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咬紧牙关，甄玥天静候这个带着气势悬空的巴掌落下。
手臂，很僵硬，从手肘到指尖都石化了一般硬邦邦的，终于，手指一根一根，痛苦地弯了起来，紧紧握成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拳头。
“随你便！”
搁下这句话，关锋从甄玥天的身旁走过，没有擦到他的衣襟。甄玥天不禁想，或许是关锋再也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了吧？连从自己身边走过，都刻意避开与自己的肢体接触……
被独自一人留在客厅里，寂寞，潮水般淹没了甄玥天。
身体僵立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大概无法用时间来衡量。
然后，甄玥天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
夹在两条手臂之间，双眸用力闭起，眉眼蹙起的皱痕，如同用火烙烙上去的，怎么都抹不掉。
他，跟关锋吵架了！
为了一场篮球比赛……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这次不是挨训，而是真真正正的吵架，还无巧不巧被关锋知道了自己的心里话。
万一、万一关锋不再教自己弹钢琴了？
猛然间，甄玥天意识到，自己和关锋那仅有的联系，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断了。
断了，便不可能再接上——
钢琴教师与学生这层关系，就是如此脆弱。
“怎么办……”
现在去和关锋道歉搞不好会火上浇油，可过几天等关锋消气时再去旧事重提又会很尴尬，再说明天就是篮球预赛……他究竟要不要参加啊？
脑子里一团乱麻，甄玥天恨不得拿头撞地板。
说起来，今天关锋没有去厨房，看来他的晚饭也泡汤了……
心情如同乘坐云霄飞车一路滑到谷底却失去了动力再也无法爬上来。半晌，甄玥天拖着灌满铅的身体垂头丧气走到家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
在大门关闭的同时，楼上，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来的关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12
夏季的夜晚，闷得人喘不过气。
甄玥天并非漫无目的闲逛，因此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711便利店。
现在店里人不少，大概是上班族们很多都是在这个时间过来买晚饭的缘故。
走到摆放着饭团和三明治的货架前，甄玥天拿了两个火腿鸡蛋三明治和四个鳗鱼饭团。
他不知道关锋喜欢吃什么。
从来都是关锋问他喜欢吃什么，从来都是关锋做一桌子菜等着他放学回家吃饭，直到刚刚他才反应过来，他对关锋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绞尽脑汁回想，回想在餐桌上时关锋的样子，关锋夹的次数最多的菜……
想、不、起、来……
更何况，就算想起来了，那些菜也不是能在711这种地方买得到的。
正在懊悔，揣在校服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叫唤起来，吓得甄玥天浑身一哆嗦，用手臂抱住的三明治和饭团掉了一地。
“啊……”
手机仍在响，是电话而不是短信。
无暇顾及可怜的食物，甄玥天急忙掏出手机，连来电显示是谁都没看直接擦亮屏幕。
“喂？”
“帮我带两盒蔬菜沙拉回来。”
听筒里传出的是关锋的声音，甄玥天顿时心脏砰砰砰狂跳起来。
“听到没有？”
“啊……听到了……”
“那我挂了。”
“等等！”
手机保持着通话状态，甄玥天这边却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关锋会给他打电话？关锋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如同一根平直的线，没有波澜起伏。
好像，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心中渐渐有了点底气，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随着身心的放松，力量稍稍松弛了一些。
“甄玥天，有什么事快说。”
“啊……”
险些忘记还在和关锋通话，甄玥天慌慌张张“啊”了好几声。
“关老师是怎么知道我在711的？”
“哼！你看我晚上没做饭肯定是出去买吃的了，这附近能以最快的速度买到最物美价廉食物的地方除了711还有哪？难道你还能在金钱豹不成。”
“哦……”
分析的很透彻，很冷静，可是正因为太透彻太冷静了反而令甄玥天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痛快。
由于吵架而心情低落的根本就只有自己嘛，太不公平了！
暗暗抱怨，甄玥天突然萌生故意不给关锋买蔬菜沙拉的想法。
“啊对了，除了沙拉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买。我做了饭。”
“咦？”
产生了幻听一般，甄玥天对于从电话里听到的内容产生了怀疑。
“嗯！不过家里冰箱没青菜了，所以才叫你买沙拉。买完了就赶快回来，不然饭菜要凉了。”
“啊……哦！”
挂断电话，甄玥天呆呆地站在三明治和饭团货架前足足五秒钟。
关锋给他做了饭……
有暖流流经心田，先前郁卒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从没想过关锋的一两句话会如此牵动自己的情绪，甄玥天不禁对自己说：你这次真的栽了！
急匆匆拿了两盒蔬菜沙拉，又急匆匆把掉在地上的三明治和饭团放回原位，甄玥天在排队时不经意地点着脚尖，节奏很快。真想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家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归心似箭。
晚饭是在一片压抑的安静中进行的。
冰箱里剩下的食材不多，但关锋还是如同变魔术一般变出了各色菜肴，不过几乎都是肉菜。这种时候，甄玥天买的蔬菜沙拉便派上了用场。
这次，他有特别留意关锋吃饭时喜欢夹什么菜。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关锋喜欢吃甜食。
因为餐桌上的拔丝香蕉他只夹了两次，然而现在整盘都快见底了。
难怪关老师那么瘦……
甄玥天暗暗嘀咕。像他，就是标准的食肉动物，每餐有肉必欢，顺便一提，最喜欢的菜是红烧排骨。
“你明天在哪里比赛？”
正搜肠刮肚想打破安静氛围的甄玥天突然听到关锋这样问道。
“就在我们学校啊……这次预赛我们学校是主场地。”
“知道了。”
猜不透关锋问这个做什么，甄玥天一边扒饭一边偷偷瞄着对面的关锋。
关锋面色如常，除了生气发怒，平时总是这样一张扑克脸。明明五官俊美的不得了，若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可关锋的笑通常是冷冰冰的，仿佛形状漂亮的唇只会牵动那一块肌肉。
“啊……关老师……”
“嗯？”
发出疑问词的关锋终于直视他的双眼。甄玥天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双眼诱惑一般不自觉地站起身。
关锋的唇角，粘着一粒米。
也许是米粒太小的关系关锋并没有注意到，不过这米粒粘在关锋脸上却给甄玥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好可爱……
虽然很想多看看这样的关锋可早晚关锋都会发现的，与其被关锋自己拿掉，甄玥天希望是由他来拿。
“干什么……”
面对甄玥天向前伸出的手，关锋的身体出于本能微微向后躲。
“关老师别动……”
指尖，触碰到了关锋的嘴角。
扑通——
心脏跳得很用力。
甄玥天的手就这样停留在关锋的脸上，关锋没有动，甄玥天也没有动。
彼此纠缠的目光，十分胶着。
“甄、玥天……”
半晌，听到关锋的呼唤声甄玥天立即缩回手。
“你干什么？”
“啊，是关老师脸上沾到饭粒啦！你看！”
晃晃黏在指头的米粒，甄玥天有些犹豫该把这粒米怎么办好，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手指送入口中。
13
这是粘在关老师嘴角的米，吃掉的话就相当于间接KISS了。
怀揣如此奇怪的想法，甄玥天把米粒吃掉了。
“你……”
与此同时，看到他做出这种动作的关锋，脸颊突然红了。
红色似夕阳，却不如夕阳那般常见。
没料到关锋会脸红，甄玥天也跟着脸颊发烫。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动着，说是小鹿乱撞一点不夸张。他是在紧张还是在害羞还是在兴奋，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总而言之，他现在很开心。
因为和关锋间接KISS了，因为看到了关锋有别于常日的羞涩表情。
“我吃饱了！”
咚地一声站起身，关锋丢下一句“碗你刷”就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看样子是要去书房。
又是去看《白夜》吗？
甄玥天这样想着，迅速把碗底的饭吃完，心中有些忐忑。
他和关锋，究竟算不算已经和好了呢？
刷完碗回到卧室做完作业，晚上的时间所剩无几，甄玥天想早早上床睡觉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在床上打了第三十个滚后，他猛然坐起身。
算了，去弹钢琴好了！
为了平息关锋的怒火以及为了明天的篮球比赛不会再次触到关锋逆鳞，甄玥天认为眼下只有钢琴可以拯救自己。
柔软的拖鞋鞋底没有声音，他一只脚刚刚踩上楼梯，突然间，楼上传来了琴声。
钢琴的声音。
毋庸置疑，弹琴的人是关锋。
这首曲子甄玥天知道，是莫扎特的《第七号小夜曲》。打消了练琴的念头，他径直坐到了楼梯上，靠着木质扶手闭目听曲。
“关老师……真的好厉害……”
无论什么曲子由关锋演奏出来都如同天籁之音，甄玥天再次意识到自己和他的钢琴教师之间实力上的天差地别。
……
“甄玥天！甄玥天……甄玥天！”
什么声音？
朦胧的睡意被打扰，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甄玥天很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睡眼。
“嗯？”
眼前，一个模糊的轮廓距离自己很近，愈发清晰起来。
“关老师……”
不够清醒的眼，捕捉到的是关锋的脸，奶白色水嫩的肌肤，精致的好似人偶般的五官，长的像小刷子的睫毛……
是关锋……
“关老师……”
没睡醒的时候甄玥天特别喜欢撒娇，双手不自觉地向前伸环住了前方之人的脖颈，下一秒，他整个人扑进了关锋的怀里，并且顺势仰着脸，在关锋额头上吻了一下，
被抱住的那个人，身体僵住了！
感到温暖又惬意的同时，甄玥天慢半拍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嗯……咦？咦——！”
眼睛大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关锋的脸，非常非常非常不悦的一张脸。
等等等等等……
刚刚发生了什么？甄玥天的记忆迅速倒带，搂着关锋亲额头的画面鲜活地浮现在脑海里，犹如闪电，哢嚓一声，劈得他外焦里嫩。
“我我我……关老师我……”
“快放开我！”
被命令，甄玥天急忙松开手，慌了阵脚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那个吻……没有实感，虽说没有实感但的的确确，他吻了关锋！
唇上很烫，着火一般。
甄玥天想用手触碰嘴唇但又怕这一举动会惹关锋不高兴。结果，犹豫来犹豫去，站起身的关锋已经离他很远了。
“困了就回房里去睡。”
声线一如既往冷得像金属，可甄玥天觉得关锋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叫他起来，还特意叮嘱他。
注视着关锋的背影，裹在雪白衬衫下的肩，没有多少肉的样子，甄玥天不禁重温起刚刚搂着关锋的那个梦境般的场景。
关锋的额头光滑如玉，凉凉的。
然而，却在他的唇上留下了滚烫的触感。终于可以放宽心摸嘴唇，甄玥天伸出舌尖舔了舔，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尝到关锋的味道。
像咖啡，关锋的味道是苦涩却香甜的。
悻悻走回卧室，甄玥天得出结论：今晚他不是想着关锋入眠，就是想着关锋失眠。
第二天，艳阳高照，是个挥洒汗水的好天气。
高中篮球联赛，如期而至。
“好兄弟，你怎么了？居然都有黑眼圈了啊！”
听到罗严兴致勃勃的声音，刚刚换好队服的甄玥天转身。
昨晚真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他失眠了，在想着关锋的情况下。单恋的坏处就在于，吃苦受罪的永远是一个人，没有谁分担得了。
“没什么，昨晚上咖啡喝多了，睡不着。”
“嘿？咖啡喝多了啊，确定不是撸管撸多了？”
“去死！”
用手里的篮球砸罗严，甄玥天对损友下手可从不姑息。
“我错了我错了……看你状态还不错啊，一会儿上场了一定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啊、啊，知道了……”
随口敷衍罗严几句，甄玥天小跑两步追上那颗弹到一边的篮球。
比起打赢对手，他现在最大的压力来自于关锋的话——不能受伤！
若想继续弹钢琴他就不能让手指受伤，一旦受伤，他拿什么脸面对关锋呢？
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变重了。
绕着肩膀活动筋骨，甄玥天听到了比赛开始的哨响。
篮球被裁判员高高抛起，紧随其后，他和对方球员中身高最高的中锋一同跳了起来。
伸长的手指，在触碰到篮球的前一秒，畏缩了。
砰——
篮球被对方球员狠狠拍了下去。
14
跳球，失败！
向来对身高和弹跳力非常有信心的甄玥天在比赛刚开始就急得满头是汗。场外，由女生组成的啦啦队正在竭尽全力为他们加油，其间，还混杂了罗严扯着脖子的呐喊声。
然而，甄玥天打的并不顺利。
是昨晚熬夜的关系？还是因为是友情帮忙所以没放在心上……不对、都不是！
就在上半场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的瞬间，甄玥天猛然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打的畏首畏尾是因为潜意识里关锋的话成为了一道枷锁，锁住了他的手脚——
不能受伤！
“呼——呼——呼——”
坐在被太阳光烤热了的板凳上，甄玥天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拧开的矿泉水瓶静静立在身旁。
气息，怎么都喘不匀。
这大概是甄玥天打篮球打的最憋屈的一次！
如同骁勇善战的战士因担心被敌人抓住的人质而无法放手去搏斗，他所面临的现状，和那个如出一辙。
身边，空无一人。在刚下场的时候他就有警告罗严不要来打扰他！
罗严虽然是个聒噪的家伙不过还不至于不会看人脸色。虽说和最好的朋友乱发脾气很不应该，但眼下，他别无他法。
他需要安静。
“你看，那是谁啊？”
“不知道……”
“挺帅的耶……”
“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不是吧？没见过啊……”
耳边，女生之间咬耳朵的碎碎念就像夏天夜晚在草丛里鸣叫的蛐蛐一样，甄玥天虽然觉得烦不过还是没有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