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威胁群体庇护协会 下+番外——matthia
matthia  发于:2015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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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希恩穿着白大褂,戴着他根本不需要的、没有镜片的眼镜,坐在一个血族伤患床前。

“天哪,你适应得真好,”伤患的外形是少年,其实有三百岁以上了,他看着路希恩时,眼神充满慈爱,“你才被转化三个月,状态看起来却这么稳定……真不愧是亚瑟的子嗣。亚瑟对你很好吧?”

路希恩尴尬地清清嗓子,扶正眼镜:“先生,现在不是聊我个人经历的时候。听说您完整目睹了魔鬼首次现身的时刻,对吗?”

“哦,是的……”伤者捧着一杯加了魔法药剂的血液,就像人类捧着热咖啡一样,紧缩着肩膀。

“我不记得那是第几天了。我们遭遇了一次袭击,当时没有发现攻击者的踪影。有几个同行的人失踪了。我们边前进边寻找,再也没找到他们。后来,我们遇到了分开行动的另一队 ‘远征军’。

“那群誓仇者骑士把大家叫做‘远征军’,他们就喜欢这么叫……我们遇到的是远征军第三队的人,其中本该有那对阿拉伯半岛来的魔女姐妹,塔芙和蕾拉。他们之前也遇到了袭击,同样失去了几个人,其中包括塔芙。姐妹俩只剩下蕾拉一个人了。

“德维尔·克拉斯叫我们不要靠近……他突然使用了那种力量,就是那些黑色的、很薄的刀刃一样的东西。虽然我自己也是黑暗生物,但在看到它们时,还是有点心惊胆战的。克拉斯说那女孩不是蕾拉,因为‘塔芙的睫毛膏是带闪粉的,蕾拉的是纯黑色’,她们总是反复强调这一点;而现在,塔芙战死了,站在我们之中的人自称蕾拉,眼睛上却仍然带着闪粉。

“自称蕾拉的‘东西’说话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当时我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突然,‘蕾拉’身上的黑袍被一股力量撕碎,里面竟然是空的……只有一个头颅滚落在地上,那应该是塔芙的头和身体。她的身体早就被削割得一干二净了!

“这时,术者们的法阵扫描到了些东西……是那些失踪的人,包括真正的、已经死去的蕾拉。他们个个都被剃光了皮肉,骨架上覆盖着黑色的烟雾,形成人体形状,从各个方向朝我们逼近。接着,我们又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说‘谢谢你们亲自把食物送到我面前’。

“我知道,复苏的祭品会不断吞噬生命。邪灵吃得越多,力量就越大,这一点魔鬼也一样。起初他并不怕我们,他以为自己身在黑月家的地下室……很快,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发现这里是个沙盘。

“从那一刻起,与魔鬼间真正的战斗开始了。不,那不能叫战斗,应该叫战争。假如一切发生在真实世界、而不是在沙盘内,现在西湾市会变成什么样子?简直无法想象……

“也是从那天起,我们就没再见过德维尔·克拉斯。我听驱魔师说,克拉斯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量,他担心伤及我们。”

听到这里,路希恩点点头。研究所里还存放着不少有关克拉斯的资料和记录,与曾经身在匈牙利时不同,现在的克拉斯使用的是人类躯体,并不是为使用魔鬼力量而造的,所以,也许他永远都没法做到精准控制自己。

血族伤患喝完了杯子里的液体,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我不担心德维尔·克拉斯,我有点担心那个叫约翰·洛克兰迪的孩子。他似乎和克拉斯很亲密,总是待在尽可能离克拉斯近的地方。直到撤离时,我都没再见过约翰,我想,也许他和克拉斯在一起。”

之后又过去了几个月。

这期间偶尔会有人从沙盘出来,汇报情况、接受治疗、讲述经历过的一切。

协会西湾市办公区又有了新址。他们的办公场所越来越偏僻:起初是写字楼的二十九层——写字楼被魔鬼力量削碎了;后来是远离市中心的独栋屋——独栋屋被爆炸和大火碾烂了;现在他们从临时军需帐篷搬到了市郊的一处旧仓库,大家每天都忙着改造墙体、完善法术防护。

近几个月来很奇怪,不止西湾市,各地的猎人和驱魔师们悠闲得异常。

年末时,从蜥人变成人类的玛丽安娜离开丽萨家,登上飞往迈阿密飞机。她提交了协会入职申请,即将开始培训。

西湾市办公区情况特殊,没法给予新学员很好的指导,而且协会总部知道玛丽安娜是换过身体的生物,更希望她去职能更完善的大辖区受训。于是,她的培训地点定在了美国迈阿密。

玛丽安娜早已经习惯了使用人类身体。现在,她的言行和神态都和普通人类年轻女孩无异。到了美国之后,她惊讶地听说,这边的猎人们也都非常悠闲,最近一直没什么和危险生物打交道的机会。

接待她的教官说:这是因为“足够危险”的生物都离开了。

暗中操控黑市交易势力的血族长老们、偶尔爆发冲突的几个狼人部族、无法控制暴力欲望的恶灵与怪物们……他们之中,有些早已经随远征军进入了沙盘,还有些整天都窝在老巢,关注着协会官方网站上的实时消息。

“正常人都该喜欢这种悠闲的日子,但是……我竟然有点希望那群怪物活着回来。”

那位教官这么说完,自嘲地撇撇嘴,正用手机刷新着协会的网站。

西湾市郊区的营地只有四五个人值守,其他人基本已经回到了平时各自的生活中。

到了圣诞假期和新年假期时,营地沙盘出入口边只剩下一个帐篷了。

下着雪的午夜,洛山达忧伤地抱着保温瓶蜷缩在毯子里,把折叠椅尽可能贴近电暖炉。

卡尔半个身子探出帐篷外,目光呆滞地看着薄薄的积雪。

吸血鬼不会怕冷,人间种恶魔却会。“嘿,把帘子放下,”洛山达不满地说,“你不怕冷,我可是冷死了。卡尔,你还没想通吗?她不会接受你的。”

之所以卡尔神色恍惚,是因为在圣诞节时,他竟然鼓起勇气对卡萝琳说了句“我爱你”……然后,他被办公区全体工作人员轮番嘲笑至今。

卡尔回到帐篷里,塌着肩膀:“我已经想通了。我不打算追求她了。因为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们并不适合彼此。”

“那你怎么还整天悲悲戚戚的?”

“不是因为卡萝琳,是因为……我想到了约翰和克拉斯。”

洛山达又往暖炉边挪挪,让卡尔坐过来(卡尔在冬天仍穿着衬衫和单裤,光是看着就叫人浑身发冷)。

年轻的血族继续说:“在想清楚决定放弃卡萝琳之后,我还是经常想起她。我明白,我俩不会在一起,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

“嗯,你说得对。不过,这和约翰他们有什么关系?”

“克拉斯没法离开沙盘,”卡尔叹口气,现在协会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一点了,“约翰肯定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可他只能接受,不愿意也没办法……你看,我只是放弃一段憧憬,就已经难受得整个白天都失眠了,那约翰呢?将来就算他们获胜了,剿灭了魔鬼,接下来……约翰要么得放弃克拉斯,要么就得放弃自己原来的生活。对他们两人而言,不管最终放弃什么,那将是多大的痛苦?”

洛山达低着头,喝一口保温瓶里的速溶咖啡,半天才缓缓说:“我突然发现,你还挺有领辖血族的气质的。”

“我没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情商比我想象中的高一些。”

卡尔一时拿不准这是恭维还是讽刺,正干张着嘴思考怎么接话时,帐篷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以及一声嘶吼。

年轻的吸血鬼和恶魔对视,用常人看不到的速度冲了出去。

庄园大门外站着一头漆黑色的梦魇。牵马的是个穿红铜色全身甲的骑士,他举着剑不停嚎叫,兴奋得简直不像死灵骑士,更像个狼人。

马背上坐着白发的丧歌咏者,她还扶着个人类,人类伤得很重,摇晃了几下,从咏者怀里摔了下来。

卡尔手疾眼快地接住他,站在梦魇前一动不动。

“你是协会成员?”丧歌咏者嘶哑的声音问。

卡尔机械地点头。他抱着一个昏迷的法师,身边是不停嚎叫的死灵骑士,眼前是骑着梦魇的丧歌咏者……卡尔有点害怕这些带火苗的空眼眶,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洛山达走上去,从他怀里接过人类:“他们是从沙盘里出来的!你愣着干什么?”

他们刚刚把梦魇刚刚牵到路边,庄园大门口又凭空出现了几个人类。接着,是抱着伤患的巨狼,还有已经走出沙盘仍在维持侦测法阵的血族术者。

隔了十几分钟,又出来了一队黑色梦魇,有几匹已经失去了主人。他们后面跟着个衣着破烂的血族,一走出来就扑向同族卡尔。他紧紧抱着卡尔的脖子,泣不成声。

“怎么了?谁死了?”卡尔惶恐地问。他认出这位是领辖血族议会的高阶施法者,年龄已经有千年以上了,他无法想象,这样的长者竟然在抱着他哭。

“很多人都死了,亲爱的,”长者捧着卡尔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们进去了多久?两年?三年?但……现在好了,我们可以回来了!”

“您当然可以回来……”

“不不,我的意思是,”血族回过头,看着继续从沙盘出口走出来的人们,“我们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

洛山达把昏迷的人类运进帐篷后,一出来就听到了这段对话:

“亲爱的,我们赢了!魔鬼祭品的灵魂……已经彻底消亡了!”

沙盘内部。

这里曾经是无穷无尽的图书室。书架犹如丛林,书本都是空具形态的复制品,高窗投下永久不变的光线,窗外是无法碰触到的虚空。

现在,无止尽的图书室更像是无止尽的隧洞。深邃的道路以缓坡螺旋上升,指引着人们回到现实世界。

根据指示物找到出口后,有不少施法者会回过头,看看那些桌椅、书架、房间结构,它们几乎全都已经变得看不出原本形态,只有高处的光束依旧散落在道路上。

“你看到魔鬼碎片了吗?”人类法师低声问身边的同伴。

血族术者吸着最后的几个血袋——幸好他们在一年内真的取得了胜利,否则储备的补给品就不够用了。

他先是纠正了法师的用语:“你应该叫他的名字。他叫德维尔·克拉斯。”

“好吧,克拉斯。你看到克拉斯了吗?大约七个隧洞的路程之前,我好像看到他了。”人类说。

由于计时工具都失灵了,他们只能用路程长短当做时间标尺。“我不认为他还能继续当人类……不,我不是在谴责他,实际上我们都应该去拥抱他。只是……他没法再成为人类了,真的,他就像已经严重故障的机器……”

血族扔掉空袋子,长舒一口气:“好了,我们先离开吧。别忘了,我们应该先出去,再汇报这些事。外面有人在等我们呢。”

大隧洞之间,还存在着之字形的小走廊。那些供人休息的小房间有不少都坍塌了,掩体中站着再也无法动弹的尸体,脚下的平滑地板也变得坑洼崎岖。

约翰走在光线昏暗的小路上,紧紧攥着克拉斯的手。

克拉斯就走在他身后。无论约翰说什么,克拉斯都没有回答。

约翰也并不等待他回答,只是偶尔自顾自地说上几句。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饰精美的硬皮书,它根本无法被翻开,仅仅是具有书本外形的物品而已。

“如果当初时间再宽限两天,也许你们能做出真正的书?比如照着黑月家的书来复制……哪怕是高深莫测的魔法书也行,我可以只看插图。总会有些书是我看得懂的。这样就可以打发无聊了……毕竟,我们要留在这里很久很久,对吧。”

他搂住克拉斯的肩,扶着他走过布满障碍物的一块地板。

克拉斯的眼珠上依旧没有睫状体和瞳孔,甚至,它看起来比一年前更怪异了。

现在这双眼睛没有光泽,即使是再暗淡的眼睛,也会有一层薄薄的光泽,而他的眼睛就像无机质的雕刻品,空有黑白两色。

他不说话,也不转动目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幸而他还能走路,还能跟在约翰身边。

之前也有别人见过他现在的样子。那些人没来得及问什么,约翰就带着他又消失在了废墟中。

施法者们明白,克拉斯每次使用魔鬼的力量,都会造成灵魂与身体不能同调,最轻微的症状是“真知者之眼”能力消失,至于最严重时会怎么样,没人预计得到。

现在的情况就是由于这种不同调——克拉斯把灵魂奉献给了与魔鬼祭品的战斗,他曾经彻底失控过。

那时,他放弃了控制自己,他忘记了能维持人性的一切。现在,他再次恢复平静,可是灵魂和身体间的联系却已经受到损伤,出现了极大的不同调,或者说——再也无法同调了。

他无法再自由地控制躯体,就像得不到正确指令的机器一般。

“别担心,克拉斯,”现在,约翰能从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懂克拉斯的情绪,“不久前我就已经都知道了。”

克拉斯直直地看着他。约翰继续说:“你没法离开沙盘了,对吗?我不懂具体的原理,但是我们一起在沙盘里这么久了,我猜到了。”

克拉斯害怕接下来将听到的话。没等约翰说出来,他就明白自己会听到什么。

“如果你出不去了,我就也留下。”

约翰在故作轻松地拍着他的肩,畅想“留在沙盘里”的未来,比如“既然我能自由进出,我就可以把你家的东西搬过来”,还有“如果你想见谁,我可以让他们进来找你”……

可是,这不可能。

克拉斯僵硬地移动着脚步,在心里默默说。

——我对身体的控制力每况愈下,渐渐地,我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但灵魂永生。我会被困在不能再动弹的躯体里,继续在沙盘中生存……就像当年被困在泥土下的宝石中一样。

和死去也没什么区别。

克拉斯想笑,可是他却没法控制面部肌肉,没法让嘴角翘起来。

他想说:约翰,你误解了将来会发生的事,它们可一点都不浪漫。

几排书架后传来马匹行进的声音,克拉斯突然停下脚步。

约翰回过头来,觉得克拉斯的嘴唇好像动了几下,唇语的形状就像是在说:是时候了。

他不确定克拉斯说的是这个。于是他靠过去,捏了捏克拉斯的肩:“你想劝我离开吗?我也许会离开,但只离开一小会儿,然后会再回来。别想说什么‘这里不属于你’,几个月前……大概是几个月前吧,你就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捧住克拉斯的脸:“我完全明白你在想什么。克拉斯,你一直都是这样,记得几年前我对你缔约时吗?当时,你想放弃,你宁愿被当做试验品、宁愿被当做威胁杀死,也不想为了我而去抗争。你习惯于让其他人主宰你的命运。在匈牙利的森林里时你就是这样,直到身为协会的调解员、直到现在,你还是这样!”

他停下来,深深喘了几口气。血族不用呼吸,可此时他却有种心脏在过速跳动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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