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百风脑子里瞬闪而过好几十个猜测,毕竟南开不可能是为了钱而让自己去采这破玩意回来的,怎么说自己好歹也西域一有钱有势关键是有实力一霸主,底下养活了好几千兄弟都绰绰有余,就算败家如自己也没见着把自己在西域的钱财败光了,而这一路风餐露宿完全是奉承南开『低调,顺道采药』的原则去实行才会有夜宿树枝干喝露水等等情况;再者,这天下间的极品药材不是生于峭壁就是存于陡崖,而南开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这凝神本就与南开有关系。
『我记得,你妹子好像只会医毒两术,并不懂武功。我好像还记得,有阵子你搞了一块很奇怪的石头,当时还差点赔进去半条命。』楚百风促狭的看了南开一眼。
后者也从树上跃下,只不过足尖一点地就飞掠出去几十丈,楚百风像是早有所料般也瞬疾而去,没两下就超过了南开,轻飘飘的撂下一句:『我大概知道你来无忧谷的目的了。』
一黑一褐两道身影像风一样瞬闪而过,行家都知道现今这速度谁再开口说话就易泄了气破了功,可楚百风却怡然自得的始终保持着快南开几步的速度一边不忘揶揄着:『我就说么当初看那小子就不是个能善始善终的样儿,中原男人本身那身板就小的跟什么似的哪里比我们西域人好了?就看你妹夫那个萎顿样子,再看刚刚那个尹什么小东西的样子,风一吹骨头架子都散了似的,身高连我脖子都不到,……当初喝你妹夫那杯喜酒可把我吓得够呛,简直怕一碰杯使了劲就直接把他撞开了……』
『楚百风,这世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壮的像你一样好么?你也不看看你一路吃几顿饭,一顿饭能吃几大碗,我跟你一起去酒馆吃饭都嫌丢人。』南开的武功终归没有楚百风精湛,楚百风那已经不叫武功了,至少在他那一辈分或者大他一辈分的人里绝对已经是神一样的归位。而南开刚刚只是一口气憋闷着提不上来,或者说是一口恶气又咽不下去才发泄似的用轻功掠出去几十里远。
当初是妹妹非喜欢上了那么一个不靠谱的中原男人,还远嫁到了中原。
怕她当初吃苦,又不能长守在中原陪她——毕竟一个做哥哥的陪着,这传入别人耳朵里,算是怎么回事?还是西域好啊,喜欢谁就是喜欢谁,做了什么就是做了什么,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
当初想方设法历经千难才搞到了那么一小块凝神作为嫁妆给了妹妹,谁知听说后来没过多久便让妹妹转赠了她夫君——不识货的人怎会知凝神的功效?
方思爵,南开他不记得这个名字,但他记得另外一个名字,无忧谷神出鬼没的暗夜使,喜穿蓝衣,擅长杂学。
曾有中原的探子回报,无忧谷的暗夜使曾主动请缨了一个极危险的任务,要求的回报仅仅是一块石头。
可没人知道,那块石头到底是哪块石头。
算了算,正好是两年前的事了——尹堂十七岁,刚被逐出师门。
太过巧。
更从没探子提过,原先那大名鼎鼎的玉面小修罗会投奔到无忧谷,玉面小修罗放不放的下自己的身段不提,光是无忧谷敢不敢收这江湖正派得而诛之的魔头就是另一说。
那么这样想来,其中的各种关系就很微妙了。
看见南开停了下来,楚百风也悠悠然的停下,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仰面躺下,含糊不清的问道:『刚才姓尹的那小东西说要去大理,你说,你信么?』
南开并没有搭话,只是默不作声的走到了楚百风身边,然后挽起了袖子,把怀中的草药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在楚百风那宽阔健壮的肩膀和胸膛上一一排开。
楚百风抬头看了看黑漆漆夜空中黄澄澄的月亮和亮闪闪的星星,认命似的叹了他的一百一十口气,然后动用内力把铺在身上的药草冰冻了起来,南开面无表情的收好,转身几个起落便又就近飞到了一棵大树上,再次小心又认真的铺开,并且一晚上再没搭理过楚百风。
但楚百风觉得挺开心的,毕竟,他好像又能看一场好戏了。
这次来中原一趟,还是值得很的。
毕竟当初南开狗的跟什么似的,连妹子都没让他看上几眼——好吧,跟当初他被那一剑所伤走火入魔老是容易进入不人不鬼的状态也有关系,毕竟自家妹子么,万一当时自己进入狂态把人家姑娘杀了或者办了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当然,包括最后自己状态在南开的调理下已经稳定了下来,还是没有被准许去参加喜宴,直到最后搬出了杀手锏——我好歹在西域还有个名头呢,他无忧谷再大大的过我的名声么?你妹子不就是我妹子么!无忧谷还敢欺负她了不成?扯淡!
于是好说歹说才混上了一杯水酒,还是眼巴巴的看着一身火红衣裳有着杨柳腰的女人柳腰款摆的从他面前走过外带着诱人的双峰一耸一耸的,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余香——啧啧,可惜了当时盖着盖头,不然真想一睹容颜。南开在西域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棱角分明的脸白皙的皮肤挺拔的鼻子淡琥珀色的眼睛,嘴唇永远是薄薄的抿成一线,一头黑色长发随意的用发布绑在脑后,但发梢却是微卷起来的,身形么……没自己这么高大威武但在中原男子里也算是高的了。
啧啧……
还未等楚百风在南开的基础上遐想出他妹子是怎样一个出水芙蓉的人儿来,便看到乌云慢慢遮了下月亮瞬即又露出了头,前后不过一眨眼的明暗交替还是让看似在出神的楚百风抓了个准,拖长的语调中带着说不出漫不经心的慵懒,但看在阿大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惊心动魄——那个像豹子一样威敏矫健的男子是从来不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刻。
果真——
『阿大,你说说看,是我好看还是南开好看?』
『啊?』
阿大本以为自己这次又惨了——上一次请示主上是距离五十步被发现,被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天时地利人和,聪明的人该懂得利用任何一点去接近你无法接近的人,你以为你三个时辰内换七套小厮衣服换了四次面皮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么,笨。』
后来阿大仔细想了想,自己主子以:『如果无法近我三十步内之外就让我发觉你就不用请示了直接去请死吧。』的方式来磨练自己的时候正值夏日,阿大从门卫换到茶水小厮每次都忘记了要匆忙擦掉背上越泅越多的汗,否则一个摇扇子的小厮干嘛会在堆满了冰室的房间里汗流浃背呢……所以阿大充分吸取了上次天未和的错误,以为这一次能改过,可谁知……不到四十步。
『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那个……主子要听真话假话?』
『真话。』
『南开主子是温雅的,主子您是威武霸气邪魅到不敢让人直视的。』
『那假话呢?』
『南开主子是话不多神情也不多如同好看的假人一般,您是简直就如九幽阎罗殿里的冥王一样让人害怕的。』
『阿三是在前面的路候着是么?』
『是的。』
『好了,那你可以滚回西域了。来,假人,从树上蹦跶下来,我们继续南下到无忧谷看美人去也。』
留下阿大在风中凌乱的看着已经远去的两道身影,夹杂着自己主子欢愉的嗓音飘来,甚至阿大都觉得自己一定能在刚才的语气中幻想出主子摇着尾巴如同大尾巴狼一样的形象:『南开,阿三会做饭的,这样我们就可以直接买下院子来让他做饭给我吃的,我还能顺道再置办几个家产……你也不用嫌弃跟我一起到酒馆吃饭被人鄙……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啊……』
第3章
距离忘忧谷大约还有半个月的行程,南开自那天的插曲事件后也再没提起急着去救自家妹子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事情——毕竟到底怎么一回事还不知道呢,而探子也说榕安现在一切安好。
楚百风忍无可忍的以掌作刀在空中猛力的挥了一下便霹雳啪啦的断了一排挡路的枝桠于是顺利的换来了南开的一记白眼。
若不是谨记南开的『低调』原则,自己一把火烧了这鸟林子的心都有。
不提这鸟林子灌丛荆棘有多茂密,便是那药材也需要极好的耐心去挨个草地里扒拉——这种事楚百风做不来,不是他无法为南开去躬身扒拉草药而是他往往没有耐心导致毁了一大片林地,于是他就光荣的成为了劈路先锋然后让阿三带着手下去扒拉。
正午,骄阳,楚百风饿了。
他今早只吃了三笼屉包子四大海碗稀饭就被南开提溜出来了,按理说他还应该吃一盘葱爆猪肚的……
于是楚百风随手撸了一把叶子在手中,盯着刺眼的阳光准备射下几只飞鸟来就地烤烤以慰肚兄……
嗯?这只太瘦不够塞牙缝的,那只看上去病怏怏的不太好……
就它了,好肥的一只,有口福了!
扣紧叶子,瞄准方向,预备……
『主子!主……』
『你他娘的叫魂啊?看见药了喊南开别喊我!』
再回头,那只肥头呆鸟就那么飘飘然的远了,远了……
远了倒不是打不到,是打到了捡不了,不是他捡不了,是捡的话务必还要再开出一条路,再开一条路就又多破坏一些植被,多破坏植被南开又要不高兴……南开能根据长得杂草和地形判断他想要的药材最可能在哪里,不到万不得以,是绝不会让楚百风随着性子乱来的。
这世间一草一木,在南开的眼里简直比他娘亲都要亲娘。
『有屁快放!』
阿三刚才还想把重大发现告诉主子,但看见主子这一脸神情,又默默的想起了独自踏上归途的阿大,犹豫了再三还是准备把话吞下肚子留着中午去下饭了。
『就是上面发现了点血迹,然后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受伤的深红色大蛇,本以为南开主子会对它的毒液感点兴趣,但那蛇还未来得及捉住便跑没影了,不过捡来一把伞,那伞上沾了些毒液,就是跟您汇报一声,小的这就继续找药材去了。』
『噢。』拖长了的语调中带着说不出的危险,『你会就因为这样一个屁事来烦我?』
阿三的脸色难看了一阵子,眼一闭心一横,死就死吧:『南开主子当时拿到伞后表情很是奇怪。』
奇怪?!
内心还未琢磨出南开的奇怪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话已经脱口而出:『那伞上可是有机关?』
『好像是的,那伞的伞柄比平常伞柄要宽大,有几个按扣,按下去有暗格,但是暗格都是空的……而且南开主子说那伞上并不是蛇血而全是人血。』
话未听完楚百风早已脚底生风的赶了过去。
南开在心底设想过好几种可能日后会在无忧谷看见这个少年的情形——他只是怀疑这个人可能也归于暗使分堂,这样他替无忧谷办事也不会被江湖知道,或者,暗夜使自己在外面培养自己的势力,可眼下,这个人为何却偏偏也出现在这里呢?
绕过层密的枝桠,眼前渐渐出现了白色的小鹅卵石铺砌的天然环路,溪水潺潺的淌过,怎么看此情此景都应该配个温暖的午后再来壶呛口的烈酒,弄个爬满了青青紫紫酸酸甜甜葡萄的支架,一把结实的藤椅,脚边再逗弄着一只小猫悠悠然晃过光阴,而不是遍地的零落暗器,满地的血迹和数十条死蛇,还有一把将开未开的白色纸伞。
伞的不远处躺了一个青衣少年,南开背对着楚百风,看不清楚表情。
楚百风莫名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
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才发觉这个少年的面具仍旧戴在脸上,思前想后,楚百风不自觉在心里偷着乐了,怕是他遇到蛇群了,已经发完了一把伞的暗器,这把还未来得及开就被咬着了?要不然保命的面具还会戴在脸上都没来得及用么?
蹲下身,一面打量着这少年露在面具外面的白皙肤色,一面伸出手拉他衣襟,却僵在了半空中,两把锃光瓦亮的小飞刀已经抵在了自己下巴上,虚弱却坚定:『滚。』
『这人蛮有趣的,南开,你看能救么?』
在尹堂耳边响起的就是此般略微有些沙哑却沉厚的男音。
『能,你先把那黑血吸出来,我取针好封住他几大经脉。』一个温润好听的嗓音。
『别碰我,我、我不用你们管……』尹堂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一双湿润的唇抵在自己锁骨下方,用力的吮吸。
眼前一片昏天黑地。
第4章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极其宽大的床帏,自己身处在一个极其宽大的床上,身上盖了有三四层被子,不知是什么质地,舒服的很,他在中原没见过这种奇怪花纹的繁复料子。
但很快,尹堂就觉出了不对劲,好像并不是料子很舒服,而是自己……没穿衣服。
不止没穿衣服,连头发都是散着的。
自从武功尽失后,他连晚上睡觉都是穿着中衣好掩藏暗器,发带上也有几只暗镖,更重要的是那支象牙雕花簪子!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面颊——很好,面具也被除下了。
刚想起身的尹堂又软绵绵无力的倒回在了床上,床往里凹陷了下随即又弹复如初,他开始犹豫——见对方如此小心翼翼的架势,此举到底是对是错?
这边正天人交战着,那边南开在药炉房里早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探过了,他的经脉是被震断的,绝无恢复的可能了。』
楚百风坐在桌子边把玩着茶盏,听后只是笑了笑:『这个人出现的时间和场合,真真是太巧了。』
南开抬头极为平静的扫了眼楚百风,觉得这人何时也会说真真……这样的词了,果真人不可貌相,在旁人耳里听到还好,在南开这里简直让他狠狠的恶寒了一把,于是果断起身准备去照顾草药了。
『南开,这人留下吧,反正我一路无聊,就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随你。只要你不怕西域出事。』
咬伤尹堂的蛇名唤乌日留,全身呈乌红颜色。中毒者全身发软无处着力,每日需得把体内新增的血毒除清,每次吸出毒血后需要封住全身经脉再游针一遍,辅以汤药,连此五日,方得除干净。
这是一种算不得常见也算不得不常见的毒,很多被其他毒蛇咬伤的人,也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唯一不同,大概便是使不使得上力气的程度了。
尹堂头日只醒了一小会便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再次醒来是被一阵酥麻感搅醒的,那湿热的触感像是蛇信一样划过锁骨顿时叫尹堂头皮一炸,下意识的想要挥拳过去,可还未的来及触及对方那张异常欠砸的脸早已软绵绵的落了下去。
『别恩将仇报,我这可是在救你!』
大脑的回忆片段断断续续,终于把眼前这个人和那日在溪边那个沙哑却沉厚的男音联系在了一起。
尹堂微一愣神,他从没有见过这么……
这么奇怪的男人。
按理说这个男人长的很好看,可是好看到让你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他的五官都如同雕刻一般,棱角太过分明,眼窝又略微有些凹陷,太过高挺的鼻子,不像是中原人的长相,现下他的薄唇上还沾了几滴黑色的血,毫不在意的伸舌头舔净了,这才抬起了眼来。
他的睫毛很长,刚刚又是低头俯趴在自己胸前,现下才看清,这个男人的眼珠竟是呈淡淡灰色的……
也是从西域来的?无忧谷请的难道不是那个神医?这个人又是谁?
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把这件事的打算告诉方思爵了。
就在楚百风大手大脚的从自己身上敏捷如豹子一样跃下去的时候,尹堂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奇怪在哪里了,他身形太过高大威猛,身上又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却偏偏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轻柔到无骨,尹堂一瞬间又想到那吐着毒蕊浑身黏腻滑溜的蛇,一旦被盯上了,就甩不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