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坚依着本能把手探下去揉弄,只觉得又痛又胀,脑子里回旋着妇人的呻吟与阮良的调笑,像是困在了泥沼中挣扎,竟是挣扎不出。
另一边,阮良收了云雨,由通房丫头柳丝收拾着,送了茶点进来吃。丫头嘴快,说高少爷中了举人,道喜的已经追到门上了。阮良猛得一拍前额,懊恼道:“瞧我这记性。”
妇人软在榻上嗔道:“你这记性,怕是全拴在女人的腰带上了。”
阮良整理好衣裤,嘻皮笑脸地凑上去轻薄:“怨只怨姐姐今天穿得太美,我眼睛里看见你,哪还有什么记性。”
妇人面上通红,粉拳直捶着,赶他快走。
她嫁了一个浪子,十天里捉不着他一天,但若只论捉到的那天,便是极好的,再也没有比他更体贴多情的相公。
阮良哈哈大笑,从盘里捡了一颗干果子抛进嘴里。他转到高坚院前,却见大门紧掩着,随身的小厮正坐在门外玩石子,说少爷累了,想睡睡。
阮良是个百无禁忌的人,反倒生出一些促狭念头,轻手轻脚地摸进门里。高坚听到有人进来,也听出是阮良,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躲。阮良贼兮兮地推门,木门呀呀开启,他心里正要懊恼,却见高坚正躺在榻上自渎。
阮良愣了一愣,反手把门掩上了。
在阮良眼里,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都是这世上顶好的事。高坚在金榜题名之时,躲在屋里自己给自己找快活,自然也是世上极自然的事,唯一有些可怜的,也只是这“自己”给自己找快活。
阮良走到榻前,见高坚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黑漆漆,光艳艳,水意森然,越看越觉得委屈。
“哎,都是我爹不好,老说你是要取功名的人,不让我带你去嫖姑娘,瞧瞧,把个好好的人给憋的。”阮良很是心疼。
高坚像是猛然从什么梦魇里醒过来,蓦然惊喘了一声,粗声道:“我……”
“你这么弄着不对。”阮良既然心疼了,便想帮高坚求个快活。
高坚正想拉被来遮盖,身体猛得一僵,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气。他低头看过去,只看见一只白若玉兰的手,修长明润,竟衬得那物格外丑陋狰狞。
“不……”高坚一时脱力倒下,斜倚着被褥,喘得说不出一个整字。
“觉着了么?这样才得趣。来,自己也试试。”阮良见高坚喘成那个样子,越发心软可怜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只这样弄一弄,便要受不了,真是白长了这么个大家伙。
“是爷不好,只顾自己快活。赶明儿,我把柳丝送给你,你别看那小丫头长得不是顶好……”阮良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眨了眨眼睛。
“不要!”高坚终于喊出声来。
“哎,你这是怪爷把自己用过的姑娘送与你么?”阮良嘻笑着,手上紧了一把:“别不识得好人!黄花女子拙笨,中看不中用。你又是个新手,不会TJ,别弄得两相生怨,不得趣味。”
高坚闷哼了一声,只看见阮良一双微弯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像是在说些什么,却一字也听不到,身上却越来越热,越来越重,像是有千斤巨石压顶,万丈烈焰焚身,最终轰然一声,天地碎成芥粉,他却轻飘飘如腾云驾雾般飞升了去。
阮良抽了汗巾出来擦手,一边捶着胳膊:“爷也是好久没做这事儿了。忒是累人。”
高坚一脸古怪:“你之前给谁做?”
“自然是给爷自己啊!”阮良乐了:“你当谁都像你似的,连这档子事儿都干不好。”
高坚红了脸,却不分辩。
“你呀,莫要把书读傻了,你要知晓,这女色就如同人参附子,是世上顶好的一剂补药,长服则阴阳交济,可延年益寿。”
高坚这辈子没听过这等歪理,只能把眼睛瞪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良越发得意:“你看,若说禁欲便可得寿,那宫里的太监岂不都得活上三五百岁?可九洲之内,只有挂长寿匾额的平人,你几时听过起百岁牌坊的内相?”
高坚实在无话可说,只能把头一点:“你说得是。”
阮良越说越是兴起,本欲向高坚把女人的妙处一一道来,却不想院外客似云来,道贺的友人已经挤满了前院。妇人派了小厮过来催促,只问两位爷干什么去了。
阮良忙从榻上跳起,拍着额头嘲道:“看我这记性。”
高坚却面红过耳,连着胸口都烧成了一团绯色。
那几日实在是忙,阮良忙着带高坚去会友,忙着陪高坚去拜客,最后,忙到乱了,自然忘了柳丝那一档子事。
高坚没有提醒。
阮良把汗巾也忘在了高坚榻上。
高坚也没有提醒。
那一年,高坚十八岁,阮良二十四岁。
5.
高坚有才,阮家有财,两相合济,自然没有成不了的事。阮家世代盐商,偏偏家里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读书的种子,阮良无心捡回来一个,竟是武曲星下凡,哄得阮父心花怒放,只恨家里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以招他进门。
高坚自从中了举人,阮家便挑了个吉日,着他三跪九磕,奉茶献礼,拜了阮父做干爹。从此真真便是一家人,阮氏有材可仗,高坚也有财可借,正是皆大欢喜。
后来,高坚进京赴考,得中第七名武进士,虽不是顶级的荣贵,在商贾人家也是一流的盛事。阮家举家同庆,在京城大大摆起宴席。
阮良这一生,最精通的莫过于酒色财气这四字,在席面上妙语如珠,哄得人人开怀。只有高坚坐在上首,目色沉沉,笑意不及眼底。阮良总觉得他有些委屈,私下拉了细问。
高坚垂首道:“没中得状元,有负公子。”
“没中便没中,什么负不负的。”阮良笑道:“你这人忒是心狠,那状元岂是好中的,你能挣到这第七名,也是我家祖坟生光了。”
“你那时说,让我长大要考武状元。”
“我说过?”阮良一脸莫名,转而又笑道:“我说笑而已嘛。”
“你忘了。”高坚漠然道。
“哎呀,你这人就是这样。即便是不中又能怎的?你即便是什么也不中,能怎的?”
高坚眸光闪了闪:“你说过,若是什么也不中,你也养着我。”
阮良一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对对对,就是嘛!爷都答应过的。”
高坚道:“你还是忘了。”
阮良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你提起,爷不就记起来了嘛?”
“是啊!”高坚淡然一笑。
时下重文轻武,且边疆苦寒,武进士多半不愿从军,高坚在殿上主动请缨,深得圣心,连提了两级,封了一个辽边巡检的官职。阮良听说高坚要去远处过苦日子,顿时万般不舍,执手相看时,眼中已然泛红,仿若杨柳岸上沾了水的桃花。
高坚被他看着,从身到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直沉到深深地底,再也看不到光的所在。
圣命不可违,高坚自然还是走了,阮父爱他肯吃苦懂上进,临行送了两个伶俐家人,又包了一大盒金子给他。
高坚策马扬鞭,把阮良抛在身后,留他站在长亭外呆望,泪水滚了一脸,抱着夫人饮泣。
一月后,高坚看到漠北的雪,如云似絮般拉拉扯扯地落下,忽然觉得心悸,竟痛到一时难起身。
此时,阮良在烟云阁上喝花酒,看到歌伎耳上缀了一朵小小金花,总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是哪里看过。那妇人见他盯着自身看,便与他抛眼色,阮良被她挑得兴起,亲亲热热地搂上去,便什么都忘了。
那一年,高坚二十岁,阮良二十六岁。
6.
阮良虽然疲懒贪色,不行正道,于浪荡公子堆里倒也不算是个能惹事的,可谁知晓,难得惹一桩,就是天大的事。
高坚收到阮家花重金借驿报传来的消息,说阮良睡了八府巡按刘鹤寿的小老婆,如今被人扣在园子里,已经关了十多天了。高坚收了信,托人向上面告假,单骑快马,换马不换人,不过四五日,便从辽边赶到了扬州。
阮家正闹得不可开交,阮夫人虽则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偏偏这是最小最心疼的,平日里最会奉迎,也最得宠。在老太太眼里,她儿子这辈子就没生过事,自然是外面的小狐狸精在害他。阮父比夫人多了几分见识,执着高坚的手不住口的骂小畜生败坏门楣,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明摆的:救他!
是啊,得救他!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高坚都没得选择。
高坚问明了缘由,沐浴更衣,写了拜帖亲自递上门去。
这八府巡按虽是个告了老的八府巡按,也毕竟风光过,高坚只是一名中阶武官,无权无势,只得做小伏低。对方收了帖子,他便在门外跪下。
天热,毒日头明晃晃悬在天际,汗水打湿了纯黑的武袍,洇出一块块盐渍。
刘鹤寿得了脸面,估摸着谱儿也摆得差不多了,才把人放进来。
高坚漠然起身,挥了挥膝上的土,随家丁入内,背后黑漆大门合拢,吱嘎一声,高坚神色一凛,心思却越发坚定起来。
阮良一生富贵,温柔乡里长大,从未吃过一分一毫的苦,长到这么大,真是连手指尖都不曾扎破过。被人在柴房里关了月余,一身华服沾得污秽糟烂,身上瘦得不见一丝肉,面孔已不及手掌大,眼眶里泛着红晕,惊恐万状,惶惶不安。
然而,他就是有等本事,即使这样折堕了也不见狼狈,却只如白玉蒙尘,惹人生怜。
高坚眼力好,自远处就看见了他,便一动不动在堂下站着。他面上无意,倒是有双手在心头撕扯,血珠子一颗颗迸出来,痛得奇异。
阮良却是到近处才看清,整个人生生僵住,一张脸上从不可置信渐渐化作狂喜,三步并作两步逃到高坚身后,抱了人号啕大哭:“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高坚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转过脸,看向刘鹤寿。
这老头年过七旬,脸上千沟万壑,眼角被皱纹压下,变作一双极为狠利的三角眼。
“大人。”高坚单膝跪地。
阮良随着他蹲下身去,埋头躲着,不敢看人。
“此人银我妻室,若换做是你,当如何处置?”刘鹤寿声音低哑,似一张老旧的弓,呀呀拉开时,让人肺腑生凉。
“大人也关了他这么久了,不如,打一顿,就放了吧!”高坚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抱拳,身边有随从捧上整盒的金叶子。
阮良听到那个打字便揪紧了高坚的武袍,整个人瑟瑟发抖,像是数九寒天里的一捧雪,随时会被烤化在三伏天的烈日下。
刘鹤寿垂眸看了一眼金子,又看了一眼高坚,他此番输的是面子,现在想要挣的,也是面子。一刀把人宰了当然最有面子,但阮家虽不是官宦,却也是大户,把仇结得太深了也不好,毕竟他此番被睡了的并不是正室,只是个买来的妾。
“那就打一顿吧!”刘鹤寿放下话。
阮良吓得全身一僵。
“抽一百鞭,滚出扬州城,别让我再看见你。”老头一把苍老的嗓子如枯树一般干涩。
阮良彻底瘫到了地上。
此时日正当午,树上的蝉鸣声声催人,白花花的日头照得天地一片雪亮,青石板上泛着水光,一晃一晃的闪着。阮良怕得要命,他这辈子没有这样害怕过,竟怕到麻木茫然。
老头要的是面子,要立这个威给内人和外人看,行刑第一场,便是自家的那个妾。这一个月来,阮良被关的是柴房,她被关的是猪圈,拉出来时已经不成个人形,哪还有半点美娇娘的影子。
阮良直愣愣看着她,竟忽然来了勇气,指着刘鹤寿骂道:“你这是何必,你这又是何必??”
刘鹤寿撩起眼皮,高坚手快,不等老头发话已经一巴掌抽到阮良脸上,转瞬间肿起半指高,脸颊上浮出清清楚楚的一个掌印。阮良转头瞪视高坚,一恍神的工夫,便听到身后女人凄厉的哭叫与哀求。
阮良是个心软的人,凡是与他好过的女人,他都存着一分怜心,一时猪油蒙心,竟跳出去拉拦:“你又何必呢……会打死她的啊!”
刘鹤寿冷冷一笑:“倒是个多情的种子。”
阮良急得跳脚:“我偷你老婆,你打我便是了,那是你自家女人,你打她做甚?一日夫妻百日恩,她那样的标致人物,你就一点也不怜惜么?”
“你这么怜她?不如你替她?”刘鹤寿觉出趣味来,唇边扯出一丝玩味的笑。
阮良被他这一句话将住。然而他怕过了劲儿头,心里已经糊涂,况且今生从未受苦,一百鞭已是闻所未闻的天数,再加一百,似乎也不打紧了。
阮良咬着牙正要开口,却被高坚从身后按住,铁铸的手指卡进阮良牙间,牢牢捂住,令他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远处的刑架上,女人嘶心裂肺般哭号:“刘鹤寿,你个老畜生!你那东西稀软如泥,老娘见一次恶心一次,夜夜都要吐。我得他一夜,才知道什么叫快活,如今就是死了也不冤枉。”
刘鹤寿眉峰挑得高起,眼皮子颤颤发抖,毕竟是男人最看重的事,饶是他城府过人,也被骂得心如火焚,眼上一眯,指上一动,管家便会了意。
抽鞭子这等事,就像打板子,有活打,有死打,活打就算抽上两三百鞭,把人抽成一个血葫芦也还有气,死打,便是两三鞭也可要人命。刘鹤寿被女人骂急了眼,着人三鞭并做两鞭的往死抽,不过十余鞭就打断了气。
高坚见那边打完了,手里便松了劲。阮良两条腿支撑不住,缓缓滑跪到地上呆望,魂魄全无。
“到你了。”刘鹤寿看过来。
阮良这时候又知道怕了,像是被人隔空抽了一鞭,吓得就地坐倒,把自己缩拢成一团。
高坚伸手解了武袍,淡然道:“我来吧。”
“你来?”刘鹤寿挑眉。
“我来。”高坚道:“看他这样子,也挨不了几下,若真是打死了,大人也难交待。”
暑日天热,高坚只着一层单衣,便尽数脱下,露出一身武人的肌肉。天光落在布满汗水的肩背上,铜色的肌肤像是抹了一层油,更显得肩宽腰窄,肌肉结实匀称。
高坚走到刑架下面,双手握住垂下的绳索,漠然道:“来吧!”
行刑的家丁茫然看向刘鹤寿,见老爷指尖一弹,便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抡足了手臂甩下一记重鞭。行刑讲究一个声威势猛,前十下杀威,即便是活打,也得要一个狠字。
高坚闷哼一声,牙齿咬住下唇,嘴角已经绽出血来。
是疼,有如利刃割体。
然而,不及他缓过神,第二鞭又追到,胸前,背后,落地没个准处,鞭鞭见血。
高坚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恍惚间,只见一个人影扑上来,随即一声惨叫,含着泪带着血,仿佛十层炼狱的苦都让他一个人受了。高坚下意识把人捞进怀里,随手接了追过来的鞭子,把鞭梢握在手里,竟像是生了根。
阮良缩在他怀里抽搐似的抖,痛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滚了满脸。
高坚不知道这算是怎样的一笔债,他要替他挨一百鞭,他也不觉得如何;他为他挡了这一下,他却觉着心疼得都要碎了。
毕竟,那是多么疲懒怕疼的一个人。
“怎么?”刘鹤寿厉声喝道。
高坚把阮良抱到一边放下,指了随从过来按住他,便转身握住刑架上绳索,咬牙道:“再来。”
家丁搓了搓手,为雪方才之耻,把长鞭舞得如风轮一般。
阮良哭得止不住,一声声惨叫,倒像挨打的人是他。他素来不是个膝下有黄金的男子汉,自然什么形状都做得,跪地磕头哭叫求饶,只说再也不敢,又想冲过去拦,却被人按住,哭得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