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渺听了不知说什麽，呆呆地张着嘴，“洗、洗了一半跑出来的？！那你赶紧回去洗吧，我先挂了──”

“不准挂！”缪辰气得一声吼，好不容易等来了电话他哪里舍得挂，“我已经回厕所了，穿下衣服就好。”

想到对方现在是光着身子在和自己通话，吴渺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咙，“那你先把衣服穿上吧，现在天冷……”

“嗯，你等我会儿。”再次警告吴渺不准挂电话後，缪辰把手机放到了洗手台上，三两下套上浴袍，也不管身上还未擦干的水迹。“行了，你路上没什麽事吧？”

“没事，就是後来等车等了一会儿。”吴渺也爬上了床，一边听电话一边无声地打着哈欠。

“嗯，明天可没人帮我买早饭了。”

缪辰低沈磁性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吴渺昏昏欲睡的脑袋里，他心里一动，脱口而出：“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就觉得有些尴尬，讷讷地不知该怎麽接口。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说了一个“好”字，“你赶紧睡吧，我明天再打个你。”

吴渺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撑到缪辰挂了电话，立刻手一松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吴渺难得地睡了一个懒觉，稀奇的是他妈也没来叫他，以往姚春荣一大早就会把他叫起吃早饭锻炼身体。他快速地洗漱一番走到楼下，发现家里竟然有客人在，年纪大的那个他认识，是隔壁的王婶，经常和他妈一起打麻将聊家常，而坐在她旁边那个年轻的女孩他就不认识了。

“妈，王婶。”

“哟，起床了啊！好久没看到，都快认不出来了，来来，吴二，坐婶这边。”王婶还不知道吴渺改了名，不过就算知道了，估计也就只记得之前那个简单易记的名字，她起身把吴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一个劲地笑着打量。

王婶身边的那个女孩此时也跟着看他，两人视线对上时也不羞怯，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倒弄得吴渺不好意思起来，一头雾水地看向他妈。

姚春荣看上去像是心情不错，走过来解释：“儿子啊，这是你王婶二姐的女儿，住在隔壁村，叫陈燕，比你小一岁，最近想去城里工作，你要不……帮一把？”

迟钝如吴渺，这会儿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况且姚春荣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介绍了。从他毕业第二年起，他妈就开始给他上教育课，带他去见了很多女孩，美其名曰让他多“交朋友”，那时候吴渺压根没想到过结婚这码事，还真傻傻地和人出去吃饭了好几回，在他心里女性朋友就该像是陆筱筱那样爽朗大方的，结果吃到後来对方要请他回家见父母了，他才吓得连声拒绝，被女方和自己妈骂了个半死。

吴渺不是没想过结婚，他确认自己并不是同性恋，他对别的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时去澡堂洗澡都不太好意思乱看，他也知道这辈子和缪辰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对方有那麽一丁点的喜欢……不，对他有好感，他们也不存在“在一起”的可能性。可是每当说服自己去和别的女孩见面吃饭时，他又有很大的负罪感，虽然婚姻并不以爱情长久，可自己心底带着另一个人，甚至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这对女方太不公平了，至少得等到他完全地把缪辰放下。

“吴二？想什麽呢！眼睛都直了！”王婶在边上推了他一把，咯咯地笑起来，“燕儿啊，这小子就这憨厚老实的性子，但人是真好！”

“王婶……”吴渺无奈地在心底叹一口气，对着一脸期待的姚春荣和王婶说：“我能帮的上的一定帮，但是──”

他还没想好怎麽委婉地拒绝，姚春荣和王婶已经对视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那先留个联系方式吧，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懂，到时你们自己多照应一下吧！”

吴渺没办法，又不能当着长辈的面拒绝，只好在心里着急上火，想着下次和那叫陈燕的女孩见面时说清楚。

晚上缪辰来电话时，吴渺还有点心不在焉，对方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怎麽了，有心烦的事？”

“没、没有，在家能有什麽心烦事……”吴渺下意识地不想让缪辰知道他相亲的事。

“那你今天一天干什麽了？”

“干什麽？”吴渺心里又犯难了，想了想回答：“早上睡了懒觉，下午陪我妈去串门、买菜，晚上陪她聊了会天看看电视。”

“嗯，活动还挺丰富的。”缪辰在电话那头笑，隔了会儿低低地问：“什麽时候回来？”

“明、明天晚上。”吴渺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加速了。

“到时上车了给我电话，我去车站接你。”

“好……”

两人又聊了会天，才把电话挂了，缪辰烦躁地在双人大床上打了两个滚，然後一把捞过吴渺的枕头夹在怀里，使劲地嗅了嗅，心里一遍遍想着明天就能见到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吴渺背着包站在车站里四处张望的模样……

只不过第二天他并没有等到吴渺。

31.

吴渺那天半夜是被窗外的暴雨声吵醒的，好在他睡前关了窗户，不至於房间里被打湿，他起身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雨竟然大到看不清景象，只看到不远处几点灯光亮着，雨点拍得窗户都在震动。

他连忙下楼，果然，他妈已经在收拾地板上的水渍了。

“妈，你怎麽也不叫我一声！”吴渺抢过她手上的拖把，拖了两把後发现根本拖不干净，刮进来的水实在太多了。他知道这几天台风影响会有大暴雨，但是没想到来得那麽突然迅猛。

“哎都怪我晚上没关窗户，下午天还好好的……儿子，你明天回去方便吗？”

“不知道，应该没事吧。”吴渺一边往桶里绞水一边担忧地看着外面，按照这个情形，如果天亮前雨再不停或是变小，恐怕真的有麻烦。

而事情总是往糟糕的那个方向发展，两人收拾完客厅又拔了家电的插头後，终於得以休息一会儿，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吴渺也懒得再回房去睡，将就着在沙发上打了一会瞌睡。结果没睡上一两小时，就被外边的嘈杂声吵醒，他开门一看，立刻傻眼了，雨非但没停反而还更大了，门外边的路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水，远远看去就像是河面一样，路边有几辆停着的轿车轮胎都淹没了。

“哎呀家里进水啦！”隔壁有人在喊。

好在吴渺家门口有一个台阶，拉高了不少距离，这会儿水还没淹进家里，但台阶已经看不到了。

姚春荣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麽个景象，吓得人都呆住了，嘴张合了半天才颤声问：“儿子，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明天是不是要上班啊？”

“妈，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个！”吴渺知道今天肯定是赶不回去了，就算汽车站有车，他也不可能把他妈一个人放在这，“门口怎麽办，要不要先找点东西堵着？！”

临时遇上这种事，谁都会乱了阵脚，吴渺只恨自己懂得太少，碰上大事什麽都解决不了，他从厨房里随便找了一块木板放到门口挡着，想了想又找了几张木凳放在後面顶着，然後帮着他妈一起把家具都移到了客厅中间。

“哎呀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困在这出不去啊……厨房里的菜不知还能撑几天，万一……”

“不会的妈，这只是暂时性的，等雨小了就会退下去的，实在不行也会有救援人员来的，你不用怕。”吴渺心里也没谱，只能尽可能地往好的方面想。

但是暴雨一直下到下午也没停的趋势，天上像是漏了一个口子一样，疯狂地往下倾泻着瓢泼大雨，门口的木板已经无法抵挡水势的上涨，缝隙处不断地涌进水，转眼屋里瓷砖地就被水打湿了。

吴渺挽着裤脚，拿着拖把不断地制止流向屋里各个角落的水流，但根本顾不过来，只好转移目标把能搬的小家具搬上楼，不然屋里水一涨，家具就全毁了。

“行啦，别搬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你赶紧上去歇会儿，都忙活了一天了！”姚春荣坐在楼梯上唉声叹气的算是想通了，眼下人最要紧，这些身外物就让它去吧。

“妈，我给你拿点吃的？你一天都没怎麽吃东西了。”

“哪有心情吃……对了，你要不要给你们老板请个假啊？”

“哎呀！我都忘了！”吴渺一拍脑袋，急冲冲地往房间跑，手机从昨天半夜就一直放在床上没拿出来过。

一打开手机，十几条短信就蹦了出来，除了一条天气预报，其余全是缪辰的，还有四个未接电话，他连忙拨了过去。

手机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缪辰气急败坏的低吼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吴渺！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现在在什麽地方？！”

“我没事，在家呢，这儿下暴雨，我刚一直在楼下搬东西！”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像是在马路上，到处是汽车的鸣笛声，吴渺想到缪辰说要去车站接他，连忙大声问：“你在外面吗？你那儿雨大不大？！”

“我还堵在路上呢，好几辆车熄火停在路中间，都快水漫金山了！操！”缪辰咒骂了一句，声音听上去很不耐，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别去了，赶紧回去！我今天回不来了，水都进我家了！”

“水进你家了？！”缪辰的喊声足以盖过了汽车喇叭声，震得吴渺头往边上一偏。“吴渺，你听我说，别出去乱走，好好待在家里知道吗？！过会也别往水里踩，插头都拔了吗！”

明明是很紧张严肃的气氛，但吴渺听着却突然想笑，心里暖暖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恩恩，都拔了，我──”

他正说到一半，头上的灯突然啪的一下，全灭了，家里一下黑了，再看窗外也是漆黑一片，停电了。

大概是听到他的惊呼声，缪辰着急地在那边问：“怎麽了，怎麽回事？吴渺？！”

“没，停电了……应该是这一片都停了。”吴渺听到姚春荣在楼下叫他，连忙对着话筒说：“我妈在叫我了，我先不跟你说了，你快回家吧，别担心我，没事的！”

“吴渺！你给我好好地呆在家知道吗！别乱跑！等着──”嘟嘟两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缪辰连着深吸两口气，方向盘一转，踩着油门奔了出去。

32.

距离断电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大雨还在继续下着，吴渺和姚春荣早已从一开始的慌乱变得淡定，坐在漆黑的楼梯上默默地吃着饼干。一楼算是彻底完蛋了，水都漫到了小腿的一半高，吴渺记着缪辰的话，不敢再让他妈走下去。

“儿子啊，你说救援人员怎麽还不来啊，都过去这麽久了……”姚春荣心事重重的，一点胃口也没。

“……这种天路上比较堵吧，没事的妈，指不定过会雨就停了，你赶紧先吃点东西，不然没力气。”话是这麽说，但吴渺自己也没什麽心情吃东西，他的手机在给缪辰打完电话後就自动关机了，现在连充电都不能充，这让他很焦躁。

“哎是不是有人敲门呐？！”姚春荣突然拉着他的衣袖问。

“敲门？”吴渺静下心来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和别人的叫喊声很响，但好像确实夹杂着非常急促的砸门声，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家的，“我去看看。”

“哎哎，小心点！”一想到也许是救援人员，姚春荣又有了一丝希望。

吴渺小心翼翼地踩进水里，脚底的瓷砖地很滑，他不得不慢慢地移动，走到门口时，发现竟然真的有人在大力敲门，还叫着他的名字。

他满脸疑惑地打开门，在借着别家的应急灯看清来人後，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缪、缪辰？！！”

吴渺有那麽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甚至心跳都停下两拍，他颤着声又叫了一声：“缪……辰？”

站在门口的男人此刻全身都已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被撩到脑後，肩膀上还粘着几片脏叶子，样子极其狼狈，他定定地看着吴渺，半响後身子一倒，沈沈地靠在了吴渺的肩膀上，哑着声道：“终於找到你了……”

接到吴渺的电话後，他就冒着半路熄火的危险直接开车过来，结果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却被告知里面涨水很严重，车开不进去。当时他跳下车就和人吵了起来，偏偏这时候打吴渺手机又是关机，最後他几乎是出了离谱的价格才找到人用三轮把他载进去。

吴渺那片区水淹得最厉害，三轮大叔骑到中间就死活不肯再带他进去了，钱重要，命更重要，缪辰看前面不远处就有房子，二话不说跳进小腿高的积水里走了过去，一路上还被水底的石头绊了好几下，不知几次摔倒在水里。他觉得自己从未那麽狼狈过，像个疯子似的在雨中大喊，可比起难堪，心里更多的是害怕和绝望，明明他们已经那麽靠近，可他就是找不到那个人，就好像他终於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时，对方却离开了他的世界。

雨水模糊了视线，就算知道吴渺家的地址，此刻缪辰也有种大海捞针的无助，他咬着牙艰难地一家家找过去，等终於看到那个门牌号时，他几乎累得要瘫倒。

“你、你怎麽会在这？！”吴渺手忙脚乱地撑住缪辰，心里仍有种不真实感，两个小时前他们还相隔了几百公里，而现在挂念了许久的男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缪辰说不出话，只是大口大口地伏在他肩上喘气。

“儿子，谁啊？！”直到姚春荣的声音响起，吴渺才後知後觉地回神，自责地将缪辰扶进屋里。

“……这人是……？”姚春荣看到儿子驮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进来，吓了一跳。

“妈，这是我大学同学，是来……找我的。”

“大学同学？大学同学怎麽会这种时候来找你？”姚春荣疑惑地皱眉问。

“……”吴渺从来没和任何人过多说起过缪辰，包括他妈，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一个秘密，他哪里想得到有一天缪辰会和他妈见面呢？“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过会再和你说吧，总之他不是坏人！”

“行了行了，我这不问问吗，你赶紧带人去房间洗个澡，哎哟，这都淋成什麽样了……”

缪辰听到声音突然抬起头喊了一声“阿姨好”，声音有些嘶哑。

屋子里一片黑，姚春荣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心里隐约增加了几分好感，连忙应了两声，又催促吴渺快点带他上楼。

“你真是……太乱来了！”吴渺将缪辰扶到房间，一边给他脱衣服一边低声责备，缪辰的身体不知被雨水淋了多久，摸上去一片冰凉，就连抬手的动作都十分僵硬，他心里难受得眼眶几度发热。

“你在这里受难，却让我在家里等着，我可没那麽好的定力，而且联系不到你，我──”缪辰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吴渺仿佛知道他要说什麽，却又不确定，只能紧张地低着头继续给他解扣子，气氛一时变得沈默。

被脱掉了上衣的缪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像现在才感觉到冷，嘶嘶地抽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