包括玉隐子,赤松在内的二十位上清门出窍期的修士,则在那一瞬间,命丧当场,尸骨无存。
阵外的九幽不曾料想过上清门的高人为保留一点余脉,还能有这等气魄,毫无防备,被这自爆的灵力震得脏腑四裂,阵外被灵力炸死的魔修,妖修也有上千。兵荒马乱之时,无人发觉从阵口裂缝中隐身逃脱的四百上清门弟子。白玄韶眼见着万仞峰被夷为平地,众人皆死,憋在胸口几十年的恶气总算是发泄了出来,也不再细查,这便领着余下的兽群朝鞠陵山进发。
却说墨云华自合虚山潜逃出来,借着昊天镜灵光的指引一路朝北方遁去,十天十夜不曾有过半点歇息,终临外海。一路尾随的四百弟子之中多数不过筑基金丹,自小受上清门庇佑长大,多为青年才俊,还未经什么风浪,自视颇高,如今惨遭他人屠门,门中师长舍生取义,大为震慑,加之连番赶路,多有疲累,隐忍多时的情绪一时找不到出口,终是爆发,痛心,不甘,愤怒,屈辱皆有,借着滚滚热泪无声流淌。
墨云华环顾众人,他虽因赤松之死心中哀恸,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世事无常,生离死别乃世间常情,诸位还需谨守心性,莫要太过伤怀以免乱了心境。现今既由我执掌上清门,定不会负了前掌门之托,有朝一日,必将众人带回上清门。眼下,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一行人数众多,还需谨慎行事,才能对得起前辈做出的牺牲。管长老,将玉船祭出,余下事务出海再说,”回头冲文浩然道,“师兄,安排弟子上船之事还需你从旁协助,我来垫后。”
连番打击之下,墨云华仍镇定自若,言辞笃定,仿若只要他说出口的事便能够办得到一般。众人经这一说,心中大定,纷纷定下神来,对眼前这位昔日颇为神秘的门中前辈更为钦佩,便是以往一直心有冒犯的管平涛如今也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不多时,安排妥当,玉船开启,余下的四百上清门弟子这便借引昊天镜之光朝外海的一处无名小岛驶去。
历经风浪飘荡半年之余,终登临了昊天镜指引所在——居于北方外海的一处孤岛。管平涛收了玉船,众人一行下到岛中,墨云华在前领路。
这座孤岛山峦众多,群山左右两列成拱卫之势,护卫着居中一座秀丽挺拔的主峰,遥而望之,珠树琼林,疏于其上;瑶池翠沼,注于四隅;含藏风雨,蕴蓄云雷,气势磅礴,仙姿飘渺,可谓天地之关枢,阴阳之机轴,实为一处避世佳地。
管平涛遥指当中一座山峰,道,“墨师弟,想必那一座便是主峰了,此岛远离华夏,暂时可免去妖族袭扰之烦忧,我等须得在此地好事整顿,休养生息,待华夏风浪过去,便要再回上清门重振基业。”
墨云华略作思虑,道,“来日方长,许多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弟子们都累了,先行在此地小憩一阵,整理心绪。文师兄,你且随我前去那座山峰探探虚实,若是无害,大家再去不迟。”
他话刚落音,人群里冒出一名男子喊道,“墨……掌门,弟子愿随你同去探查。”
墨云华循声望去,那男子手中紧紧握着他的止水剑,一脸热切,不正是那宋席殊?墨云华游走这些年,于宋席殊的心意已是了然,只是落花流水,终是陌路萧郎,收了眼神,只淡声道,“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毋须同我前行。”说罢,携了文浩然一同朝山中飞去。
师兄弟二人乘云探路,至山中,见山谷中锦云逐日,灵泽蜿蜒,虽无精阙琼台,却有不少林间雅舍。二人见状皆认为此地适宜居住清修,便落下云头徒步前行,沿途探查了谷中每一间屋舍。待深入谷底,便见一飞瀑悬壶而下,落进一眼深潭之中,瀑布的石壁之上题有三个赤金大字:金庭山。右旁下方有一题记,写着:道本虚无,因恍惚而有物;气元冲始,乘运化而分形。精象玄着,列宫阙于清景;幽质潜凝,开洞府于此名山。
文浩然连连叹道,“原来是一处洞天福地,果真是个神仙去处,怕是当年哪位仙人遗落此地的罢?”
墨云华长叹一口气,幽幽道,“老天怜顾,我总算不负掌门所托,便在此山谷中安排弟子们修习吧。师兄,我二人且去前方看看?”
文浩然点点头,抬步朝前走着,却见前方山林之中傍着崖壁掩映着一处僻静院落,这处院落格局甚为精巧,四周竟密植云桃,云桃花瓣飘飘荡荡,芳菲如雨,地面栽种着密密丛丛的迷迭香,开着幽淡的冰紫色小花,清风扫过,空气里夹缠着云桃的妖娆和迷迭香的苦涩,如丝如缕萦绕成一团,撩动的人心驰神往。
墨云华乍见云桃,心神一动,想起他的炼儿,不免黯然伤神道:炼儿,我受掌门所托,如今不得不顾全大局,寻你之事怕是又要迟延,也不知你如今过得好不好?好在有云桃与我相伴,勉作慰藉,还不算孤身一人……
文浩然却是大为惊骇,心头乱跳,这小院!他再是熟悉不过!
墨云华却是恍然未觉,此时此景,他只想一人独处,淡声道,“师兄,我看此处十分安妥,你便安排弟子前来山谷入住罢。我独居惯了,此院远离外山谷,极为清静,容我择了此地,剩下的事情便交由管长老料理罢。”
文浩然还不知墨云华拾回了记忆,一番冲到喉头的苦口良言几经思量,终是认为时机不对,并没有说出口。只得默默隐忍,独身回到外山,遣了众弟子随着管平涛一同安排了住宿和日常事宜。
如此,上清门残余的后生力量便在这金庭山暂时安顿下来,也算躲过一场灾劫。此后皆是些细琐小事,暂且按下不表。
第141章:壹肆壹灵蛇岛恶战
却说留云于合虚山一带来回查访,不见半点踪迹,亦没有寻到墨云华的下落,他还不曾掌握演算天命的神通,想着炼缺与墨云华这些年来情意深重,不忍炼缺为之心伤,不敢怠慢,日夜周旋于合虚山,寻了半月,依旧无果。
他只身一人在合虚山游荡之时,北方的鞠陵山亦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待留云离开合虚山察觉了异动赶过去时,玄水宫只剩下了一片焦土和一地碎尸,妖兽早已不知踪影。留云于断壁残垣之中找寻到身负重伤已昏死过去的清云子,待探过伤情之后,留云化出一把匕首,在掌中轻划一下,一线鲜血顺势淌了下来,他将清云子揽入怀中替其支开嘴,将鲜血灌入清云子嘴里。
龙血对于寻常凡人来说,必是仙家大补之物,医伤治病的良药。
果真,不过片刻功夫,清云子悠然转醒,感觉体内流淌着一股温厚清灵的气息。他抬眸一看,自己正躺在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怀中,这男子风姿绰约,气质飘渺,比之当年归墟初见之时更脱俗了些,连声呼道,“留云?你怎现身此地?”
留云扬起唇角,“道长还记得我?当年归墟一别,百多年了罢?”
清云子强自支撑起身子,惊觉体内的暗伤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是你……救了我?”
“想来是老天还记着我当年欠下道长的一笔恩情没有偿还,如今正逢时,左右是还上了!”留云眸光淡淡,“道长门中可还有生还之人?那九尾狐乃六界异兽,早年曾将天界搅得天翻地覆,不是你等能够制服的,未免他率人再度回来,道长若不嫌弃,先随我远去归墟暂避一时罢?”
“我门中上古先贤曾于地底开辟一密室,可藏纳二百余人,现今除却那处密室,怕是无人生还了。”说道这里,清云子重重叹息了一声,“只怪我当年错入情途,才招致如今祸事,真当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力弥补我的罪孽……”
留云安抚道,“这世间的因果随缘而生,随缘而灭,岂是某一人能预料得到的,道长还需顺其自然,莫要太过自责,一以免误入另一重执迷之中,还是先将那些幸存的弟子救出来再做商议罢?”
“说的是!我必谨记在心。”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秘洞之中,救出了那二百弟子。
清云子道,“留云,那群妖孽已与魔人串通一气,如今正往北域扫荡,北域常年征战,如今幸存门派不多,你若心怀仁慈,便去北域搭救他们罢?”
“北域?”留云微微皱眉,“清静派……我确实须得亲自前去走一遭,道长,如今事态失控,你门中元气大伤,不如速速前去归墟灵蛇岛,我此刻书信一封,岛中有一位上古魔尊正在我府中,他为人最是爽快,你莫担忧,由他照看各位便是!”
“那便先行谢过!”清云子率众人躬身谢礼。
“举手之劳,毋须客气,那我便先行一步了,道长多保重!”说罢,留云摇身化作一条金龙腾云而去。留下地面一众人等,惊得半晌合不了嘴。众人身在华夏,还从未见过真正成仙得道者,那天界神灵从来只能从典籍中见到只言片语的零碎描述,如今一条金龙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身而出,怎能不震惊?
这厢不提。
却说留云心系清静派的碧瑶,一路追风赶云,直奔了不句山腹地。待他到时,不句山已是战火纷飞,打得不可开交。玄丹门因靠近风都,多数人趁夜逃离,自风都历险,从外海逃出。众妖兽便围截在不句山,意图将华夏大陆上最后一个仙门大派毁于硝烟之中。
留云盘旋于空中,见事态紧急,如今敌众我寡,只能智取,不能勇斗。暗自思量片刻,大口一张,吸尽了风都外海的云雾,朝那不句山中一气吹去,霎时间,寒风裹挟着浓重的烟云,弥漫在不句山之中,温度陡降紧连着泼天盖地的大雨瓢泼而下。地面争斗正是难解难分之际,一时不知何方神圣,双方皆摸不清东西。留云隐在云中,借了元神之力,瞄准了地面的妖群,接连喷射雷光,将地面炸得地动山摇,轰鸣阵阵。
但凡妖兽一类,最是害怕雷电,所以,那天界的万雷之神勾陈最是让这一众妖修闻风丧胆。如今留云隐在云中口吐雷光,将一众妖兽劈得叮里咣当,这群妖兽生来只为作恶解贪,这些年之所以跟从了白玄韶,不过借着白玄音的恶名仗势欺人,皆是群军心散乱的宵小之辈,眼下既看不清留云真身,还以为雷神大人怒驾而来,唯恐被勾陈捉了个现行碾个粉身碎骨,惊惶失措之余,再是不听白玄韶命令,纷纷四散开来。
九幽最是狡猾,这般琢磨不定的态势之下,怎会一马当先,连连暗示手下悄悄后撤,静待后续。
这一场纷争便在突然到来的雷雨之中骤停,留云把准了时机,化回人形潜于人群之中,朝清静派众人传音道:事态紧急,在下特意来此救援,还请众人趁机往归墟前去,我来殿后。
众人眼见来了一尊雷神救场,得了一丝生机,再不恋战,纷纷朝南方遁去。留云回到云中,一面借风云雷电之势恐吓众妖,一面悄身往南方撤离。
不过一天一夜功夫,清静派残余力量终是赶往了望海岛。不多久,留云随后赶来。
他才将落地,人群中一名白衫女子冲出人群,再是不顾她清静派恪守的礼仪规矩,执起留云的手,含着泪柔声道,“留云,一别经年……你怎寻到此处来?”
“碧瑶……”留云抽出手来,并没有回答碧瑶,只温声道,“多年不见,你已成就元婴,大道在望了。”
清静派一名中年女修从人群中踱来,“恩人,在下清静派掌门清微,今日受恩人前来救助,此等大恩来日必报!”
留云连连摆手,“在下不过垂怜无辜生灵,掌门不必与我客气,眼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众人随我赶往灵蛇岛。”言毕,留云化作真身,浮在半空,垂头低吟道,“众位人数不多,还请上来,我载众人前去比较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