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庭性子较温，同鼠大夫这憨厚的性子合得极其之来，相处之后，真真觉得乃是知己，真恨不得日日同对方大饮三杯。可惜鼠大夫的身子不好，柳慕庭也不爱喝酒，一人一鼠仅能泡上一杯香茗，浅啜几口，谈上几句药物的事情，扯上几个妖的闲话，好不悠闲。

这一日，柳慕庭早早便来到了鼠大夫洞内，发现鼠大夫正杵在一个大药罐前，踮着脚尖，双手握着大勺，不停地翻搅。他的个头不高，只比这药罐高上那么一些，摇着个大勺，动作略显别扭。

柳慕庭赶忙放下手里捧着的书册，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大勺：“我来罢。”

“嘿嘿，辛苦了。”鼠大夫松开了手，摸着肚子笑得憨实。虽说乃是原形之身，但这人形时惯用的抚肚子动作已成了习惯，改不去了。

“好香呢，这是何药？”鼻尖吸入清香，柳慕庭不禁迷醉地阖上了双目，却在鼠大夫下一句话捎来时，惊得睁大了双瞳。

第十八章：一夜黄泉

“这药啊，嘿嘿，说来你也不敢相信，此药名唤，一夜黄泉。药如其名，服下药后，只需一夜，便可到达黄泉。要命的东西！”

“嘶——”一口凉气倒抽回胸，柳慕庭又吸了几口清香，阖目摇头，如此香的药，竟是要命的东西，怕是谁人也想不到。

鼠大夫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踮着脚尖望了药罐一眼，笑得这小小的鼠眼都眯成了缝：“这药便是靠香来吸引妖的。此药神便神在，不同的妖物闻之，会闻到不同的香味。譬如我闻到，那便是米香，若是狐王大人一闻，定是鸡香。不但是妖，人或灵物都是一样，喜好吃什么，便闻到什么香。此药常用于吸引敌人，涂抹于食物之上，引诱他人来食。”

“咦？”讶异一声，柳慕庭不禁挑眉问道，“若真是如此，直接在食物上下普通的毒药不便成了么，缘何要如此大费工夫下这等特别的药物。”

“嘿嘿嘿，这便是此药的特点。咱们妖物对食物甚是敏感，一谈到吃的，那是命都不要咯，而此药特别在，它能让一块普通的石子，产生出各种妖物所喜好的香味，甚至能让妖物产生错觉，以为这石子乃是自己喜好之物。是以哪怕是个石子一抹上这药，那放于我眼前，那便是香喷喷的米饭。这东西对付一只妖，用处不大，但若是对付一群妖呢，甚至是一群不同种类的妖呢，那便是好东西了！”

……莫怪他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莫非这味道，是烤狐狸肉？好香啊……

心中一震，柳慕庭强自拉回心头的吃肉欲望，颔首赞许：“确实如此，若是众妖见到被抹上了一夜黄泉的石子，定会皆以为这石子乃自己所寻的食物，故而会上来抢夺，引致争斗之战。”

“不错不错，”鼠大夫揉了揉肚子，“我们常炼制此药，以作应敌之用。许多道行不高的小妖出山，未免被自己的天敌吃了，便会带上几瓶这药，以防不时之需。这不，我这儿都堆了好几瓶了，隔几日又得炼制。这些个小妖啊，不安分！总想着出外去玩，见见世面。我们这些老妖啊，早看腻了，觉得还不如归来，瞧瞧雪瑶山的风景，不若过几年，指不准成仙了，归土了，便见不着咯。”摇了摇手，鼠大夫摇头虚叹。莫瞧他看似年轻，实则在雪瑶山里，年纪已经不轻了，他不似九曜那般修仙的大妖，生命极长，他仅有短短百年的生命，如今已是半个头都埋黄土里了。

经他这么一说，柳慕庭莫名地也觉得伤感起来，人生在世，生死由命，总是让人避之不过。轻叹一口，看到手里的药液变稠后，便唤鼠大夫瞧了瞧，经由他的同意停止了搅动，熄了火。

“慕庭，帮我将这药液给舀出来，我要炼药。”

“好。”

柳慕庭遂将浓稠的药液一勺勺地舀到鼠大夫准备好的大盆里，待得做完这一切后，他累得是满头大汗。这药罐子极大，加之药液浓稠，极其之重。然则有劳动力谁人不用，看着那捞起的药液，鼠大夫又贼贼地唤柳慕庭坐下，让他一块儿将药液同小黑子分开。

“小黑子？”愕然地听着这个陌生的词，柳慕庭舀起了一勺的药液，疑惑打望，“哪儿来的小黑子。”

“嘿，这你便不知了。”鼠大夫拿着一个小木勺，在柳慕庭那大勺药液戳了几下，挖出了一小勺药液，放清水里一沉，未几，黑黑的药液化开，现出了一粒仅有指甲大小的黑色晶状物体。

捏起这小粒的珠子，裹在布巾里擦了擦，交到了柳慕庭手里，鼠大夫憨笑：“嘿嘿，这便是小黑子，因这一夜黄泉乃是用浆雨果的果实兑水而炼，在熬制成药后，果核会被留下，果肉则化为一夜黄泉。这果核，因呈黑色，我们便唤作小黑子。不过，这小黑子啊……”一挥手，鼠大夫叹息摇头，“好看罢了，无用！吃也不能，埋地里也长不出果来。本是小妖用来打弹弓用的，但王说易伤到其他的妖，便给禁了。想着丢掉的，可又觉得如此美丽，丢了甚是可惜，我便存着了。”鼠大夫站起身，取过一个包袱大的东西，掂了掂，里头响起了类似石子摩擦的声音，“呶，你瞧，我存了一大袋，也不知作甚用，可惜啊。”

接过一看，里头少说有数百粒小黑子，对着微薄的烛火，便见它们闪烁出漂亮的精光。“好美，”柳慕庭深吸一口，尚有淡淡的怡然香气，“咦，这同药液的味道不同呢。”

“嗨，是以我方说未有用么，这便是浆雨果本身的香味，吸引不了敌人，没用唉没用。”

“这小黑子有毒否。”便在鼠大夫摇头轻叹之刻，柳慕庭幽幽插话进来，目光深幽，倒影着小黑子的晶亮身影。

“自是未有的，不若我老早便用其制作毒药咯。你喜欢啊，拿去拿去，放我这儿还嫌碍手碍脚的，听闻你们人类总喜欢用这种东西制成劳什子的珠链首饰，嗨，依我说，那唤作啥，臭美！咱们妖啊，才不花费心思弄这些个东西，你若实力强了，长得再难看也有人要！”

首饰？双眼倏尔一亮，柳慕庭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度，转头问道：“鼠大夫，敢问雪瑶山可有心灵手巧的妖。”

“有倒是有，你问这作甚，想见？”看到柳慕庭重重的点头，鼠大夫狐疑地道，“那走罢，我带你去！”

在鼠大夫的带领下，柳慕庭见到了一位名唤暮娘的狐妖。听鼠大夫说，她的手艺是雪瑶山里最好的，缝制的衣裳那叫一个美，别个没点儿地位的妖，还买不到她制出的东西。

妖类不同于人类，不喜欢弄些首饰，大都喜好在衣裳上下功夫，是以柳慕庭见到暮娘，开门见山地提出要她将小黑子编成一串手链时，素来自信满满的暮娘有些犹豫了。

“你所言非虚？”撩起长长的秀发，暮娘莞尔一笑，狐媚生姿。

然则柳慕庭却不为所动，神色淡然地颔首而言：“非虚。一如先前我所提的，你我做一笔交易。你替我将小黑子编成十串款式不同的首饰，我先赊账，待我将其卖掉后，将钱还给你，若是卖得好，有钱可赚，日后我们再谈更大的交易。”

“嗤，”暮娘目光盈盈，单手一遮唇角轻笑，“若是你卖不掉呢。”

略滞一瞬，柳慕庭笑得狡诈：“九曜替我还钱。”所谓朋友，关键时候是要出卖的。

“好！”一拍桌案，暮娘应下，“既然狐王大人出钱，我还怕亏钱不成，你明日来取，定包君满意！”

“如此之快？那甚好，我便等着了。”起身，恭恭敬敬地道了个礼，柳慕庭便拂袖而去。

他在这儿一段时日，发觉雪瑶山下有一个大城市，里头居住的大都是些富贵人家。这小黑子虽说于药无用，但若编成首饰卖，凭其漂亮的色泽以及自然散出的清香，对从未见过的人类而言，还是可赚不少的。而他现下，最缺的便是钱。云灵宗那处，因着被溪璞与九曜破坏了不少明心殿砖瓦之故，欠了一笔赔偿金。而他家，相比而言破坏程度较低，即便是将云灵宗赔偿给他的钱抵到了明心殿的赔偿金上，还是差了百两银子未能还清。毕竟这明心殿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建成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极其珍贵，非他一个穷苦人家支付得来。但他委实不想再同云灵宗有何瓜葛，又不愿要九曜的钱，是以便打算借小黑子，试试可能赚一笔。

第二日一早，柳慕庭兴奋得一夜无眠，早早便侯在了暮娘的家门前，看她打着浅浅的呵欠，忸怩着腰肢行出，忙恭敬地迎了上去，道了个礼：“辛苦暮娘了，不知可有成果。”

“呶，拿去罢！”丢给了他一袋的东西，暮娘嘴角勾笑，勾着兰花指将右手一截皓腕伸了出来，“说来，这东西还挺不错的，漂亮！瞧，我戴了一串，可美？”

“美，无论何物戴在暮娘身上都美，即便不美的，也被您衬得美了。”无视对方勾来的媚眼，柳慕庭温和笑答。

“贫嘴！”看对方对自己美貌不为所动，暮娘也不气恼，叉着个腰虚点了柳慕庭鼻尖一下，“啧啧，瞧你这嘴甜得，呶，我多编了一条给你，届时只收你十条的钱便成了。狐王大人的朋友，小女子可不敢讹哟。”

柳慕庭笑着接过，打开布袋一瞧，发觉里头确实有十一条款式不同的手链，在淡淡的日光照耀下，散出浅浅的黑光，色泽鲜艳，光华流转，哪怕是他这个不戴首饰的男人，也忍不住心醉了。颔首谢过，提步欲走，却在步伐落定时，他又转回了身：“不知暮娘可识得几个口齿伶俐的俊俏男子。”

“你要作甚？”被他这话给挑起了兴趣，暮娘狐疑问道。

“光卖东西不够，尚得卖相。”

第十九章：迅风疾步

所谓卖相，并非真正的卖相。实则，是唤上两位容貌俊美非常的男狐妖，替柳慕庭他卖手链。

柳慕庭如今并未有摊位店面，只得在路边站着吆喝，而能吸引那些个大小姐注意的，便只有男色了。若论妖族里的美艳，何妖能比狐妖，加之狐妖天生所具的勾魂媚眼，哪位大小姐能逃过他们的吸引。

这不，来了一个顾盼生姿的美人，其中一位温润如玉的狐妖便上了前，捏着手里这串珠链，吹嘘了一番，还故作优雅地替人家戴上，哄得那美人笑得花枝乱颤，一问价格，高价二百两，竟是话不多说，便买了下来，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地给狐妖抛媚眼，狐妖淡然接受，目送她远离后，又继续寻找新的主顾。

这些个狐狸妖，眼睛比柳慕庭还精，知晓哪个方是好糊弄的美人，一会子的时间，便给卖出了六条，赚了一千多两。还余下五条，柳慕庭想了想，便凑近到他们两人的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又让他们继续卖。

余下这五条，依着小黑子的色泽以及编织的繁复程度，开价各不相同，贵的高至五百两，少的也不低于一百两。价格低的，推荐给那些一看便是一口答应买下的小姐，而价格高的，则是推荐给那些嘴皮子厉害会讨价还价的人。一轮买卖下来，买价格低的小姐，觉得自己买了便宜，买价格高还砍了价的，觉得自己讨了好处，这钱综合起来，依旧是平均两到三百两一个。虽然赚得不多，但柳慕庭要的是赚人气，利用买家的心理来讨实惠，最后一条手链，让狐妖去寻了那个买了后又屡次回头逛到他们这儿的小姐，出价一百两便宜卖了给她，引得她笑声连连，不停地给他们抛媚眼。

这一日简单的买卖，便赚了回本，柳慕庭也大方，分别给了两位狐妖一百两，后又分了一千两给暮娘，余下的自己存着。雪瑶山的妖因同这大城市相近，他们贸易时，俱是用人类的银两，因而也不担心这钱不通用的问题。

而今有了钱，便好办事了。握着手里的钱袋，柳慕庭会心一笑。未想到，自己胡乱开的高价，都能卖出那么多，果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被狐妖勾了勾魂，便什么都不顾了。

拿着这钱回房后，柳慕庭借来了算盘，开始精打细算，计划下一步路子。一味地站在路边吆喝那是不成的，既然要做要赚，那便做大赚大。心里打定了主意，在路上吆喝卖了几日赚了不少人气后，他便开始想法子开店了。恰巧有个旺铺因远在他乡的家里出了事，急急要关门转让，让柳慕庭捡了个便宜。一番讨价还价后，对方决定三千两卖出。彼时柳慕庭手里仅有一千余两，便同店家商议，下午带足钱来买。赶紧回了雪瑶山，寻了暮娘借钱，又急匆匆地赶下来，正好赶在日落前，交接一切，累得柳慕庭是气喘吁吁，真恨不得长对双翼，飞回雪瑶山。

简单地清扫了一下店铺，布置好后，柳慕庭拖着累得快垮了的步子，慢慢悠回雪瑶山。这雪瑶山同这城市里的直线距离很近，但要回到房里，可是要爬老半天的。好不容易以接近龟速的速度，挪到了静月泉边，看了里头毫无动静的泉水一眼，唤了溪璞一声未有反应后，柳慕庭又得遗憾地站了起身，继续往前移。

可是，天都快黑了，山好高啊！

为何他未有一点灵力，若能御剑而飞，该有多好，省得次次都用脚力，累得巴不得爬回去。

御剑，御剑……

嗯？一丝精光闪过，他蓦然抬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思绪一飘，好似有几次，自己的足下便如生了风，跑得极其之快，远快于自己平日里奔跑的速度，如同在腾云驾雾一般，毫不费力。

莫非，这也是风力所成。

如是想着，联系先前自己莫名爆发的御风力，顿生悟心。沉静入定，阖上双目，仅用耳去聆听风在空气中流动之音，慢慢地感觉到绵绵风力在身边汇聚，亲昵地蹭着他的身躯，忽觉足下宛若踏上了虚浮的云层，绵软而不着力，跨足一奔，便感风声呼啸而过，长发被风撩起，长飘于背，好快！

惊喜睁眼，却觉足下忽而失了力，速度骤慢，恢复了他平素跑步的速度。

心下疑惑，再试着感受风流，运于足下，却屡屡受挫。一咬牙，便闭上了眼，摒弃杂念入定，又一前奔，急速风流刮面，呼呼风声灌入双耳，可见速度之快。

再睁眼时，足心一重，又没了这诡异的风速，屡次试验之后，饶是柳慕庭性温，也不禁想仰天长啸：他不要闭着眼跑啊——

于是，为了节省时间与气力，他便只得在宽敞大路时闭眼运风于足，而在狭窄石子多的小路靠足力慢慢行走，不觉时间过隙，夜幕初降时他方回到屋内，匆匆吃了几口饭，简单沐浴过后，便砰地一下躺倒床上，蜷身盖被呼呼大睡。

翌日，他从暮娘又赊账了不少珠链与项链，带着受雇于他的那两个俊颜狐妖下了山。昨日掌握了运风的法子后，他当即乐得显摆了出来，果真速度快了不少，令两位狐妖瞠目结舌。

心情大好！今日开店第一日，他没什么银两去弄什么大张旗鼓的舞狮表演，仅是买了串响袍，放过了事。因手里的存货不多，卖得半日，便卖完了，今日所赚银两正可还他的赊账，还剩余一点儿闲钱。先让两个狐妖离开后，他在城市里逛了一圈，大意了解到城内大小姐喜好后，又奔回了雪瑶山。因着时刻尚早，便去寻了鼠大夫，连连问他可还有无用的药渣。

鼠大夫当即便将自己所存的一些药渣拿出，柳慕庭颔首谢过，便同鼠大夫一块儿探讨药性，研究可有其用。经过一下午的时光，一人一鼠便从其中一种药渣中，发现了其可养发的妙处，当即他们俩便熬制了一盆养发药水，经过自身试验过后，觉得甚妙，遂将余下的拿去卖，得的钱，柳慕庭给了大半给鼠大夫。

经由这养发药渣一事，柳慕庭顿觉自己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日里除却去照看店面，便是埋头扎进鼠大夫这儿，寻找可利用的药渣。鼠大夫因是山中唯一的一个大夫，极其受众妖敬仰，许多外出的妖归来时，都会给他捎上许多珍贵药材，是以柳慕庭完全无需担忧药材不足，药渣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