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生水——上水无涟
上水无涟  发于:2015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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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墨朝空中一吐,黑亮饱满的西瓜子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空中转了个圈,大头朝下直中地面。庄墨发出一声配合的“咚。”心想吃个西瓜都能碰上一个名门之后,这样的江湖,果然有趣。这时那杜梓离又道:“既然赵兄弟是丐帮的人,不若你我结伴同去如何?”

“麒山派就你一个去?”庄墨啃一口甜得冒水的西瓜,岔开话。

杜梓离道:“我师兄师弟都在客栈里歇脚,要是赵兄弟不嫌弃一会儿我就带你去如何?”说着抬手一指,就在隔街斜对面正有一家客栈。

庄墨一瞧眼睛都直了,心里大呼三声有钱人啊有钱人。

三层高平地起的客栈,通身都是拿硬红木造的,门口的大柱子油光锃亮。匾上的字是用金子打的,正中写着:客来居 三个大字。小厮在门口候着一整排,足有三人高的大门前头人来人往的哪个不是一副王孙贵公子相?庄墨不自觉得摸摸腰间的荷包,暗咐自己这点银子估计连喝杯茶都喝不到热的。

然后视线一转再看看眼前这小子,当下自然是十足个愿意与他同去,换身干净衣裳洗个热水澡谁不想。等到了秦府说不定能趁乱捞点油水,连说辞都省下来了,何乐而不为?

可惜方才自己正与他说自己是丐帮的,换了行头若是被揭穿可就不好玩了。想着想着一双眼睛又似钩月般弯了起来,小嘴一抿,脑瓜开始活份。

见庄墨有些踌躇着,那杜梓离又道:“刚才出来的时候我正瞧见丐帮的长老一级人物住了进去,说不定还能遇到你认识的。”

一句话把庄墨刚升起来的小火苗苗一爪子拍灭,随即讪笑道:“我武功低微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为好。”

杜梓离一听就激动了:“身为丐帮之人武林大事自是任重而道远,怎么能用凑热闹来说……”还没等杜老兄激动完,旁的就有一个声音打断他:“杜师弟,你和一个乞丐说什么任重道远的废话。”尾音上挑,端得是说不出的轻蔑。

庄墨回头一瞥,正瞅见那人细长的眼睛乜自己一眼,眼睛里全是厌恶。虽穿着华贵腰别佩剑,倒透着一股市井气。杜梓离丢掉手中的西瓜皮:“师兄,他可是丐帮的人。”

杜梓离的师兄再上上下下把庄墨打量了遍,皱皱眉头又转过去和杜梓离说:“你见过哪个丐帮人不带着布袋的,他不过就是个冒充丐帮人的普通乞丐罢了,你吃完瓜快点回去,师父和众师弟都等意你呢。”

庄墨被那人看的浑身不舒服,正听见他说布袋,暗叫一声怎么把这个忘了。拿着一沿瓜往旁边蹭蹭离麒山派两师兄弟远一些正准备背过身去。杜梓离却看看庄墨回手一指他道:“师兄,他要是普通乞丐干吗身上还揣着药啊。”

庄墨一震,下意识的一捂腰间揣着药粉的地方。撇一撇嘴认真的看了看杜梓离,就差头顶上冒白烟了,心道刚才还满脸激愤的说什么任重而道远,现在又揭穿自己身上藏着药粉。他到底是真缺心眼儿啊还是装的?

话一出口那个什么师兄看庄墨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来来回回在他身上脸上看了好几趟,最终朝他一拱手一抱拳恭敬道:“原来是无袋长老,刚才是梁笙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树梢绿叶依着小风抖了抖,蝉鸣四野、四野鸣蝉。西瓜籽吐的满地都是黑黑亮亮,堪比黑夜里的星星。瓜皮横在一旁堆到一块。庄墨讪讪得笑两声随口应道:“好说好说。”另一边又开始琢磨,这无袋长老又是哪个?

杜梓离的师兄不少,其中那名自称梁笙的人排行老二。此次麒山派前去讨伐姓秦的商人共有十五、六人的样子。除了排行第四的杜梓离和小二子梁笙,还有他们师父也就是麒山派的掌门师弟。庄墨盘着腿坐在床上开始发愁,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敲着脑袋,这无袋长老可是不好装。流苏坠在床边上,不远处花梨木圆圈弯腿桌上还摆着热茶。茶气一个劲儿的升腾,透过流苏能看见股股白烟如仙人飞升。

刚在木桶里舒舒服服洗着热水澡、然后又换上别人准备的丝绸料子做的衣裳的时候还没想这么多,现在才依稀记起来自己洗澡的时候梁笙向杜梓离嘱咐,无袋长老平日里最讲究,吃要最好的穿要最好的用要最好的玩也要最好的。庄墨小小的翻个白眼,心道这人哪里是当乞丐,分明比官僚还要官僚。紧接着梁笙又补充道,无袋长老平素最讨厌与一般的丐帮弟子接触,客栈里那些丐帮弟子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好。

这句话最得庄墨欢心。

此时庄墨盘着腿,琢磨着怎么才能应付了这什么无袋长老。想着想着就有些迷糊,床垫是软的,身上还冒着热气,绸子的衣裳裹着皮子,正是睡觉小眠的好时候。脑袋一点一点的向下耷拉,白茫茫的仙气正要罩住他。就在此时,“当当”两声敲门一下让庄墨抬起头来。由于用力太猛后脑撞到后到墙面,疼得庄墨手扶着脑袋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外头杜梓离敲门声缓,随后道:“赵兄弟,楼下的饭菜已经好了,师父让我来请你过去。”

庄墨揉着脑袋忍着呜咽声:“你们先吃吧我不饿,我先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外头的声音犹豫一阵:“……那一会儿我让店小二再做一些给你送上来。”

庄墨忙应道:“好、好,杜兄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竖着耳朵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庄墨这才朝大门处长长的出一口气,轻轻的攥了攥拳头,暗道等被揭穿了再想被揭穿的辙,反正到了秦府趁乱拿到好处就走人。

两腿一蹬直接倒在床上,仰着头不一会儿庄墨又开始神定。屋内有静香缭绕,八方兽形香炉立在桌前,袅袅婀娜的向上吞云吐雾。

正此时正在床上四肢大张闭眼神定的庄墨忽得皱眉,鼻子动了动用力吸两下气,察觉空气中的气味有异。庄墨外侧的眼睛偷偷裂开一条缝,从缝隙里头正好看着隔着流苏很远的圆脚桌上八兽正从嘴里冒着白烟。视线再往门口移,门口的一条几乎不可见的小缝里也吐着彩烟。庄墨吐了吐舌头,暗里大叫:乖乖,敢情要银子要的这么狠的客栈也会是黑店。

然后轻坐起身,撩开流苏探出去半个脑袋,把这个房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观察了遍,随即看着那一道彩绘云色勾栏画梁,就是一道房梁,面露赞许之色。转头又看看门前那道彩烟,随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站在房梁之下仰着头向上看,庄墨提起内里猛得向上一跃双目紧盯着那里,双手紧紧的环住房梁。整个人吊在房梁上,庄墨心想这要是个有什么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不得大叫着你可别想不开啊。然后髋骨猛得一用力,人如秋千一般向右荡上了房梁!单膝一点房梁,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庄墨调整好姿势坐在房梁上,脑袋离房檐顶尖处也不过两三拳的距离。于是屏着气等着看那道彩烟究竟是什么。饶是摒着气庄墨也不禁有些晕旋。

果然,不一会儿烟就停了。长长的管子慢慢的往回收。一柄刀刃伸进门缝里,一点点划开木桩扣着的门。一声闷响,伴着吱呀的动静木门应声而开。一身着黑衣面覆黑巾的男子,连脚上穿的鞋都是黑的。黑衣人手里握着匕首明晃晃的闪着冷光。庄墨越瞧越是兴奋,兴奋到内心热血沸腾,一路从心口窝沸腾到嗓子眼。

匕首的方向一转,冷光晃过庄墨正弯如钩月的眼睛,黑衣人一把拉起流苏。以电光火石之速直直朝枕下三寸用力划去,其用力之猛足以割下整个头颅!

流苏飞扬,八兽吐云雾,茶未凉。

刀刃划下之处却没有应该绽放的温热浓稠的液体,反而是一片空荡!黑衣人一愣,身形也随之一顿。庄墨等的就是这一顿,手上药粉朝下头一抖,尘埃似的药粉落于人身。黑衣人毫无察觉。

庄墨嘴角一弯,客栈外正有梆子声传入窗中:“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随即木梆子相互敲击响,脆生生的一声声俏皮响声。

庄墨在心里数着梆子声:七、六、五、四、三、二、一……正数完最后这个“一”字,梆子打完,黑衣人直愣愣的栽倒在地,手里的匕首“啪”的一声随之滑落床底。

庄墨双手撑着房梁轻轻一跳,落到地上。蹲到黑衣人前头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急着掀开那人覆面,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新鲜的没个够。原来……传说中的黑衣人真的是这副打扮。庄墨用力吸吸药粉残留的气味,撇撇嘴一扭鼻子,七步才倒,心想师父把这个药吹的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下无的,也不过就是如此。

庄墨把那黑衣人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也就找到了一把银钩子,钩子上带着倒刃,看形状是个狠绝的武器。要是真的挂上人肉,不揭下来一块皮子才该大叫稀奇。回手把银钩子丢到房梁和房柱的那个死角上,心想等哪天找个铁匠给融了当银子花。

除了一把银钩子黑衣人身上带的就再没什么旁的新鲜东西了,庄墨这才想起来还没揭那人覆面。蹲着挪到那人脑袋那里,拇指食指像捡抹步似的轻轻一捏就揭开了黑巾。看清真容之后庄墨轻轻发出“咦”的感叹来,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原来这黑衣人还真不是个陌生脸儿,就是白天刚刚才认识的尖眉毛尖细眼的梁笙。

庄墨揪了揪自己本来就乱得很的头发,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得罪处值得他痛下杀手的,只道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给他覆好黑巾后给他身上又撒了点什么,庄墨又照着刚才的样子跃回房梁上。

一个时辰后浑身被蚊子叮了不下数十个包的梁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知所然,站起身来左顾右盼。茶刚刚才凉透,一丝难以捉摸的小风正吹着,香炉里的雅香燃着。

庄墨俯身贴在房梁上,看梁笙犹豫之下扶着头退出房门出。又静等了片刻再无动静,庄墨这才带着银钩跳下梁。一钩子钩出梁笙忘在床底下的匕首,拿在手里掂量半天。

夜寂凉,叶欲滴,曳窗摇,靥回琅。钩月眼睛弯如钩月,一片波光。

第二日一大早,神清气爽。麒山派众人正倒斥着马匹马车预备出发。杜梓离杜老兄看着正迈着四方步下楼的庄墨一笑道:“赵兄弟用过早膳了没有?”

庄墨装模作样的点点头:“用过了用过了,杜兄起的可真早。”

杜梓离道:“已经不早了,师父和一些师兄弟已经先向南边出发了,留下我和梁师兄在这里等你。”

“那你梁师兄呢?”

杜梓离朝楼上梁笙房间瞟一眼道:“说来也奇怪,今早上见着师兄身上被蚊虫叮了不少的红疙瘩。虽说夏日蚊虫颇多可是我昨天却没怎么被侵扰。现下师兄正在房里找东西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见了,问他也不肯说。”

庄墨摇着头长长的“噢——!”了一声,颇具意味。同样瞟一眼梁笙房间。等庄墨把行李都收拾停当,梁笙才从房间里出来。圆领换了抹襟,也不知现下如火如荼他会不会觉得热。他脸上还有红肿的小包包,正是庄墨头天晚上后加上的药粉的杰作。

庄墨不禁忍笑忍到抽筋,伸手朝他打个招呼,朗声问道:“梁兄早啊,昨儿个夜里睡得可好?”

梁笙看了看庄墨,嘴唇动了动,然后应道:“很好很好。”

第四章:地四生金

时有蝉鸣,时有潺潺流水。瀑布袅袅渲泄,腾起阵阵白雾。绿树浓荫,万家掩映翠微间,不似人寰是天上。如此美景,自该落落马蹄哼着小曲儿在瀑布边上取一瓢清澈。庄墨甩着马鞭子,却道闲庭信步之情全被另外二人扰了。一个说快些赶路,一个道莫要让师父等急了。庄墨听了只有边叫苦边夹紧马肚赶上他们二人。这一路上明里暗中的庄墨都不着意的防着点梁笙,剩得一不注意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由此来说他这一路上倒也走的颇为辛苦。

正闻耳边风声响,水滴扑面吹,发丝飞扬之间,猛得听杜梓离大喊一声:“赵兄小心!”庄墨微一偏头,一指甲盖大的小石子从耳后飞来正好擦着脸颊。他松开手上缰绳,一手抓住马鞍,翻身滚到马侧,在厚实的草垫子上打了两个滚,身上沾了不少水珠。

杜梓离和梁笙照样是借着马身掩护翻了下来。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都盯着树林深处。

树林临着潺潺流水,叶梢上尽是瀑布飞下来的水滴,迎着日光倒显出油油的翠色,饱满如有磬香留于鼻口间。和风动树叶,石块从叶片之间飞来。敌在暗我在明,一时草木皆兵。

庄墨抓着草根匍匐在地上,凝望树林深处,也不知有多少人。一咬牙心道,江湖虽深,也不至于才出来几日就碰上这么多奇事吧。细尾鱼在水中缠绵,水草石块相呼应。湿意蔓延。若非如此,这三人怕得早已汗如雨下。

杜梓离躲在马身后和着内力道:“来者何人?怎么只敢偷袭却不敢现身?”

话音刚落树林里又是“嗖”的一声飞来,结结实实的打在杜梓离的马上。骏马受惊四蹄腾空,把行李几乎都甩掉地上,掀起一片飞尘。杜梓离怕还卧在地上的其余两人被惊马所伤,顾不得再隐藏身形直直跃起来轻轻一掌拍向马脊。惊马顿时四蹄着落在地,立时在原地不安的踏着草地,倒是安静下来。

庄墨瞧在眼力,这一计飞石指力非常,恐怕……瞧瞧杜梓离,再瞧瞧一直没动静的梁笙。恐怕和这二人之力也只能勉强和丢石头那人过个百招,百招之后必不能招架。

行李皆落在地上,杜梓离顾不得拾,一把抽出腰间佩刀荡在胸口要害处。就怕林子里的人趁着这个功夫偷袭了他去。

林子动,水动,人动。

庄墨离林子最远,看得却最清楚明白。

林子轻轻摇晃,树梢轻轻颤抖,细风轻轻起舞。

突然!猛得约有数十余石子同时自林子深处向外飞出。其速度之快如闪电雷鸣!杜梓离宝刀仍挡身前,梁笙掩在马后。

庄墨双瞳凝成一束,看着正正飞向自己的石子,嘴角竟有上扬姿态,面上笑意难掩。

别来尘土污人衣,空役梦魂飞。

石子穿空过,结结实实打在庄墨的左肩上。上扬的嘴角掺了些痛苦,庄墨捂着肩膀,还是比自己想像的要疼。

此时唯有庄墨弯着一双波光,紧紧盯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只见乱石之中倏然一道人影飞出,其势不弱于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任瀑布之宏伟瑰丽、柳叶之曼妙多姿,也不过区区如此。那人大笑着俯视匍匐在地的三人:“麒山派向来自诩名门正派,哪知其门下弟子竟然会有你这般不端。梁笙,当初敢动了我要的东西,如今却只敢躲在马后头让自家师弟替你出头么?”

天青色锦秀河山在身,月白纱帽遮面。绰约身姿,声如清泉。

庄墨险些就要一个蹶趔。

梁笙亦是笑出声来:“可惜你费尽心机要讨来的东西,如今却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白袂轻扬,明知敌人只有他一个,杜梓离和梁笙却丝毫不敢懈怠。杜梓离不识他为何人,只凭多年习武的直觉便知此人不弱,绝对不弱。

“你可别用这么浊劣的谎话激怒了我。”他执着手中石子,看似随意的朝梁笙那边掷过去。梁笙双掌推前意图卸了那石子的力道,掌风与石子相撞发出猛烈的撞击声,梁笙的双掌未至,石子却已触身。震得匍匐在地的梁笙竟然向后滑了一尺有余!

庄墨抓着草根轻呼:“厉害啊!”目不转睛的盯着戴着白纱帽的那人。

芰荷香喷连云阁,阁上清声檐下铎。话刚出口庄墨就觉得四周流转的气息顿了一顿。

那人忽得话锋一转,修长的手指一指:“梁笙,他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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