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阎罗阵上空再度聚起一片黑云,炼缺略作猜测,心下思定,右手急速撩拨,带出摇光星点燃一片星火,挣断了阎罗阵第一重链扣,将盘坐阵心的九幽轰得险些坐不稳阵脚。那些新聚集的阴气随即乱窜,炼缺信手一拨,转到角调,大喝一声,“危宿,落!”便见北方危宿三星如同一座尖形屋顶,牢牢驻扎于北端,将九幽调遣的阴气悉数吸纳个干净。
炼缺握住时机,曲音陡变高亢,擂出战鼓声声,以天乙星作帅,以紫微左右垣十五星为兵,调兵遣将,成合围之势,将十八连环阵中的阴魂杀个片甲不留。
不相多时,阵中轰隆一声,再是支撑不住,炸起漫天星光,便见九幽口吐鲜血倒地不起,显然受到强烈反噬,此一仗,不过两柱香功夫,胜负分立。
原在阵中浴血奋战的众人侥获余生,皆大为庆幸。离苑困在阵中三天三夜,一番恶战中浑身是伤,才将脱困,抬眼便见炼缺一身素袍正立在云端笑眼盈盈的看着自己。那云端的男子,神情淡远,衣袂飘飘,面容整丽,如玉如珠,真真是举世无双,恍神之间,时空陡变,仿若回到了瑶池初见时一般,离苑不由得怔在原地呐呐道,“瑛玑……”
“嗯?”炼缺初时听不明白,飞身下来,问道,“瑛玑是谁?”
离苑回了神,闷声道,“你不知也罢,不提了。我问你,你这是突破几重雷劫了?”
“勉强过了七重。”炼缺紧紧捉住了离苑的臂膀,眸中星光熠熠,“离苑,我终算迈入仙途了!”
“再不用我带你上去了?”离苑咧着嘴阴恻恻的戏谑,心里却乱得紧,一时说不上是喜还是痛。
众人重获生机,纷纷与亲近之人互探伤势,一时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是还不待众人安定心绪,虚空中却传来一声震天怒吼,“是谁伤了我妹子?!”
“白玄音!”离苑略过白玄韶一眼,低语道,“小炼,白玄音那厮最是高冷怪癖,轻易不受挑拨,却极爱护其妹,白玄韶如今伤成这般,我们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厮这些年休养生息,修为定比之当年更为可怖!”
炼缺思虑片刻,“当年因我之故放那四兽出塔,如今,事到临头,该由我一人承担!离苑,接下来一番恶战必是凶多吉少,我爹爹身负重伤,不便在此地久留,还请你带着他和一众师兄弟前往安全地带吧。”
不想炼缺话才落音,虚空里再度传来盛怒声,骂道,“混账!你们一个也休想逃走!”不过几个呼吸,白玄音满面怒容踏破虚空而来,他与白玄韶心血相连,初一感知到白玄韶丹田被毁,便循着气息赶往归墟。
“韶儿!”白玄音一把带过白玄韶,满目痛惜,“你——怎么伤成这样?”
白玄韶重回兄长怀抱,忍住的伤痛此时全化作泪水,呢喃道,“哥哥……是他们!他们将我伤成这样……”
“原来又是你三人!一条小龙也敢屡次为难本王?!”白玄音怒极,长手一挥,带出一道青色闪电,朝留云狠狠劈去,这一手毫不留情,将留云的左腿从中折断,再是不能动弹。
那厢受伤不轻的九幽正暗自得意,不料想白玄音伤了留云,转而冷着一双眼冲他走来,那雪青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杀机,讥讽道,“你这堂堂灵宝天族的二弟子,却心术不正,除却摆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你还会些甚?今日之事,若不是你百般怂恿,我妹妹何置于落到这般田地,当真可恶至极,该杀!”说罢,挥出一道黑金利光,直捣九幽丹田。九幽还来不及辩驳,只闻一声爆裂声,再垂头,丹田已是七零八碎,变作一具废人,瘫软在云头。
众人见这杀神做事并无章法,左右只是为了泄愤,似乎于他心间,除却他自己,他人皆不值一提,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连躲避都不会了。
白玄音接连出招制人,只为替舍妹出气,在他看来,白玄韶之所以被伤成这样,在场的所有人皆有逃脱不了的干系,这便懒得问罪,左右开弓,连他南域妖修亦不放过,皆是手起刀落,杀得血气冲天。
炼缺趁乱寻回了留云,带在身边。
白玄音睃了一眼,阴着脸嗤笑道,“哼!你这混账小子莫以为自己乖觉,容本王先将那几个蠢物收拾了,再来好好和你玩!”
说罢,白玄音飞身迎向妖群,双手用力一吸,提起混沌,饕餮二怪,痛骂道,“你二怪除了吃还会个甚?愚蠢至极!留在世间也只是令人作恶,本王今天也算替天行道,便收了你二人。”只听见二怪惨叫连连,白玄音紧紧扣住二怪的天灵盖,瞬时间,将二人的妖气吸个精光,只剩下一具软塌塌的皮囊。
他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在场的大部分人收拾得妥妥帖帖,满是嫌恶的拂了拂衣袖,这才转身看向炼缺和离苑,不可一世道,“离苑,我与你相识多时,今日看在这往昔情分上,许你二人求个痛快的死法!”说罢,手施云雾,朝离苑炼缺喷射过去。
那云雾中夹带着一丝妖娆的迷迭香,炼缺眼疾手快,捉了离苑的手拽入自己的护身壁界之中,指尖化出一朵白芒,向下一指,牵动海水伸展成一副巨大的水帘,将侥幸活着的众人护在水幕之间,隔绝了迷迭香之毒。
白玄音冷觑一眼,调笑道,“臭小子!几日不见,我倒是小看了的本事?这时候还有闲情护着那群臭道士?”就见青光一现,白玄音化作原形,扬起八条长尾,冲破水帘,齐齐朝华夏修士上方攻去。
炼缺解下外袍,口中默念法诀,将外袍朝人群中掷去,那法袍瞬时间胀大数倍,停在众人面前。
“快些上来!”炼缺疾声喝道,飞身跃上高空,御使外袍躲避狐尾的攻击,以保护众人性命。
离苑身在护身壁界之中,时刻防范着白玄音的攻击,替炼缺护卫。
白玄音倒是不咸不淡,冷哼一声,“我看你还能护谁?!”就见他前爪一伸,竟绕开了炼缺的护身壁界,自虚空中伸进壁界之中,一时躲避不及,离苑为护炼缺周全,挑起双刃矛朝那狐爪刺去,毕竟实力悬殊,离苑现今不过出窍期修为,远不如白玄音,这般莽撞对抗,自是难敌,被白玄音一把狠狠捉住。
炼缺回身不见离苑,快速冲破了云雾,将一众华夏修士连同留云推送到灵蛇岛上,接着几个纵跃来到白玄音跟前,眼下,便只剩下了他三人。
眼下斗法并不占上风,炼缺从丹田中取出瑶光,迎风拨出一段激越和弦,天地骤然变色,金鸣之声此起彼伏,音元震荡之际,掀起滔天巨浪,嘶吼着将白玄音包围其间。
炼缺随即挑起一根琴弦,中指屈弹,那琴弦如同一柄利剑直射白玄音眉心。
白玄音一个躲闪,炼缺见缝插针虚空一握,逮住离苑的手,将之拉回了身边,急声问道,“离苑,你还好吧?”
离苑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无妨,这厮厉害得紧,我与你配合!”说着,手中灵光一现,化出一把翠玉色的长笛,“先压住他的妖性再说!”
“好!”炼缺召回琴弦,二人一南一北对立而坐。离苑稳住气息,打出防身壁界,笛腔里飞出一段刚猛却俏丽的花调。
炼缺心领神会,左手轻按琴弦,以敦厚雄壮之音相和,二人颇有灵犀,共谱一曲长琴《伏魔》篇第八曲《降妖》。
两股音律一虚一实,一轻一重,绞缠在一起,刚柔并济,盘旋在音波挑起的暴虐的旋风之中,或明或暗,光怪陆离,布成一张巨大的扰乱神魂的法网。
方圆百里的所有生灵皆被此音波侵扰,头痛欲裂,心神俱溃。
白玄音身处音波中心,心绪烦乱至极,眼前尽是星光焰火,耳旁尽是烈风呼啸,再无其他,只得咬着牙顶住音波对神识的痛击。
炼缺受星染教导多年,如今技法愈加娴熟,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拨动,竟激起一片灵花,离苑相称相和,虽是头一遭共同迎敌,却无比的默契。
白玄音不堪忍受神识之痛,仰天咆哮了一声,欲打乱音波的传递。
炼缺见机纵身飞到离苑跟前,一个轮指之后,余音陡变,化作《勾陈》,便见中天之上勾陈星骤然转亮。离苑闻声不再应和,心神电转,转而吹起了《九羽霓裳曲》,烟波叠嶂中,幻象重重。
白玄音踉跄着拨开迷雾,失神间依稀见到一位风骨伟岸,目瞬如电的男子拿着一柄长剑立于跟前。那眼神里含着一丝压抑着的情念,分外撩人。
“勾陈……”白玄音心波跌宕,一时间神智昏茫,胸腔里泛起一丝隐秘的酸楚,久久不能平复。
此时,音阶陡然拔高,变得尖锐狠厉起来,幻境中,趁了白玄音迷怔之时,那勾陈挑起利剑,毫不犹豫朝白玄音腹部刺去。
“小炼!就在此时!”离苑急急传音。
炼缺轻叩琴身,射出一根琴弦,果断直击白玄音胸房。
轰然倒地之声响起,那嚣张跋扈的九尾狐顷刻间应声不起。
经这一战,离苑真元透支,已浸湿了衣衫。
待那迷雾飘散开来,便见一尊巨大的白狐尸身横亘在海面,炼缺长吁了口气,扶住友人,问道,“离苑,你怎么样?”
“无妨!我还扛得住!小炼,这九尾还可续命,眼下,须得将他狐尾斩断!”离苑急欲除去祸患才得安心。
“由我去!你暂且歇着。”炼缺按下了离苑,化出一把灵光利刃,欲从半空之中斩断狐尾。
却不料想这白玄音修行十万余年,自是有些过人的本事,这片刻功夫,他已行了移花接木之事,见那二人心神稍松少了些戒备,眸中冷光一闪,忽然暴起,口吐一团幽光,朝扬剑而来的炼缺击去。
炼缺根本来不及设防,眼见着护身壁界被那灵光震碎,轻叹一声:还是疏忽了……
说时迟那时快,离苑趁势而起,再来不及多想,依着本能冲上前去抱紧了炼缺,挡在炼缺身前。
那幽光之中含着他九尾狐重生之后的第一把灵力,最是狠决,一击之下,将二人震飞了去,离苑本就受伤不轻,又灵力透支,只凭肉身扛下一击,此刻再是无力抓住炼缺,身子如同一片浮毛般轻荡荡朝外飞了去。
炼缺眼睁睁见着友人为护自己周全,身躯被对手击穿,痛呼一声,“离苑!”
何来的回应,虚空中,只剩下一丝浅淡空寂的笑容模糊了视线。
第143章:壹肆叁生死契阔
炼缺心跳骤停,如同一包硫磺炸在心间,熏得他泪涕横流,任由白玄音那方灵光流射刺破衣衫,他仿佛不晓得疼痛了一般,只凭着本能挪动着《飘渺神行录》里的步法,脚灌灵元,疾身飞腾,接住了在半空中急速坠落的离苑。
那具曾经滚烫的身躯,因失血过多,正渐渐失去温度。炼缺一把抓住离苑的手腕,不管不顾的朝离苑经脉中输入真元,他的指尖嵌进了离苑的肉中,渗出血丝,唯有这般,感受到离苑的体温,才觉得二人心血相连,拖住了离苑一线生机。
白玄音手握电光朝二人逼近,他才将痛失一尾,如何肯善罢甘休?
炼缺抱紧了离苑,左右躲闪,眼下,他急需寻个安全小岛,先将离苑安置了,看……能不能替离苑找回一线生机。
白玄音紧追其后,连连发招,将归墟搅得天翻地覆。他平生最是自负,这回因离苑设下阵败露了心中那一丝隐秘情丝,正是恼羞成怒,如今只为泄愤,追赶途中,但凡挡了去路的小岛,全部吞吃入腹,真真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誓要捉住戏弄了他的二人,将之狠狠捏碎在手心才能解气!
紧追不舍中,离苑因了炼缺真元护住心脉,幽幽转醒,突见情势,憋着口气挥开了炼缺按在腕子上的手,低喝道,“你……不要命了么?”
炼缺凭直觉捉回离苑的手,当下,他不敢分神,只密切注视着身后飞射的灵光,急欲带着离苑逃脱险境。
离苑颤巍巍探出手去抚上炼缺的脸颊,翕动着寡白的唇,念道,“你……若死了,我……会伤心的。”
“混蛋!少说废话!我定会救你!”炼缺斜身侧避,将离苑护在前胸,这时,一道流光从他背后擦过,带出灼热的刺痛。
险象环生,直如在峭壁刀尖上行走。
离苑心知大限将至,实不忍炼缺受伤,最后关头,拼力稳住几欲涣散的神识,语不成句的唤道,“小炼……放开我罢,少个牵累,你才好脱身……我要你……这一世……好好活着……”说罢,猛地朝外一推,身子脱离了炼缺的束缚,身躯飘逝中,额间燃起一束青色火焰。原来,离苑竟用了炼缺续给他的最后一点真元激发炼魂之术,欲摧毁元神,断绝炼缺的救护之心。
天魂寄放了人之七情六欲,对疼痛最是敏感,如离苑这般,生命还未圆寂却要生生忍受剥魂之痛,寻常人等对自己是万万下不去手的。
“混账!”炼缺咆哮着嘶吼了一声,赶上前来,指尖化出冰晶欲探入火中救出离苑元神。
离苑扬起火焰融化了冰晶,昏蒙中依依不舍的凝望着炼缺,“小炼……我与你世世……相逢……终是明白……无论怎样算尽天机……到头来,每个人停在岁月之中……皆只会面朝……逝去的方向……对于情,重生又如何……永恒又如何?我走得干净……是不是……你就会记我……一辈子?”
烈火煅烧中,魂飞魄散,虚空里飘荡着离苑弥留之际散乱的絮语。
“瑛玑……”
“小炼?”
“辰河!”
“我爱你……”
“永如初时……”
“离苑!你混蛋!”炼缺死死揪住一绺离苑身上未烧尽紫金袍衫,双眼迷离,泪水如沸腾了般在眼眶里翻涌,心,比怀瑾离开,比尤夏离开,还要痛上千倍!万倍!那翻涌不息的巨痛,敲击着他的心脏,冲撞着他的神魂,真真是恼恨!又不甘心!
“混蛋!你怎么会死?!”
“你怎么能死!”
白玄音赶上前来,冷嗤一声,“又一个枉付痴情的傻子!倒省了本王亲自了结了!”他袖袍一挥,翻动海水化作万千根冰针朝炼缺刺去。那冰针中带着他十万余年对天地万象的参酌,有象而无形,至为敏锐,锋利。
炼缺的防身壁界在这冰阵跟前毫无作用,轻易便被冰针刺穿。
“叮!”一根冰针躲过了炼缺的闪避,刺入他的脖颈,一条血线蜿蜒着从针孔处流淌下来,眼见着,更多的冰针就要直扑面门,将炼缺刺得千疮百孔。
“还是难逃一死罢?”炼缺垂头望着手中那条断裂的布带,无声的笑了笑。
却在此时,脖颈上的鲜血滴答到知微上,顿时华光大盛,灿如明星,形成一副屏障将炼缺牢牢护在中央。
“该死的!又是谁?”白玄音再一发力,又挥出上万根冰针,今日,他必取炼缺性命!
海面骤然间宝光幢幢,含着极精粹的太阴之力一瞬间定住了白玄音挥出的冰针,紧接着,海底发出震耳发聩的轰鸣声,滚滚巨浪朝四面八方激荡开来,一座彩云环绕的海岛从海底耸立出世,竟是星染的辰极岛。
“孽畜!你戾气太重!”一道静冽的声音从岛中传来,炼缺回首寻望时,便见一人首蛇身仪容甚美的男子踏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