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地扯扯嘴角。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而跑到法国躲了这两年,刚一回来就发生这种事,这算是……造化弄人吗?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
「这里是天堂?」
「你见过不长翅膀的天使吗?」那人反问。
「呃,长着翅膀的天使我也从没见过。」
「其实以前我们见过面。」
「是吗?什么时候?」樊谦皱眉,觉得不大可能。这人长相出众,气质更是特殊,如果以前见过面的话,应该不会不留下印象。
「我这样子你大概认不出来,那么这样呢?」说完,那人的身形骤然一变,转瞬间变成了一只猫,依旧是满身雪白。
樊谦愕然地瞪大眼:「你到底是……」猫妖?猫大仙?!
「不必在乎我是什么。」白猫开口,说的是人类语言,字正腔圆,「关键是,我能为你做什么。」
樊谦倍感莫名:「你要为我做什么?我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你?」从前他常去流浪动物救助站,见过的白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这位难道是其中哪只?
「就在两年前,最后那天。」白猫说。
「最后那天?」
「那个人的最后一天。」
「那个……」人?两年前?
突然,樊谦倒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你是当时那只猫?」
白猫颔首默认。
「你怎么会……你到底为什么……」樊谦开始语无伦次。
和那天牵扯到一起,和那个人牵扯到一起,他的大脑顿时就乱成了一团浆糊。
「不用多问。」
白猫缓缓摇头,脸蛋那么可爱,神态却颇老成的样子,「我本想和你也多聊一会儿,不过有些东西,用看的已经比说的更清楚。虽然我对现世不能影响太多,但或许我可以做得比这更好呢。」
樊谦越听越是云里雾里:「你究竟……」
话没讲完,眼前骤然被一片茫茫白色覆盖,如同毛发般的东西无休无止地扑面而来,他什么都看不清,也避不开,只能捂住脸大叫:「住手!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彷佛是从他身边,又彷佛是从冥冥之中,飘来这样两个字——
「报恩。」
07.
樊谦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沉重无比,连撑开眼皮都费了好大力气。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耳中就听见一阵冷嘲热讽:「总算舍得醒了?哼,不过喂你吃点药,就把地方弄得污七八糟,还闹死闹活,真是可笑之极……在这地方还想玩什么贞烈戏码呢?」
「……」这是在说什么?他听不懂。
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椅子里。
这人长得一般,衣着华丽,但也非常古怪,不像是人们日常会穿的衣服,倒更像是电视里演员穿的戏服。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穿得比较朴素,神态也恭恭敬敬,看来像是伺候他的下人。
这些人,难道是在拍戏?摄影机呢?
樊谦张嘴想回话,却发现嗓子干巴巴的,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坐起来想下床,脖子上却传来一股拉力。转头一看,竟然有根绳子勒着他的脖子,把他绑在床柱上。
抓狂——!这、这到底是搞什么鬼?
那个暴发户模样的中年人看见他的举动,点点头:「既然能活动了,便给我好好干活,我可没耐心再等了。」说完向身边那个下人示意,后者端起一盆水送过来,放到床上。
「快把身上洗洗干净,脏不拉几的,看着就扫兴致。」
那人一脸嫌恶地皱眉,旋即又笑起来,流泄出一股险恶的邪气。「不过,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一张脸呢。」
樊谦感到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连绵不绝地冒出来,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话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如果可以,他首先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然而干哑的嗓子却不争气,还是发不出声音,可能需要喝水润润喉咙。
说到水……他低头看着那只脸盆,里面不就有现成的水吗?虽然不是饮用水,但喝一点总不至于要人命。
他弯腰伸手想舀水,猛地愣住。
脸盆里的水面,倒影出一张脸,长着陌生的脸型,陌生的眉眼,陌生的鼻梁,和陌生的嘴唇……全部全部都是陌生。
这张脸,根本就不是他的脸,但……又确确实实是属于他的。当他瞠目,那张脸也瞠目;当他张嘴,那张脸也张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做梦吗?
樊谦捏捏脸颊,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梦却没醒来。怎么会?难道说这不是在做梦?可是这根本说不通啊……
「还磨磨蹭蹭干什么?」
那人见他举止怪异,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动手啊,还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去死!你这只猪头怪!——要不是嗓子发不出声音,樊谦肯定已经大骂出口。
眼下这诡异的情况已经让他够头疼,这家伙还在罗里吧嗦,更是让他倍加烦躁,怒气腾腾的目光瞪了过去。
被他这么一瞪,那人立刻横眉竖目,看似就要发火,转而却又阴阴地笑了起来。
「哟,好可怕的眼神哪。我知道了,莫非你是要我亲手伺候你才满意?瞧你尊贵的,不就是个新鲜货嘛。哼,也行啊,我就先伺候着你,待会儿你可也得把我服侍好了才行。」说着从椅子里站起身,一边捋袖子一边走过来。
樊谦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本能地往后退,却再一次感觉到颈上传来的勒力。这才记起还有这个鬼东西,想要解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几个箭步来到床边,抓起他的衣襟大力一撕。
伴随着尖锐的声响,他的上衣变成几片破布,再也起不了遮挡作用。其实男人裸露上身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在此情此景,樊谦却感到一股恼羞成怒的耻辱。
他想,他已经猜到这人想对他做些什么了……
这种事当然不能允许。拼力挣扎,然而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状况就像他的嗓子一样糟糕,也不知道之前被喂了什么该死的药,整个酸痛无力。
就在这时,房门「碰」的一声而开,一个人影像沙包似的飞进门里,撞到墙壁上,又掉落在地,「哎哟哎哟」惨叫着原地打滚。
紧随其后,从门外跨进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迅速一览房内的情景,那张本就刚毅冷峻的脸孔登时又严酷几分。不过,当他的目光与樊谦对上,眼里的寒霜瞬间融化,隐然透出歉疚怜惜。
「少爷!」他低喝,听起来竟有些悲切。
樊谦莫名其妙,迷惑中,那人已经大步走过来,先是一拳捶昏了那个下人,然后又一脚把某只猪猡踹到墙上,后者吐了口血倒地不起。
最后来到床边,伸手想接触樊谦。
樊谦本就满肚子郁闷气愤,再看这人凶神恶鬼般的模样,脸上还有一道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更是让樊谦本能抵触,想也不想就避开了那只手。
那人的手顿在半空,眉间闪过一丝阴影,随即转头瞪向那个先前被他扔进房里的人,脸上的戾气更浓了几分。
「畜生!我以为你与谭家世交多年,可以信得过,才将少爷托付给你暂且照顾,而你竟将少爷扔到这种地方?!」斥骂着,迈脚往那人逼近。
对方缩到墙角蜷成一团,颤声辩解:「那、那个,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呃,凌波藏在这飞花楼,清玉教那些人肯定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还敢狡辩?!」
男人路过桌边,抓起凳子掰掉一根凳腿,扣住那人的腮帮,「你害少爷承受的,我要你十倍百倍还回来!」
「不不不,没有啊!」
那人吓得眼泪迸了出来,「凌波是前几天才送来,今天这才是他的第一个客人,而且还没来得及……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啊!」
听到这话,男人回头看向樊谦,仔细观察,衣着虽然凌乱,皮肤上倒没什么异常痕迹,也就是说他的确还没有被……
于是松了口气,一挥手,将凳腿从手里那人的肩膀上捅穿,对方惨叫一声,当场痛得昏死过去。之后男人回到床边,脱下斗篷披到樊谦背上。
「对不起,少爷,我来迟了。」
男人低沉地说,「少爷请放心,今后百里渊绝不再将少爷交于歹人之手,绝不再离开少爷身边半步。」
到现在,樊谦已经意识到事态和他之前所想的似乎不大一样,但整件事的情况依然不明,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百里渊也不等他回应,一把抱起他出了门,去到楼外,将他放上马背,就此策马离去。
08.
马背上,樊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颠得半死。最后进到了林子里,百里渊才总算将马叫停。
百里渊先下了马,接着把樊谦扶下马,刚站稳,就在他面前半跪下去。
「百里渊不力,谭家庄被清玉教贼子围剿之时,未能护主及时,更使得少爷中了毒计,失去所有内力武功,之后竟又所托非人,险些置少爷于万劫不复……」
百里渊越说,眉头纵得越紧,「一切皆是我处事不当,请少爷责罚。」
老实说,樊谦还是一头雾水,游离在状况外,但他已经在试着努力适应,努力思考,努力接受……
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不是做梦,那么,他也该面对现实了。
对于这个叫百里渊的人,第一印象有点糟糕,但看来或许只是面恶心善?更重要的是,这人一直叫他「少爷」,还表现得这么恭敬……
所以,这人是跟他一边的没错吧?
他张嘴想说话,可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那百里渊又是低着头,好像羞愧得没有脸面对他似的,他索性伸出手在那人肩上拍了拍。
百里渊这才抬头,见他指指自己的喉咙,动动嘴巴。很快会意,从腰上取下水囊递过去。
樊谦喝了几口水,喉咙舒服多了,清清嗓子,总算发出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这是什么时代?」
「什么?」百里渊一脸迷茫。
樊谦也知道这种问题是比较奇怪,只是既然他已经决定面对现实,那么有些事情,他总该要搞搞清楚吧?
现实,是的……虽然这个现实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来看,已经只有这一个可能。
他,或者说他的灵魂,是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而这人生活的地方显然不是他原本的世界,而像是另一个——时空?
没错,就像他曾经在很多文艺作品里看到过的一样,终于他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不但死而复生附在了别人身上,而且穿越了时空……
哈、哈、哈,如果换作其他时候,或许他都可以大笑五分钟,在地上滚几圈,发泄一下不论是惊慌是震撼是激动,还是任何种种情绪。
然而从之前他所面临的状况,已经无厘头到让他连发泄都没有情绪。
这一切真是匪夷所思,但是回头想想,既然他连死后与一只白猫对话这种事都能遇上,那么现在穿越时空借尸还魂之类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总之事已至此,他现在该做的、能做的,就是——随遇而安,见机行事吧。
他回忆着刚才百里渊的那番话,试探地问:「你说谭家庄被围剿……」话中的这个谭家庄,应该是和他密切相关,很可能他就是那个庄里的少爷。
「被清玉教围剿……」这个所谓的清玉教,跑去围剿一个庄,貌似还杀了很多人,估计不是什么好鸟。
「这是为什么?」
既然他目前的身份是和那个山庄相关,那么对于与山庄有关的人,包括敌人,他当然也该有所了解比较好。
百里渊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难免疑惑,但还是回答:「为了从龙秘笈。」
「从龙秘笈?」樊谦瞬间想到什么葵花宝典啊,独孤九剑啊……
「少爷已经是这世上唯一知晓秘笈所在的人。」
百里渊一脸沉重,「秘笈为谭家庄代代传承之物,绝不可落入清玉教贼子手中,此前我为将贼子引开,不得已将少爷托付于陈家……可惜现今看来,普天之下已没有可信任之人。少爷,百里渊惟愿以命相护,若是仍遇力有不逮之时,恳请少爷当以性命安危为先,至于秘笈……」
「交给清玉教的人?」樊谦挑眉。
这人说话自相矛盾,又说要保住秘笈,又说保命要紧,那假如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刻,他到底该保命还是保秘笈呢?
话说回来,他根本不知道那秘笈是个啥玩意,所以肯定是保命第一吧。
只不过,他的这些事百里渊当然是不知道的,还在左右为难,最后把心一横:「我只为保护少爷而在,少爷在,我便在,秘笈便在。」
刹那间,樊谦一阵恍惚。
林大哥……心中不期然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多少年前,他听见过那句「我永远保护你」,直到最后,他也依然被这个声音保护着。而现在,不但物变了,事变了,甚至连人也变了。
然而有些东西,却似乎真的永远不会改变……
樊谦闭了闭眼,不想再多说。安静下来,心也慢慢沈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作痛,像是被什么尖东西扎着似的,阵阵刺痛。
痛处是在右边颧骨位置,樊谦抬手摸了上去,才发现好像有点……肿?
这么说来,之前他在水盆里看着自己如今这张脸的时候,曾经注意到右颧骨上有什么东西,有色彩有图案,似乎是纹身。
那边,百里渊看到他的动作,注意到他脸上的东西,脸色变了变,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飞花楼,朱颜飞花——只要面上被刺了这个,旁人一见便知是出自飞花楼……」
百里渊咬牙切齿地说,「是百里渊所托非人,才令少爷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自今以后,少爷决不可再被他人菲薄侮辱,便请少爷容我为你将这刻印刮去。」
刮?!樊谦吓了一跳:「不不,你先不要激动……这个,也不一定非要刮掉不可。要是不想被人看见,戴上面具面罩之类的挡起来不就行了?」
「遮面?」百里渊皱眉,「这并非长久之计,难道少爷再也不以面目示人?」
「这个……」樊谦左思右想,「这种事,留到以后再说也可以吧?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不是这个吧?」
百里渊沉默一会儿,总算把匕首收了回去。樊谦松了口气,又翻翻白眼——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倒霉少爷,还有个这么急性子的随从。
老实说,那个什么耻辱什么刻印的玩意,他并不是很明白。就算明白,这也是本属于那位谭少爷的东西吧?
而他才占用这个身体不到几小时,实在来不及产生「荣辱与共」的概念,甚至对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还没有带入感,所以很多东西他其实无所谓。
「我到飞花楼找回少爷,恐怕清玉教之人不日便会获悉消息。」
百里渊的神情再度严肃起来,「我们不可在外久留,还得尽早找地方藏身。」
说着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拿出一包东西,层层撩开,「少爷先吃点干粮,稍后我们继续赶路。」
这么一说,樊谦确实感觉到胃里空空,接过百里渊手里的东西,一边吃一边思索——要不要干脆向这人坦白自己的身份来历呢?
不行,这样说的话八成会被当成疯子吧?
虽说这人对「少爷」是忠心耿耿,但也正因为太过忠心,一旦听到他说出那种疯狂言论,不信倒也罢了,万一信了反而更糟,搞不好会以为他是被妖邪附身,然后对他「劈里啪啦」什么的……
更何况,这种事说出来有什么用处吗?有吗?一点也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