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辰之前一直留的是比较长的头发，现在剪成了短短的碎发，露出额头和耳朵，头发似乎还染了颜色，整个人看上去青春阳光不少。

迟钝的家夥，现在才看到吗？！

缪辰心里骂道，神色却有所缓和，听到吴渺“哦”了一声，便等着他继续说下文，只是等了许久没得到回应，再一看，对方竟然低着头开始看书了！

他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不能表露出来，“主动”不是他擅长做的事，所以即使想聊些什麽，他也说不出口，他并不是真的讨厌吴渺了，只是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实在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更何况对方还是被自己强迫的……这让他有点无法接受，潜意识里觉得吴渺可能是痛恨他的，然而更无法接受的是，他开始无法正常看待吴渺，印象里模糊的赤裸身躯似乎一直在脑中反复出现，和吴渺的脸重合，让他几次面对对方都落荒而逃。

正懊恼时，他的视线突然瞥到桌上的饭卡和下面压着的钱，一愣之後便是汹涌而至的怒火，把钱还给他是要干什麽？互不相欠的意思吗？！

在他看来，这举动就和示意绝交一样，幼稚至极！

他一下站起身，震得椅子！当响，随後快步走出寝室，将门重重摔上。

吴渺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的又是空荡荡的寝室，他将视线移到缪辰的书桌前，发现那张饭卡已经被掰成两半，扔在了垃圾桶里。

一瞬间他难受得胸口像是被堵住，闷得喘不过气，於是他真的张大了嘴呼吸，然後沈默地从垃圾桶里捡出那张已经没用的饭卡，塞进了衣橱里的行李包中。

原本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缪辰自己找到工作的消息，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吧。

42.

“喂，干嘛整天板着一张脸，谁又惹到你了？”

缪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没有去理会一边的周牧，酒吧里闪烁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女生朝他暧昧地笑，不过都被他无视了，与其说无视，不如说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周牧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转头和身边的美女聊天，反正缪辰不正常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嗨，牧哥，好久没见了。”

身後突然插进一个声音，缪辰斜过眼瞥了一眼，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灯光下只看到一条黑色的亮皮皮裤，他说不上哪里奇怪，只是觉得对方说话的方式和尖细的声音实在让人不舒服，於是继续管自己闷头喝酒。

周牧也回过头去，看到来人皱了皱眉，只不过灯光昏暗看不出来罢了，他笑道：“小欧啊，怎麽今天没和冯少一起？”

“切，他最近忙得很，没空出来玩。”

“哦──难怪你又闲不住跑出来祸害人了。”周牧意有所指地笑起来。

“讨厌～”叫小欧的皮裤男“娇滴滴”地笑骂了一声，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缪辰看，他早就注意到缪辰了，现在终於找到机会上来搭话，“这位是牧哥的朋友吗，怎麽没见过？”

缪辰没有理他，甚至眼皮都不抬一下，要不是因为周牧认识他，他早就不客气地走人了。

小欧没想到他那麽不给面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牧连忙接口：“我兄弟，和我一所大学的，平时来过几次，你没在而已。”

“哦，这样啊。”小欧笑笑，不但没走反而在缪辰身边坐了下来，显然还不死心，他向酒保点了一杯酒，拿酒的时候手指从缪辰手背上暧昧地蹭过。

周牧连忙拉住要发作的缪辰，趁着小欧不注意时低声说：“你别管他，他是个0，这段时间被冯少养着呢。”

“……0？”

“就是被男人插的那个，你不懂了吧，别看他一身肌肉，这家夥比女人都还骚。”看到缪辰盯着自己，周牧愣了一下连忙解释：“你看我干什麽，我可是直的啊！”

缪辰又回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眼小欧，长得还行，上身穿了一件紧身短袖，一抬手就露出腰的那种，下身的低腰皮裤则是把健壮的大腿包裹得线条分明，坐下时露出一大段腰身，股沟若隐若现，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穿内裤，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有那麽翘的屁股。

只是缪辰看着并不觉得性感，反而感到很恶心，他莫名地想到了那天吴渺瘦弱的背脊，和坐起时露出的青紫胸膛，心里突然蠢蠢欲动。

小欧见缪辰怔怔地盯着自己看，以为终於引起了他的兴趣，兴奋地扭了扭屁股，将皮裤拉得更下面，一边喝酒一边舔着唇问：“这位帅哥有女朋友吗？还是……男朋友？”

周牧在一旁听到吓得嘴里的酒都差点没喷出来，正想去拉人就听到缪辰问：“怎麽看喜不喜欢男人？”这下他嘴里的酒彻底喷了出来。

小欧大概也没想到缪辰会问这个，愣了片刻後，惊喜地瞪大眼，整个人都快贴到缪辰身上去：“男人的身体男人最懂，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放心吧，我会让你比跟女人做更爽的……”

缪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面无表情地开口：“是吗，可是我现在看到你就硬不起来。”

直到缪辰离开许久，小欧都还颇受打击地坐在位子上，周牧就算平时不太看得惯他，这会儿也万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

吴渺回寝室的时候已经很迟了，再晚一点就连大门都进不去了，往日很热闹的男生楼因为人少而变得异常安静，整个走廊只听到他掏钥匙的声音。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在保险公司实习，每天早出晚归，好比今天就一直加班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两点一线的日子，虽然很累，还没钱拿，但他觉得充实，至少不会因为想到某一个人而难过很久。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吴渺起初没发现，抬头时才看到漆黑的房间里有一点红光在半空中晃动，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借着走廊上的灯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根点燃的香烟，而拿着香烟的人，正是消失了很久的缪辰。

吴渺心想缪辰的出现怎麽一次比一次吓人，当然他嘴上不敢说，只是试探着问：“你怎麽不开灯啊？”

缪辰沈默了半分锺才开口：“你这几天去哪里了？白天怎麽都不在？！”

吴渺愣了一下，说：“我找到了一家公司实习，这几天都没在寝室，你找我……有事吗？”

缪辰闷声道：“没有。”继而又话锋一转，怒气冲冲地问：“你怎麽找到工作了也不和我说？！”

吴渺被问得满头雾水，不明白缪辰究竟是在怪他还是担心他，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心里有些委屈。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吴渺放弃似的转身去摸桌上的台灯，只不过还没碰到就被对方一把拉了过去。

“你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一直很恨我，所以不想和我讲话？”

这是自那件事发生後缪辰第一次提起，吴渺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是这麽认为的，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想幸好没有开灯，不然自己一定会露馅。

缪辰见他没说话，有点急起来，拽着他的手也用了力：“你说实话！”

吴渺咧嘴抽了口气，选择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我……已经把那件事忘了，并没有恨你，真的。”

原本是该松口气的，可缪辰却觉得心里更加沈闷，所以一直以来放不下的都只有他自己吗？

他低下头去看吴渺模糊的轮廓，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皂的味道和头发上惯用的洗发水香味飘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思绪飘着飘着就回到经常出现在脑海的那段记忆中，或许是黑暗容易让人被魅惑，他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呼吸慢慢变得急促，想要……

“缪辰？”

突然在面前响起的带着疑惑的声音让缪辰猛地抬起头，由於力道之大他甚至倒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我先把灯打开好吗？”吴渺不知道缪辰为什麽突然反应变得那麽大。

“……”缪辰小口地喘着气，脸色还有些发烫，他之所以这样惊慌是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快要亲下去，而比这更糟糕的是，他硬了。

联想到前几天小欧说的话，他的脸色更差了，为什麽他会对吴渺起反应？！

他脑子一片混乱，不敢相信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以至於做了一个之後每每回想起来都後悔不已的决定。

他自私地把这一切都归为了吴渺的错。

如果不是吴渺的话，他不会产生那麽奇怪的想法，如果不是吴渺的话，他也不会情绪忽好忽坏，更不会经常想到那不正常的一夜。

所以只要离开他就好了，反正……总是要分别的。

在吴渺再次开口前，他冷冷道：“我也找到实习工作了，以後就不回来了，你……自己住小心点。”

说出口，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明白心里怎麽会有点难过。

吴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颤着声问：“不回来是……你再也不来了吗？那毕业论文呢，还有──”

“那些我自己会搞定的，你睡吧，明天我来收拾东西。”缪辰说完就绕过吴渺走了出去，开门的时候他停顿了两秒，他知道吴渺一直在看着他，但他却没有回头的勇气，他突然发现，离开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最後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迈了出去。

43.

那天晚上，吴渺一整夜都没睡，他神经质似的抚摸着缪辰用过的一切，甚至是看过的书，用过的笔，直到天亮才爬到自己床上躺下。他心存侥幸地想或许缪辰只是说说而已，就算真的要去实习，至少……把行李留在寝室里也是好的啊。可是当第二天一早的开门声响起时，他强作镇定的表情终於有了一丝裂缝，他听到缪辰走进房间，似乎还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後整理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屏着气，不敢转过身去，任凭耳边传来柜子被打开的声音，抽屉拉开的声音，水杯碰撞的声音，还有行李箱合上的声音。

他听到缪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後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麽，他有种对方正看着自己的错觉，於是连忙闭紧眼睛，像是怕被发现自己是在装睡。

片刻後，一只手抚上了他身上的被子，轻轻地替他将脖子後暴露在外的地方盖上。

是缪辰在给他盖被子。

吴渺鼻子一酸，被子底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就在那一刻，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拉住缪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可是……涌上喉头的话在嘴里绕了千百回，最终还是被咽了下去。

他有太多顾虑，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喜欢你”也成了永远说不出口的话。

直到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终於真正死心，心里安慰自己不过是提早面对那个已知的结果罢了。

可为什麽……还是会那麽痛苦呢？

再次看到缪辰已经是在毕业典礼後的集体聚会上了。

这之前吴渺始终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期间宿舍的其他几个人回来过几次，但也并未多留，大概是毕业的临近，他们少有的对吴渺客气许多，不过大多时候也都是各忙各的。

他更少出门了，就连论文用的资料也都是去图书馆借回到寝室看，他始终存着一丝期望，某天打开门能看到缪辰坐在里面，但每一次他看到的都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每过一天，希望就小一点，再然後，就毕业了。

毕业那天全年级都要一起去吃聚餐，大家就好像多年未见一样，彼此聊着这半年的生活，有的人要去国外了，有的人工作了，有的人决定继续读书，有的人已经结婚了。

吴渺和班里不怎麽爱玩的一批人坐一桌，安静地在角落里吃东西，也不会有人过来敬酒或是要求合照。

他时不时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却始终没有看到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於是整顿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饭，每个班级都有各自的活动，吴渺班已经在KTV定好了豪华包厢，准备通宵唱歌，要求是每个人都要去，当然有些人不去，也是无关痛痒的。

想到是最後一次相处，吴渺难免感染到一丝离别的情绪，纵然一直对大学生活不满，这时候竟也生出了一股不舍之情。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缪辰也在，和半年前相比，对方似乎又成熟了一点，身上褪去不少学生时代的青涩，眉眼间也多了一份社会上的世故与老成，此时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聊得兴起。

大概是注意到身後专注的视线，他微微地偏过头，却在视线即将和吴渺对上时，又转了回去。

吴渺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就让自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吧。

大家聊了一会儿後，班长要求每人都唱一首歌活跃活跃气氛，轮到吴渺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会唱的歌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还是只会跟着哼的那种，可一想到以後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伸手把话筒接了过来。

他点了一首《洋葱》，是唯一一首听了又听，歌词全部背出的歌。

旋律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再一看演唱者，不由得都有些感兴趣，原本嘈杂的包厢里竟然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前奏随着MV播放出来。

吴渺有些冒汗，深吸两口气盯着屏幕看，刚唱出两个字，周围就发出一些笑声。

“调都跑出地球啦！”有人喊。

他清了清嗓音，努力把调给拉回来，自己并不好听的声音被放大数倍播出来让他很紧张，他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缪辰，对方正一边喝酒一边看屏幕，不时地和身边的人聊两句，像是丝毫没听出他的声音。

挺好的。

他突然就平静下来，干涩的声音也不再微微颤抖，唱着那熟记於心的歌词，就好像把曾经的心情又走了一遍。

如果你眼神能够为我片刻地降临

如果你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沈默地守护着你沈默的等奇迹

沈默地让自己像是空气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他唱得太过投入，以至於下一首歌都跳出来了还茫茫地盯着屏幕看，直到有人从他手中夺过话筒他才突然惊醒，房间里早已恢复了起初的热闹，只有寥寥数人为他鼓掌。

他走回角落里坐下，呆坐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午夜过後，有一部分人回去了，吴渺也跟着走出去，他难得放纵自己喝了点酒，下场就是眼前一片模糊，走路都变得摇。

他走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说了一句“对不起”後发现对方仍然挡在身前，不由得抬起头。

“……缪辰？”他问完还打了一个嗝。

“谁让你喝那麽多酒的！”缪辰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怒气。

“呃……开心嘛……”吴渺傻笑一声，往旁边走，却又被对方堵住。

缪辰瞪着他不说话，他想问吴渺是不是喜欢他，甚至想好了各种理由和对策，却怎麽都问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怎麽也会有如此胆小的一天。

两人在洗手间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以缪辰的让步而结束，他眼睁睁地看着吴渺摇晃的身影走远，连一句再见都还未来得及说。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只要有一个人鼓起勇气走出那一步，或许结局就会有所改变，只不过当时注定是错过了。

吴渺走的那一天，宿舍楼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他站在寝室门口，看着熟悉的房间，嘴唇有些颤抖。阳光洒在室内，把尘埃照得分明，眨一眨眼，仿佛过去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然而时间的线一扯，这儿就变成了一个空房间，几个月以後又有新的同学进来，将他们的过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