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牵挂留云多年,本也是忐忑不安,碧瑶如此一说,愁上心头,“一晃眼四十多年了,这些年一直不得爹爹音讯,姑姑……”炼缺声音不免有些哽咽,“当年爹爹交与你炼制玉髓丸的那一对蛟骨会不会真就是……他的?”
尤夏手中一抖茶杯跌落在地摔个粉碎,追问道,“炼弟,等等!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明白!”
炼缺眼圈泛红,“当日炼制玉髓丸的药方里有一味药便是千年大蛟之胸骨,这些年一直得不到爹爹的音信,虽他当年说过闭关至少百十载才能出来,可是……我害怕爹爹不忍杀生,最终取下了自己的胸骨替我医病……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往这里想,也不想承认,可是时隔多年杳无音讯,我又不得不往坏处想……”
尤夏头回听闻取骨之说,惊骇得半晌无言,他不敢去想象人还活着的时候动手生生砍下自己的胸骨会是何种苦痛,他见过留云与炼缺的父子情深,也知留云的温柔性情,倘若留云真的这般做了,可还好……
碧瑶坐在一旁泪眼潸然,“炼儿,快莫这样想,留云……留云他当年不是好好的回了青莲峰看我们了吗,你还记得吗,他那时候好好的,神识清明,并没有大碍是不是?”
炼缺喃喃道,“我记得,我记得,姑姑……爹爹曾答应过我要去上清门看我,定不会食言。就算那副胸骨是从他身上取出,他不是也好好回来了吗,他修行两千年,定有些办法是不是,姑姑?”
碧瑶重重的点点头,“炼儿,留云是个好父亲,他断不忍丢下你独自留在这世上的,眼下我们只是没有寻着他,他一定藏在归墟的某个地方,等着出关与我们相见!”
尤夏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前辈说的没错,留云前辈是不会舍下炼弟的,我们再出去仔细寻寻,说不得就寻着留云前辈了。”
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只能互相慰藉说些舒心的话。
到了出岛寻人的时刻,炼缺哑声道,“我们三人分头行动,只要见到岛屿,便要上去仔细搜寻!这回,不仅要寻人,若是……若是有幸遇见了海中青蛟……也请大家仔细辨认……”
碧瑶和尤夏点头应允,心中苦楚难以言表,遂闷不吭声的各自离去。
归墟茫茫,海域辽阔,三人仅靠着信符互通消息,一寻就是三年过去。寻父途中,炼缺几欲将随行路上的归墟大小岛屿翻个底朝天却始终不见留云身影,至于青蛟,归墟拢共不知几条,平日大多潜藏在深海底床,若不是它们自行跃出海面,哪是他们这等修为可以窥见的,最终无疾而终,三人皆心神疲惫,只能重返灵蛇岛。
这一回远渡归墟寻留云,尤夏几乎有些丧气了。前一次他随炼缺过来归墟寻人,并不知晓各中内情,单单以为留云不喜打扰迁去了哪个小岛闭关去了,想着日后待他出关总能见上一面,这回听到炼缺说起留云有可能受了重伤,一离去几十载,教他不免往坏处想了。
炼缺是第二个回灵蛇岛的,回岛的途中,他收到了墨云华发来的信符,说游历的五年之期眼看就要到来,催促他回山准备结丹之事了。炼缺满怀心事的进了山洞之中,还不知如何同大家开口,就见到碧瑶侧身坐在茶室之中低低啜泣,心里一阵疼痛,碧瑶于他便是这世上的至亲,他视碧瑶如师如母,见她暗自垂泪,想着这十多年,她必定一人独自等在洞府之中为了留云之事黯然伤神多回,却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修行历练,信符之中一直装作无事宽慰自己,是自己大意了,没有尽心关心她。
炼缺悄声走上前去,牵起衣袖轻轻拂去碧瑶面上的泪,道,“炼儿愚钝,姑姑这样伤心我却疏忽了。姑姑切莫伤心,以免动摇了心境,若让爹爹知道了,也是不忍的。”
“炼儿……”碧瑶哀声道,“姑姑怕是修为难以进境了……”
炼缺惊声道,“姑姑这是何意?”
“我这些年……心系留云无法自拔,参不透无欲之道,修为困在金丹中期不能寸进,当年止水峰上我提议要来寻找留云,也是想找到他解了这一块心结,为今之计,我只想快些寻到他……”
“姑姑……”炼缺一时不知如何劝解,“你这若是被门中知晓,定有吃不尽的苦头……”
碧瑶抬起头,泪珠连连,“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知情爱不可自控,根本不受我束缚,若能由我心念却之,我何苦来哉?”
“这……”
炼缺话还没说完,尤夏步入洞府,他二人立时停住,碧瑶避过一侧擦干眼泪,此事便不再提起。
三人坐一块沉默许久,各思量各的,心情都不得平复。炼缺终是打破沉默,沉声道,“姑姑,大哥……我与师父的五年之约已经快到了,师父给我发了信符催促我回门准备结丹之事……可是爹爹的下落至今不明,我又放心不下……”
碧瑶回过身劝解道,“炼儿,结丹是大事,不可拖沓,若错过了时机,再行结丹就十分困难了,你爹爹也不想看到你荒废修为,你莫耽搁时间了。”
“可是……”
尤夏拍着胸脯道,“炼弟,还有我们呢,你先回去把,这里我和碧瑶前辈还会继续搜寻,一旦得到消息,我们立刻知会你,结丹可是大事,你万不可拿此事当作儿戏。”
炼缺思量一阵,道,“那我便回门中了,这里的事……就拜托姑姑和大哥了,此回我回到止水峰,无论结丹是否成功,都会再过来,届时,我便求来师父那颗避水珠,下到海底去搜寻爹爹的下落,海面上的岛屿就拜托你们搜查了……”
碧瑶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炼儿,你速去吧,我们就留在灵蛇岛继续搜寻剩下的岛屿,你毋须挂心。”
尤夏听闻墨云华那里还有一刻避水珠可以下到海底查探到留云下落,心里一轻,催促道,“炼弟,你早早回去吧,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传信给我便是。我出来历练还不到回师门赴约的日子,先替你寻找些日子。”
炼缺看向碧瑶,问道,“姑姑,我大哥留在此处可还方便?”
碧瑶道,“无妨,就留在此处把,在旁边另辟一座洞府便是。”
三人商议妥当,炼缺拜别了二位直往上清门方向奔去。
第61章:陆拾壹回山见师
炼缺御剑归去,一路风尘仆仆,路过上清门外门也未作停留直奔了止水峰,时隔五年未见,他除却事务日日夜夜惦念墨云华,现下一刻也不愿再多耽搁。
他的飞剑刚落到止水峰云头,止水峰原本华光流溢的护山禁制顿时收了回去,他心头一热,知道是墨云华感知到他回来,提前挥开了禁制。他手中虽有墨云华赐予的止水峰令牌也没来得及用上,待落到顶峰,见墨云华正端坐在云桃树下等着他,奔上前去一步跪下,按住了心绪,道,“师父,弟子历练回来了。”
墨云华将炼缺扶起探入炼缺脉中仔细查探一番,道,“你独行五年,为师观你周身灵力更醇和了些,经脉之中的木灵气几近断绝,该好生准备着闭关之事了。”
墨云华向来最是关心修炼状况,炼缺自然明白,这几年虽然遇事繁多,却一刻不敢放松修炼。自遇到辰河之后,他遵照辰河所授之法用太阴之力灌溉经脉,逼出木灵气,丹田经络之间的木灵气现已只剩零星,结丹是迫在眉睫了。
“谢师父关心,我省得。”
墨云华抬眼看了眼面前人,皱眉道,“你这回回山为何心绪不宁?”
炼缺没料到墨云华这般心细,老实答道,“弟子有一事烦心,我爹爹当年一别归墟,至今仍寻不到他的下落,我这几年又去了归墟找寻,仍旧是无疾而终,万分牵挂,不知他如今可还好。”
“你父亲许是闭关未出。”
“我先前也如是想,只是种种因由让我不得不担心,师父可否替我测算一回我爹爹现下所在何处。”
墨云华闻言道,“为师既不知他生辰八字,也不知他命格,无法测算到他。”
炼缺丧气道,“这个弟子也不知,爹爹从未和我提过这个。”
墨云华安抚道,“寻你父亲之事日后再想别的办法,为今你筑基圆满,该先冲击金丹,只有修为更上一层楼,寻到你父亲的可能才更大一些。”
“我只是担心这些年不见我爹踪影,恐他当日为了救我伤及自身,取了自己的胸骨为我炼药……他原本就授我五百年真元替我化解魔气,损耗颇多,若果真如此,我怕他……”
“你这样伤情动绪除了扰乱心境,又有何用?”墨云华自幼便养在门中修习无欲之道,在他心中,亲情与这世间的万千情系一般只是天道降下的一场因缘际会,顺其自然,无须强求,是以,他与赤松老祖的父子关系处的十分平淡。他觉得,若有一日,他早亡,或者他父亲先他一步离去,只道是此生父子情缘已尽,毋须太多忧伤,强留这段情分只会陷入心魔无法自拔。若父子情缘不断,他亦不会挣脱此段关系,只安守本心便是。
且自他领悟了推演的神通之后,更觉出人的命运与自身的天理命格息息相关,他曾多次测算过炼缺的命盘,发现炼缺命宫凶险,一生灾难颇多,若能控制欲念或许还能躲过一些灾劫,倘若任由性子驱策,定会灾祸缠身,所以一心想要劝导炼缺控制心神以求得自身安稳,这才对炼缺寻父之事颇为冷淡。
只是这会儿见炼缺一脸忧思,原本想要喝斥告诫一番,心中又有些不忍。他从未安慰过他人,有些无措的走近炼缺身旁,轻拍炼缺的后背,缓声道,“炼儿,你也毋须太过忧心,为师替你测算过,你紫微星垣的父母宫星象稳定并无大凶之兆,为师料定你父亲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先安下心来,待修行更上一层楼再去好好寻找他罢。”
炼缺知墨云华从不说诳语,并不会因为一味安抚说些无用之话,此番叫他放心定然是能确信留云没有性命之忧。心想着,只要尽快提高修为,届时若有能力与深海妖兽搏击一二,再借了避水珠自行潜入深海之中查探一番,说不定就能寻到。
他也知晓墨云华素来冷僻,待赤松子也少有温言软语。墨云华虽掌握了演算天命的神通,这些年却从不为自己推算,他常说若无欲无求,则当顺其自然,推测气运只是心中仍有些放不下的执念。此回,墨云华若不是太过关心,断然不会自行测算留云之事,想到此,炼缺心中感念颇多,道,“多谢师父关心,弟子让师父烦忧了,这回定会放下心思,早日结成金丹。”
墨云华道,“修行之事切莫急躁,为师观你心思纯粹通透,易喜易悲,这般伤神扰了心性,便不好。日后该学会控制心神才不至于走火入魔,你父子缘分既是上天降下的一道福祉,你好生珍惜便是,若此生缘分已尽,你也要顺应天理,莫太过心伤。”
炼缺点点头,他心知自己做不到这般境界,此刻却不想拂逆了墨云华,想起西域所遇之事,便转过话题细细说了一遍。
一提起西域之事,墨云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炼儿,为师对仙魔道统之分不欲评断,虽无不喜,但修魔之人大多随心所欲,这等习性对清修十分不益,也不欲过多交往。门中清规戒律颇多,你这样大剌剌的与重黎魔尊交往并不是一件好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必惹火上身。日后还需与他保持些距离才是。”
炼缺辩解道,“师父,离苑与我相交,并不涉及身份,只是意气相投,且他与辰河有一段相交情分,我承了辰河相授功法之恩,自不好与他交恶。”炼缺拿出当日离苑炼制的帝休剑,“师父,承离苑相助,我已领悟了《飘零剑法》的第一境了。”
墨云华不欲再谈离苑,接过帝休细细打量了一番,沉思良久道,“帝休,上古神木,食之忘忧,得此木铸剑是你的机缘,好生留着吧……”
“师父,我还有一事,我在北域羽灵门外山的一个山洞遇见了清云子前辈的师妹,她有样东西托我送给清云子前辈。”
墨云华道,“百年前玄水宫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清云子前辈便脱离了掌门之位四处云游,你若贸然去玄水宫也寻不到他,你先替他保存着吧,为师去请父亲给他发个信符,若得了他的回信再见他不迟。”
“是,”炼缺收好了那颗魂珠,心中颇多烦扰之事,在见了墨云华之后皆一一淡化了,连留云之事也因墨云华劝解安心了不少,这才能沉定心神好生端详日夜想念的师父。
这几年虽有好友至亲相伴,炼缺却时常想起墨云华,此回见到,见墨云华神情沉静气质淡然,修为似乎又精深了些,十分高兴。以往二人还不是师徒之时,只有墨云华主动来到山谷小院时,他们才能见上一面,那时他心中惶恐大过惊喜,从不敢抬头直视,生怕冒犯了墨云华,如今二十多年相伴左右,他渐渐发觉了墨云华性子清冷,对自己却颇为爱护,虽言语不多,两人却生出了许多默契,无意之间多了许多亲近之意,暖声道,“师父,这五年我虽游历在外,心中却时常想念在止水峰有师父陪伴的日子。”
墨云华一怔,“在外毋须挂念为师,顾好自己便是。”
炼缺哪能不知墨云华这是在关心自己,挨着墨云华的衣袖,温声问道,“师父这几年过得可好?”
“照常如一……”
“那弟子便放心了。师父,当日衍周国的王爷可否真入了我上清门?”
“嗯,正住在你曾住过的山谷小院之中。”
炼缺讶然道,“住我院中?师父去看过他?”
墨云华淡声道,“不曾去过,是他来止水峰提过此事。”
“哦……”
“你还有何事?”
“弟子无事了,”炼缺摇着头,“弟子还欲去文师伯那处拜访一遭。”
“你去吧,入夜前需得回来,文师兄那处还有个女弟子,你在他那处拖延太久,恐人不便。”
“知道了,师父。”说罢,炼缺御剑去了玉竹峰。
文浩然此回闭关才出,他新进元婴真君十几年,为了稳定境界修炼神通,时常闭关一两年以作修炼。当年收下管天韵,本是为了替师父与师弟解围,打算收下做个关门弟子,心情好时便教上一二。但管天韵聪慧灵敏,性情敦厚大方,在演武场那场拜师礼上遭遇的心结到了玉竹峰不久便开解了,一心一意侍奉恩师,平日修炼亦十分刻苦。文浩然本是个心性开阔性情随和之人,虽然对管平涛在门中争权夺势有些不喜,对管天韵却颇为喜爱,时长日久,师徒情分便亲近起来。
文浩然性情随和,玉竹峰常年不设护山壁罩,只因他是赤松老祖座下亲传弟子,赤松子当年犯下情戒被罚关入问心池,门中之人大多避讳,与他十分生分,倒让他图了个清静。
炼缺上到玉竹峰,朗声道,“文师伯,师侄炼缺上门拜访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着皂纱袍的男子笑语盈盈的从洞府之中走了出来,身后跟随着管天韵。
“见过文师伯,见过管师姐。”
“坐!”文浩然随手招呼着,“许久不见了,修为长进不少,我记得那年门内大比,你比天韵还差了许多,此回得见,竟超过她了,还是你师父教导有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