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峦，你先放了那个凡人。”

“放了他？”北峦手腕翻转，拎着程蔚将他正面前方，“放了他，他可就掉下去摔死了，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程蔚瞪大眼睛仔细看着来人——正是丰都帝！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北峦要去杀他了吗？

“那便摔吧，”丰都帝笑道，“顺便连赤子之心也一并摔了。”

北峦又冷笑道：“他如今在我手上，他若是死了，你这帝位怕也是不保。”

“无妨，”丰都帝耸耸肩，撩了撩发梢，“反正，你坐不到这个位置。”

“哼，你现在大可这么说。”北峦说着松开手，程蔚腿一软瘫坐下来，刹那间又被他反手掐住脖子。

“你的弱点我早已看破，”北峦瞥了眼腿边的程蔚，“还是束手就擒吧。”

丰都帝笑着摇头道：“此话应当由我来说才是，江无清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你不知悔改，可别怪我无情。”

程蔚只觉脖颈处掐着他的手一紧——被丰都帝说中了？他无法得到自己的心脏，也就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打败丰都帝！恐怕他现在正在考虑计策……

北峦的手忽然一松，缓缓收回去，双手交握，不在意地笑道：“究竟，鹿死谁手呢？”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绵延的山脉像是有了生命般躁动不安地蠕动起来，突地从地面拔起，像巨蟒般扭动躯体，暗黄的土色渐渐变深变成黑色，原本山体上纵横的沟壑变成硕大的鳞片。数条巨蟒嘶鸣而起，不断地吐着信子，獠牙外翻，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丰都帝。

程蔚吓得往后缩了缩，不知道这些从山变过来的蛇会不会杀了他。

“漂亮，”丰都帝说道，“不过……”

他双手合十，然后双袖展开，袍角飞扬，霎时间袖口飞出数十支光箭直直地插入巨蟒脑中。中箭处瞬间崩裂开道道裂纹，化作泥土坠落到地上。

看来丰都帝还是很厉害的啊！看他长得也不怎么人高马大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程蔚内心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这条命今天肯定是不会交代在这儿了。

“仅此而已？”

北峦冷哼一声，碎裂的数条巨蟒忽然又恢复成原状，从下方以雷霆之势向丰都帝冲去！

丰都帝不退反迎，右手翻动间暗光闪耀，光束迅速汇聚成一把长剑，剑身漆黑冰纹环绕，隐隐还有嘶哑的吼叫声从中传出——他将剑横于前方，口中念着咒语，接着飞快地挥动起来，光纹残影没有消失，前后旋转组成一个巨大的法阵，重重地朝下压去！

“破！——”

他大喝一声，法阵穿过巨蟒，从上而下地又渐渐变成土块。

“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的实力？”

丰都帝的声音带着一丝讥嘲从下方传来。

北峦反笑道：“这话应当我问你才是。”

话音刚落，巨蟒纠缠的身体间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声，那法阵忽然被立刻震碎。丰都帝惊诧之余抽身跃空，却仍是慢了一步——地下冲出一头巨虎，猛地朝他扑去，丰都帝闪避不及，腿上受了伤。

巨蟒逐渐化为幻影依附到这巨虎身上，它身上戾气极重，口鼻气息喷吐弥漫着阵阵尸臭。

“这是……你竟敢使此禁术！？”

“只要能杀了你。”

“你以为这样便能杀了我？”

丰都帝讥笑一声，将剑往前方掷去。那剑像是活的一般，朝着巨虎飞去，忽然剑身中弹出八个光团，形成一个圈围绕剑身旋转，最后，那八个光团各自成了一把剑，与中心的主剑形成了一个剑阵！

巨虎似乎并不害怕，朝着剑阵飞身跃起，口中发出阵阵咆哮。剑阵中，八把副剑迅速散开来刺向巨虎身上的八个关键部位，而主剑则发出阵阵电光，一道黑光之后，空中赫然出现一把巨大的剑！

“九伏归一阵。”程蔚听见北峦喃喃道。

副剑准而狠地刺到巨虎身上。丰都帝见状挥动手指，巨大化的主剑飞快地朝着巨虎的头部刺去——

谁料巨虎一声咆哮，将刺在身上的副剑全部弹开，前爪猛地挥舞着跃起，巨口大张，对着主剑狠狠地咬了上去！

丰都帝眼疾手快地收回主剑。

剑身上散落下几粒发光的颗粒，剑刃处出现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缺口——还是迟了一步。

“丰都，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高估了你的实力。”

他说着，拎起一旁程蔚的衣领，瞥了他一眼，看向丰都帝，面色阴寒道：“也该了结你了。”

程蔚仰起头，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要妄想反抗，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加痛苦。”

北峦抬起右手悬于程蔚的胸口处，之前的法阵再次出现，锥心的痛苦再次袭来。

——我怎么能死在这种人手上！

程蔚咬牙刚想反抗，北峦忽然松开了他，一脚将他踢飞，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结界中。惊混未定间，程蔚抬头望去——

北峦正被宸珏、白无常和江无清三人以剑围住，动弹不得。

章四十一：铁链

那宸寰呢！？

程蔚环顾四周寻找宸寰的身影，背后倏地传来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立刻救你出去。”

“宸寰！”程蔚喜不自胜，捂着肚子靠过去，“咳咳、你怎么找到我的？”

“先别说这个，你后退。”

“啊……哦。”

宸寰右手贴在结界壁上，眼神冷锐，猛地一用力，结界顿时裂开来散落成片。程蔚见状赶紧凑到宸寰身边，拽着他的袖子不安地说道：“那个北峦还挺厉害的，丰都帝和他打了两轮都没占到便宜！你看到下面那个老虎了没？”

“那又如何，”宸寰眼中精芒闪现，“杂兵罢了。”

程蔚正要追问，大地突然颤动起来，同时下方传来两声嘶吼声，并且巨虎的气势明显不如正与他搏斗的那只巨兽。

“那是什么？”程蔚看着巨兽惊呼道。

“魔刹地狗，南疆凶兽。”

“啊！就是你们上次去抓的那个？竟然这么厉害……丰都帝都打不过那个老虎，这只凶兽竟然能压制住他。”

“那也未必，恐怕丰都尚未使出全力。”宸寰说完，带起程蔚飞到丰都帝身边。

丰都帝将剑笼到身后，阴沉着脸道：“你们怎么来了。”

宸寰不答反问：“他们能杀得了他吗？”

丰都帝顿了顿，答道：“我如何知道。”

“既然如此——”

宸寰让程蔚站在丰都帝身旁，冷声道：“你照看他。”说罢点足飞至那边的战圈。

丰都帝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边。

“诸位真是给北峦面子，竟连仙家也来了！”北峦冷笑道。

“废话少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宸珏喝道，提剑而上。

北峦一个晃身从下方遁出，然后出现在不远处的空中，声音悠悠飘来：“看来诸位都太小看我了！”

话音刚落，道道铁链朝着众人急速飞来。他们不耐地挥断铁链，各自冲去，没想到铁链从断口处又长出了一段，在众人尚未注意到时紧紧地缠上了脖子！

白无常和江无清极力挣扎想要摆脱铁链，可铁链却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似的根本无法挣脱。另一边，宸寰和宸珏轻易便挣开。

“我救他们，你去杀北峦！”宸珏说着手起剑落，两者碰撞出传来震耳的声音，却无法斩断。

宸寰头也不回地飞向北峦，迎面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铁链，张牙舞爪着想要束缚住他。宸寰面沉如水，挥剑而起，能够斩断的便用力斩断，不能斩断的便快速避开。那边北峦不断地转移自己的位置，哪怕快要到他的跟前，只要他换了位置，那么就只能重新突破阻碍。

丰都帝见属下状况不对，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挥了挥，之前的剑自己飞了过去，一下子斩断他们脖子上的铁链。

宸珏和二人立刻追着宸寰的身影而去，却遭遇到了更加艰难的阻碍！铁链顺着四肢而上纠缠不清，让三人寸步难行。

宸寰不耐烦地从中跃出，想要直接找到北峦的所在，铁链却不放过他，一直纠缠着。想要变身为狼，转念一想不太适合，面对这么密集的铁链，这边应该越小越好，这样才不容易被缠住。

“小心！！——”

正当宸寰要突围时，远处忽然传来了程蔚的叫声。

自己周围的铁链忽然不动了，而宸珏那边的仍在活动着。

宸寰不明所以，不自觉地转过头——

一根头削得很尖的铁链正停留在离自己背后不到两寸处。

程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觉得宸寰好像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里这边比较远，可是程蔚竟能在那么多的铁链中分辨出这条致命的，当他看到这条铁链正朝宸寰背后袭去时，吓得大叫了出来，没想到那些铁链全部停了下来。

宸寰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一瞬间找到了北峦的所在。北峦似乎没有想到事态竟会急转直下，惊愕之余才发现宸寰竟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宸寰面无表情地提起手中的屠苏斩蛇剑，利落地劈了下去。

高空中，坠下一具鲜血喷溅的尸体。

缠绕着宸珏三人的铁链一下子消失了，地面上那早已被魔刹地狗咬死的巨虎也恢复成泥土散落一地。

章四十二：父亲

酣战过后，众人都轻松了不少。

宸寰告诉程蔚之前的那个心脏是假的，真正的心脏可能还在宸曦那里。

“我一定会帮你夺回来的。”宸寰摸摸他的头。

程蔚下意识地退后了一小步，然后惭愧地笑笑，“无所谓啦，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应该可以了吧，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尽快回去比较好，你也要准备段考不是，”宸珏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道：“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程蔚摇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便突然从口中喷出，程蔚只觉心脏一阵剧痛，疼得他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宸珏蹲下去拍拍他的背。宸寰眸光凝聚在他身上，双眉又皱了起来。

“心脏并无异样，怎会忽然吐血？”他疑惑地问。

宸珏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看着程蔚痛苦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伏羲之尺。“程蔚，快念咒语，伏羲之尺不是可以疗伤吗？”

程蔚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见了宸珏的话。他尽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念出了咒语。

疼痛感渐渐消失。程蔚大口地喘着气，刚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就要往旁边倒，宸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现在感觉如何？”他轻声问道。

程蔚虚弱地摇摇头，“不疼了，就是挺累。”抬脚往前走，腿却一阵阵地发软。

“走不动？”宸寰垂下眼睛问他。

程蔚犹豫了一会儿，又试了试，发现腿上还是没力气，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宸寰叹了一口气，让他站好，自己走到他前面，慢慢蹲下身，“我背你。”

程蔚有些惊讶，迟迟不敢趴到他背上。

“快点。回去了。”宸寰回头瞥了他一眼。

程蔚这才慢吞吞地趴到他背上。

宸寰没有飞，也没有跑，而是慢慢地往回走着。

两人一路沉默着，宸珏也安静地跟着他们走在后面，一言不发。

程蔚趴在他背上，那颗刚复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那一天好不容易开窍想通了自己对宸寰的感情，却不知道宸寰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说要保护自己，那自己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有多重要？

可是之前他那一瞬间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自己心里一颤。

自己从未走近过他，他也很少走近过自己。他们只是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不同的人——不对，他是狼神，他有无尽的时间，从远古洪荒时代就已经存在，他的时间还将延长到很远很远的未来；而自己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粒草芥，对他来说如蜉蝣如沧海一粟，根本微不足道，眨眼之间，一百年就会转瞬而逝。

如果两个人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自己每天忙于学习或者工作，回家后做饭洗衣服拖地抹桌子……哪怕家里所有的事都由自己来做，宸寰整天什么也不干，只要他坐在那里，一直陪着自己就好了。

这种细小卑微，却足以填满自己心里所有角落的琐碎的温馨。

宸寰忽然打破了这份沉默，他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程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并未考虑前面的宸寰能不能看见他的否定。

而宸寰却像是知道了他的回答似的，说了一句和之前的对话完全无关的话：“我很尊敬我的父亲宸昼——从我一出生，到现在为止的一千年。”

程蔚沉默不语，静静地等着宸寰的下文。

宸寰兀自道：“他对待我和姐姐非常严格，从日常礼节礼仪，到仙法修行，无一事不严格，无一日不鞭策我们要时刻保持身为狼神的尊严和身份。

“我很尊敬，也很崇拜这样的父亲。我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也不知为何，大概是在我三百岁左右的时候，从那时起，我的长辈便只有父亲和叔父了。

“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高不可攀，令我望而生畏的。而叔父却是和蔼可亲，父亲对我们几分严厉，他便会对我们几分温柔。

“叔父自身无子，他把我和姐姐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给予了独属‘母亲’的和蔼。

“父亲一直是不苟言笑的。他会从最细微的方面来要求我们，有任何一点不当之处，他便会严加惩罚，不留情面。尽管如此，我仍旧尊敬他，他的存在……是我的信仰。”

程蔚默默地听着，心里暗暗惊讶：原来宸寰的父亲对他来说是如此重要！

“如今西王母告诉我们，这些事都是父亲做的……我真的无法相信。”宸寰的声音微微艰涩。程蔚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也知道，西王母出错的可能小之又小，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程蔚柔声安慰道：“可是我亲眼看到的的确是你的叔父没错。”

宸寰喉结微动，又道：“我本欲亲手杀了对方，将此事就此了断不再有任何纠缠，却不料……”

程蔚打断他：“没关系的，这是人之常情，天下哪有儿子能杀了自己的父亲的，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人能做到。”

宸寰微微低头，等着程蔚的下文。

“你不该给自己施加这么大的压力，想要一雪前耻报仇雪恨，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志，因为你根本没法下手。你不如想想，你的这份恨意到底是针对什么？是你的叔叔？你的父亲？还是别的什么？另外，你这么想报仇，除了对敌人的恨之外，有没有别的什么掺杂其中？如果只是单纯的恨，那么这种恨在面对你的父亲时就该消退一些了，可你现在动摇并不是因为你不恨了，而是因为对方有可能是父亲，那你的这份执念，究竟成分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