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嗯……嗯啊……子……师……啊……啊……”
什么——？
沈眠在酒精中的神智，倏然清醒。
甄玥天整个人僵住了。
透过门缝看到的，是关锋坐在地上的背影，肩膀起伏着，从右手肘的动作能够看出是右手在以一定的节奏上下滑动。
眼睛瞪大了！
甄玥天脸上的惊愕不是用语言能够形容的。
“啊……啊……嗯啊……啊啊……嗯……”
听到这样的呻吟如果还不知道男人在干什么，那甄玥天简直就是智障了！
关锋，在自慰！
“子……桓老师……嗯……啊啊……”
“子桓老师”这四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甄玥天。
这是，他父亲的名字！
一瞬间，大脑开始运转，过去的画面成功衔接到了一起。原来，关锋喜欢的那个人是……
砰——
大门砸到墙壁上狠狠反弹回来。
“啊……”
转过身来的关锋，声音嘶哑了，如同见了鬼，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
门口，甄玥天气势汹汹瞪着关锋。
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究竟是见到关锋喊着他父亲的名字自慰的冲击力更大，还是知晓了关锋真正喜欢的人是他父亲的冲击力更大。
无论哪个，都是晴天霹雳。
“甄、玥天……”
关锋在叫他的名字，声音抖若筛沙。
甄玥天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他从没见过如此悲惨的关锋，虽然上半身好好地穿着衣服，可下半身却是狼狈地解开皮带的样子，右手还握着刚刚释放完的欲望，想必是惊讶过度连穿上裤子都忘记了。关锋的脸上，有汗，一对黑瞳死死盯着他，藏不住的恐惧像是一种刺探，又像是一种哀求。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在沈甸甸的对视中，关锋像是猛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穿好裤子跑出了房间。
擦肩而过时，甄玥天的目光没有倾斜，始终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前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扑通，他坐了下来，一条腿被另一条腿压着，筋和骨头都扭曲着，很疼，但是甄玥天却不想动。浑身上下被卸掉了全部的力量，他现在只想就这样坐在关锋的卧室门口，卧室里仿佛还残留着味道，关锋释放出的，精华的味道。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关锋会说出那样的话，说出“从你还没出生时，我就讨厌你”那样的话。以前他听他母亲说过，他父亲原本并不想太早结婚，但是因为母亲怀孕了，所以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结婚了。如果关锋从那时起，不，是比那时还要早就已经喜欢上他父亲的话，理所当然会讨厌还泡在羊水里的他了。
因为他，父亲结婚了，因为他，关锋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会这样……”
原以为关锋喜欢的人是石红丽，可没想到情敌竟然是自己的父亲，老天爷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将头埋在臂弯里，甄玥天好想睡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恼了……
刺破眼睑的是晌午强烈的光线，就算有厚厚的窗帘隔着依然吵醒了被酒精深度催眠的神经。
甄玥天醒了。
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疼，仿佛一动就会发出嘎嘎的响声。在冰冷的地板上以不够舒服的姿势睡了一晚的报应就是他落枕了，而且身上像被人围殴了一顿似的，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校服皱皱巴巴，刺鼻的酒臭味呛得他直咳嗽。
怎么会这样……
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体验，甄玥天感到心力交瘁。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去洗澡，剩下的，等洗完澡再说。
客厅里，没有关锋的身影。他想，关锋也不太可能在二楼。昨晚被他看到那一幕而逃之夭夭的男人想必一整天都没有回来过。其实，同是男人，被看到自慰并不是多大的事，但喊着学生父亲的名字自慰就另当别论了。
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声并没有驱走甄玥天脑袋里关锋的声音，关锋的话语——
“我讨厌你，从你还没出生时，我就讨厌你！”
“真的喜欢我？你知道我什么就说喜欢我？”
“甄玥天，我有喜欢的人了。”
“子……桓老师……嗯……啊啊……”
关锋自慰时的喘息，好好听，如果叫的不是他父亲的名字而是他的名字，该多好……
拒绝他的关锋，讽刺他的关锋，照顾他的关锋，所有的关锋他都喜欢。可是……
关锋不喜欢他。
关锋不喜欢他！
当——
拳头砸在瓷砖上，整面墙壁无辜地哆嗦了一下。
甄玥天洗完澡换上了新的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一下子神清气爽，即便心情依然阴郁，但外表看起来是这样。拿起电话，他拨通了他父亲的手机号码。
20
“喂，玥天？”
“爸，你没在开会吧？”
“嗯，怎么了？”
“哦，我想问一下关老师的住址。”
“小峰的住址？怎么了？”
甄玥天不由在心中冷笑，居然还问怎么了？你宝贝儿子的钢琴教师喜欢你啊！笨蛋！
明知道自己的父亲很躺枪，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发牢骚。不知道关锋喜欢的人是他父亲时还好，现在知道了，光是听到他父亲的声音他都会莫名地来气。曾听他父亲说起过，关锋是在初中时跟他学的钢琴。假设，在和石红丽分手之后关锋就喜欢上他父亲的话，那么这份感情应该已经长达二十年了。
二十年居然一点没察觉到吗？他父亲究竟多天然呆？
“玥天，怎么回事？你和你关老师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我钢琴没弹好把关老师惹生气了，我想去他家道个歉。”
“是吗？小峰很少发脾气的，你也真是不听话。”
呵呵，那是跟你很少发脾气吧？
甄玥天不由暗暗吐槽。问清楚地址后他挂断电话，踩上运动鞋就出去了。
下午，晴转多云，天空变了脸，阴沉沈的，像是要下雨。
由于气压低的缘故，甄玥天才爬了两个坡就有些气喘吁吁了。关锋家不难找，是在一个不算太新也不算太旧的小区里。小区绿化还不错，到处都是树，还有池塘。
站在结实的楼宇门前，按照父亲告诉他的，他按响了对讲机上“302”的按钮。
“请问是哪位？”
“关老师……”
听到他的声音后，对讲机半晌都没有传出关锋的回应。
“关老师？”
甄玥天有点火大。这算什么，被他看到那一幕难道不该主动来找他解释或者请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吗？为什么关锋躲在自己家里闭门不出，连他的到访似乎都非常不欢迎的样子。
“关老师，给我开门！”
“你来做什么？”
虽然口气听起来和平时如出一辙，但仔细辨别的话，还是不会错过其中隐隐的颤抖。
果然，关锋讨厌他……
就算现在多了一层惧怕，但仍是讨厌占了大半。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几乎将甄玥天全部的无可奈何都吐了出去。即便还没有见到面，他也心知肚明，关锋不会喜欢上他的，他们之前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更加疏远之外。调换立场，甄玥天也不可能喜欢上促使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结婚的罪魁祸首。这样一想，他突然觉得关锋真是个好人啊，哪怕那么讨厌他，还是兢兢业业教了他六年钢琴，还肯做饭给他吃，关心他，体贴他……
鼻子泛酸，甄玥天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关老师，让我进去，我有话想对你说，你总不希望我站在你家楼下喊吧？”
略带胁迫的态度，不出所料，关锋妥协了。
在按响门铃的时候，甄玥天还没有想好见到关锋要说些什么，说有话要说其实有一部分是谎言，他想见关锋，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门，开了。
为他开门的人是关锋，关锋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衬衫黑西裤，不过这次衬衫领口的纽扣是解开的，甄玥天的目光不自觉瞥了一下关锋的腰间，皮带似乎更换了。
关锋没有说“请进”，也没有为他准备拖鞋。挤出一丝苦笑，他自己动手，从鞋柜里翻出了一双看上去是客人用的拖鞋。
这个家，没有他家大，但是收拾的很整齐，布置的也很有品味，的确符合关锋的风格。
家具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款式，古典又简洁，客厅里首当其冲吸引人眼球的便是钢琴——漆黑的立式钢琴。
“有什么事，说吧！”
关锋站在沙发旁边，没有看他，而是垂着眼睑盯着地板，仿佛地板上有金子似的。
“关老师你的待客之道真不怎么样，都不请我坐下给我倒杯水什么的。”
“哼，你是我学生！”
一如既往的冷笑，不过看在甄玥天眼中，现在的关锋只不过是在逞强。被自己的学生看到那么丢脸的模样，换做他是关锋肯定心虚的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是啊，关老师以前也是我爸的学生呢！”
故意抬高声调，果不其然，关锋的脸色变了，时而白时而红，最后还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甄玥天突然发现，这样欺负关锋他居然觉得挺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想和关老师聊聊我爸的事。”
甄玥天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关锋，从三步远左右的距离开始，关锋动了，随着他的前进，在后退。身体趔趄一下，膝盖窝已经紧贴沙发，在退到无路可走的状况下，关锋只好停下，像根木头杵在原地。
从没想过那么盛气凌人的关锋也会有今天，甄玥天哭笑不得。
关锋还是没有看他，长睫毛无力地颤抖着，似乎是怕冷，可甄玥天不觉得客厅的空调开的有那么强。
“你在怕我吗？”
伸出手捏住关锋的下巴，甄玥天将关锋的头抬了起来。
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可他就是做了。
关锋的脸，还是那么迷人。
和初见时一样，只不过眼下，少了几分锐气。宝石般莹润的黑瞳，动摇着，眼底流淌着不易被察觉的羞怯、愧疚和自责。下巴上有没刮干净的胡茬，有点扎手，但感觉并不坏。
“为什么……关老师会怕我？”
丢出去的话音没有被接住，客厅里静得叫人难以忍受，仿佛连空调都停止运作了。
“对不起……”
沉默许久，关锋终于开了口，出乎甄玥天的预料，居然是道歉。关锋是在为什么事道歉呢？是自慰被看到的事？说讨厌他的事？拒绝他的告白的事？还是喜欢他父亲的事？心乱如麻，甄玥天搞不清楚了。
“拜托……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你爸。”
还是……他父亲……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沈了下去，甄玥天无声叹息。在关锋心里大概早就把他的告白忘到脑后了。
“不要！我要告诉我爸，说你叫着他的名字自慰。”
21
“不——”
双肩突然被抓住，吓了甄玥天一跳，这是关锋第一次用如此大的力量抓着他。
“别告诉你爸，别告诉你爸……我不想……子桓老师知道……”
低下去的头在哀求他，可关锋还是没说一个“求”字，多么傲慢的人。
“不！我凭什么听你的。”
冷冷推开关锋，甄玥天感觉自己正在自虐。明明不想这样对待关锋的，明明想和关锋好好聊聊的，可说出口的话却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
“反正你也不接受我的告白不是么？搞不好你连我跟你告白过都不记得了吧？”
闻言，关锋的眼神强烈地发抖，这是自首的表现。
被猜中了呢，甄玥天自嘲地耸了一下肩膀。关锋果然没在意他的告白。比起他被拒绝会多伤心，比起他见到自己老师喊着自己父亲的名字自慰会多震惊，关锋关心的只有他会不会将看到的事告诉他父亲而已。
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很气愤，很难受，甄玥天明知自己不该那么怪关锋但控制不住。
“你就这么喜欢我爸么？啊？你就这么怕被他讨厌么？”
第一次用斥责的态度质问关锋，甄玥天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想惩罚关锋，想惩罚从没考虑过他心情的关锋！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突然，关锋像变了个人似的咆哮起来。
“没错我喜欢子桓老师，我喜欢他，从初中时他成为我的钢琴教师开始我就喜欢他！”
“关老师……”
“子桓老师脾气好长得又帅，还很有人缘，非常关心我，我小时候就想将来当个钢琴家，但是没什么天赋，好几次都要放弃了，是子桓老师一点点帮我克服坏习惯，就算那时他已经开始帮家里处理生意上的事了，可还是熬夜教我，还帮我补习文化课。我一直那么、那么喜欢他……但是他却有女朋友，远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就有女朋友了……那时我还小，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有办法让子桓老师喜欢上我，但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结婚……他会结婚，都是因为你！”
愤怒的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甄玥天哑然了。
这是关锋的心声。
猛然间，他发现关锋和自己很像，都是喜欢上了大自己很多岁的钢琴教师。只不过，关锋没有他有勇气！
“既然喜欢我爸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已经结婚了我还能怎样！”
“结婚了也可以抢过来啊！”
虽然站在儿子的立场上不该这么说，但如果换成是关锋结婚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关锋的婚礼破坏掉！
“你真是个小鬼呢！子桓老师很爱你妈妈，他有家，有妻子有儿子，你要我去破坏他的幸福么？”
“我……”
“所以拜托你了，不要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件事，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关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闭起的双眸透着疲惫的影子。
甄玥天看了很心疼，虽然心疼，但却无法认同。
“关老师你还真是挑好听的说……你根本不是怕给我爸添麻烦，而是怕他讨厌你不再理你吧？”
“什么？”
霍然睁开的双眼里掠过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你是怕自己会受伤，才想堵住我的嘴不是么？”
或许是因为境况类似的关系吧，甄玥天觉得自己能理解关锋的想法，真实的想法。
蹙着漂亮的剑眉将头扭向一边，关锋摆摆手。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该满足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你爸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