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无声，此刻唯有崔寂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直至崔寂停了下来，栾轻闲才走上前去。

栾轻闲倾下身拍了拍崔寂的脸，在看到崔寂的双眼恢复清明后，才问道：“还好？”

崔寂有些疲惫地说道：“栾老板，这次来见你又忘了带酒，实在抱歉。”

栾轻闲道：“你还险些要了我的命。”他将崔寂扶了起来。

楚惊岩走了过来，站在了栾轻闲身边，说道：“阁下能否记起是何人下的摄魂术？”

崔寂身上有些乏力，几乎要站不稳，他倚在栾轻闲身上，说道：“不能。”

栾轻闲问道：“莫不是九公子？”

闻言，崔寂一口否决：“不，绝不会是他。”

“你怎会确认不是他？”栾轻闲又问道。

崔寂犹豫了半晌，没有说出原因，过了许久才道：“栾老板，你跟我来，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说罢，他往前走了几步，步履有些蹒跚，并不像是假的。

栾轻闲朝楚惊岩看了一眼，楚惊岩会意拔剑朝崔寂的后心刺去，只见崔寂一偏身便躲过了楚惊岩的剑。

楚惊岩这一剑只是试探崔寂罢了，这一试便试出了真假。

崔寂并没有从摄魂术中苏醒过来，栾轻闲没有想到的是，这摄魂术竟还能让崔寂学会了狡诈。崔寂与栾轻闲离得极近，他手中已经没有了剑，要制住他易如反掌。栾轻闲刚要出手，便见崔寂手一抖，一把短刀从他的袖里滑出。

楚惊岩的的剑已经收回，再出剑时定会要了崔寂的命。

崔寂并不与楚惊岩缠斗，而是侧身朝栾轻闲刺去，栾轻闲避过了那一刀。崔寂以脚勾起地上的剑，又重新将剑握在了手上，他踩着轻功，直直朝栾轻闲击去。

栾轻闲凌空一跃踩在了树梢上，借力后退，一路退至了树林深处。

树林深处有个湖泊，湖水蓝得像一匹布。

布中央忽然起了几个皱褶，顿时仿佛染色不均一般。

栾轻闲被崔寂踢到了腹部后哗一声落在了水里，他索性沉到了湖水深处。

崔寂也沉进了湖里，他在水里划了几下便看见了栾轻闲，直直朝栾轻闲游去。

栾轻闲水性并不算好，他在看见崔寂时便转身游走了，刚想浮上水面喘口气时，右腿便被崔寂拉住了，他踢了几下也没摆脱崔寂。

两人在水底扭打了起来，在水里并不好用剑，崔寂早已将他的剑弃于水中。

栾轻闲忽觉腿上一疼，他低头一看，只见腿上被崔寂用短刀刺了一刀，嫣红的血在水里漂散开来，像是上好的红绫一般。

楚惊岩在水里寻到栾轻闲时，栾轻闲已被崔寂刺伤，他伸手抓向崔寂，五指掐在了崔寂的脖颈上。

崔寂喘不过气，只好蹬着腿往上浮，他浮上水面时，楚惊岩的五指还未松开。崔寂憋红了一张脸，他伸手想要往后拍在楚惊岩身上，没想到却招楚惊岩按住了虎口，楚惊岩将他的手腕硬生生地折断了。

楚惊岩运起轻功从水里掠出，他将崔寂甩在了岸上，又欺身而上，一剑砍在了崔寂的手上，活生生地断了崔寂的手筋。

此时崔寂疼得直喊出声，这刚喊出来便晕了过去，兴许是从摄魂术里走出来了。

栾轻闲浮上了水面，他喘了几口气便见楚惊岩踩着轻功而来，将他带到了湖岸上。

楚惊岩点住了栾轻闲的穴道，栾轻闲腿上的伤才没有再流血。

栾轻闲看到楚惊岩这神情凝重的模样，不由笑道：“你挨了一刀，我也挨了一刀，我们算是患难与共了。”说完，他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12章

崔寂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多年的江湖生涯使他不得不随时保持谨慎，在睁开眼那一瞬他便觉察出他所处的地方太过于陌生，他很快便坐了起来。

这茅草屋太过于破陋，顶上的茅草有些稀疏，正午的日光透过茅草间的间隙照进屋里，可在屋里边看见稀稀拉拉的光点。崔寂有些恍惚，只身一片暖意。

窗边坐着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原本是伏在桌上睡着的，奈何崔寂醒来时动静太大，一下便将她惊醒了。

梁七妹惊喜地站起身，那明眸皓齿的模样，真真是位皎如明月般的美人。她走向崔寂道：“你醒来了，你从昨日睡到了现在。”

“多谢姑娘相救。”崔寂言语间不免有些刻意的疏远。

梁七妹笑道：“不必言谢，举手之劳。将你的手伸来让我看看。”

崔寂自醒来时便闻到这屋里有股浓郁的草药味，这姑娘定是动些医术的，他毫不避讳地便将手伸了出。

梁七妹伸手捏了捏崔寂的筋骨，尔后又将三指搭在了崔寂腕后，她沉思了半晌，说道：“你试着抓握几次，看看如何。”

崔寂照着梁七妹的话去做，他将手握拢又松开，接连试了几次，在试过之后，他皱起了眉，神情有些凝重。

梁七妹抿唇不语，她朝崔寂瞟了一眼，那一眼便看到了崔寂眼中的悲恸，她叹了一声，道：“我救你时，你的筋骨已被人断去，手上流的血实在渗人，我下了很大功夫才将你救过来，你的筋骨能不能复原如初只能看你的造化了，你今后——恐怕不能再肆意舞剑了，也不知是何人下的狠手……”

崔寂敛目不语，他没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他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封剑隐居，却惟独没有料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早。在中了摄魂术之后发生的事情仍历历在目，他能清楚地记得筋骨断去的那一瞬，他也是在那时才从摄魂术里走出来的。

“那人为何要这般伤你，你们莫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梁七妹颦眉问道。

崔寂睁开双目，沉沉地叹了一声，道：“我又怎能怪他。”这是他该得的，是他的债，是他剑下近百条命债，也幸好楚惊岩断去了他的筋骨，他才没有夺去栾轻闲的命。

梁七妹看着崔寂将他自己的双手举起又放下，他最终除了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懂得练武者对于武功的执着，但她清楚，那一双手几乎就是眼前那个男人的一切。

崔寂想不起施展摄魂术的人是谁，但那个轮廓，以及那模糊的外貌，分明不是九公子，他忽然爬下了床。

梁七妹急忙问道：“你去哪儿？”

崔寂看向她，道：“姑娘的恩情，只能来日再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要事？你的手都成这样了你还要去做什么。”梁七妹站在他面前将他拦住，又道：“何况你还不知你恩人何名何姓，我也不知我所救的人姓甚名谁，你要报恩，你找谁报？”

崔寂这才静下心来，他太过鲁莽了些，他道：“在下崔寂，敢问姑娘芳名。”

梁七妹笑道：“唤我七妹即可。”

崔寂欲言又止，他想问的太多，但不知该如何问起，更不知要如何问出口。

梁七妹说道：“你的疑惑我定会慢慢讲给你听的，只望你别悄悄跑了，我与你是友非敌。”

“那姑娘是如何寻到我的？”崔寂问道。

梁七妹想了想，道：“我在湖边寻一味草药时看见了你。”

崔寂眉头紧锁，他沉思了半晌，道：“姑娘，在下必须得走了。”

梁七妹想也未想，便道：“我随你一起去。”

“你？”崔寂愕然。

梁七妹点了点头，道：“我医术尚可，即使比不了那些鼎鼎有名活人不救的神医，但医治一两个重病在身的人还是可以的。”

“姑娘，你跟着我实在不好，我们……”崔寂直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去说服面前那姑娘，他平日里向来沉默少言，这一回他是真有苦难言了。

梁七妹瞥了他一眼，道：“江湖儿女本该不拘小节，你这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崔寂问道：“姑娘孤身一人住在此处？不知令尊令堂……”

崔寂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梁七妹说道：“这你就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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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寂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同她一起去到了城里，幸好此处离县城并不算远，只需半日的脚程。

到达琼城时已是傍晚，崔寂牵着马缰去寻客栈，而梁七妹在马上坐着。

梁七妹说道：“这儿便是琼城了，这……何时多了这么多江湖中人？”

崔寂怔然，他竟看到了雨剑堂的徐纷，以及奇踪门的林极天，这琼城里不乏七派三家之人，他们为何会聚集在此处？

梁七妹看崔寂一副凝重的模样，笑道：“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呢？”

崔寂沉声说道：“若是这么容易便能打探到消息，他们也不会在七派三家之内。”

梁七妹笑意盈盈：“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罢，她翻下了马，直直朝客栈里面走去。

不过多时，梁七妹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说道：“你求我我便告诉你。”她看了一眼崔寂，见崔寂没有说话，又道：“你不求我我也告诉你。”

崔寂才道：“你问出了什么？”

梁七妹道：“九重霄惨遭灭门。”

“除此之外？”崔寂愣了一瞬，尔后又问，他清楚九重霄在江湖中的地位，尽管九重霄不是正派之首，但它在武林盟中也处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是谁灭了九重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梁七妹笑道：“也许这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她故作神秘，低声在崔寂耳边道：“武林盟选举盟主当头，九重霄竟然被灭了，门主洛青幸存下来，称此事为栾轻闲所做，而又有匿名者称楚湮山庄庄主与栾轻闲勾结在了一起。这事着实有趣，你看如何？”

崔寂怔然不语，他静下心来细想了许久，才道：“不，不该如此。”

“信不信且由你，这可是我好不容易问来的。”梁七妹不屑道。

崔寂问道：“不知姑娘是如何问来的？”

梁七妹伸出手晃了晃道：“五两银子换来的，这正派看着光彩，背后可不少穷疯了的人，这可不是五两银子难倒英雄汉？你说是不是。”

崔寂是真没想到这竟是用五两银子换来的，他只好道：“晚些我再将银两还给姑娘。”当下他应当寻到栾轻闲，也不知栾轻闲与楚惊岩现在在何处，他们若是遇到了那七派三家，可就麻烦了。栾轻闲绝不会是灭九重霄之人，他身上还有伤，何况九重霄应当是在芍城，他们所走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往芍城去的。

“我可不稀罕那五两银子。”梁七妹说道。

崔寂叹道：“那我便不还你了。”

梁七妹又道：“看你这模样，难不成灭了九重霄的，是你熟识的人？”

崔寂没有回答。

梁七妹思忖了许久，又道：“我那日救你时，看见了两位相貌不凡的公子，他们身上皆有伤，那两人是伤你之人？”

崔寂不语。

梁七妹却接着道：“是你在意的人？”

崔寂仍然没有回答。

“是被诬蔑的人？”梁七妹忽然翘起一抹明媚的笑。

崔寂心底一怔，说道：“你如何得知？”

梁七妹踮起脚拍了拍崔寂的头，说道：“你全写在脸上了。”她想了想，又道：“他们身上有伤，不会走太远，这里是离那儿最近的县城，也许他们就在此处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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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惊岩与栾轻闲果真在琼城里，他们挑了间最偏僻简陋的客栈住了下来，栾轻闲流了太多血，他们只能在这城里待几日再走，不巧的是，七派三家的人竟也来了此处。

楚惊岩去为栾轻闲拿药时无意间看见了七派三家的人，看样子他们刚到不久，全都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楚惊岩回到客栈时栾轻闲已醒了过来，栾轻闲看着窗外一副沉思的模样。楚惊岩问道：“你在看什么，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栾轻闲转头看向楚惊岩，道：“想必你也看到了。”

楚惊岩颔首：“我确实看到了。”

“你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栾轻闲问道，他只觉不祥，似乎有什么已经在开花结果。

楚惊岩道：“我早知你会这么问，特地打探了一番才回来。”

栾轻闲淡笑：“那你何不直说？”

楚惊岩伸手摸向栾轻闲的双目，栾轻闲不由闭上了眼睛，楚惊岩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栾轻闲问道。

“一副好奇的模样，眼里像装了星光。”楚惊岩道。

栾轻闲拍开了楚惊岩的手，道：“你……”

楚惊岩正色道：“九重霄被灭了，洛青说是你所为。”

听罢，栾轻闲先是一惊，后又像是无事一般笑了起来，说道：“那楚庄主你可得离我远点，若是被冠上了包庇的罪名那可不好。”

楚惊岩紧盯着栾轻闲的双目，道：“我已被冠上了包庇的罪名，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我们被人跟踪了，那人还透露出了我们所处的位置。”

栾轻闲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我们得走了，连夜离开这里，我可不想连累了你。”

楚惊岩道：“栾轻闲，你心变软了？”

“我的心何时硬过，我可以掏出来让你摸摸。”栾轻闲睨了他一眼。

楚惊岩不语。

栾轻闲也同样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怀疑江砚并没有死。”

闻言，楚惊岩眼色一沉，道：“我也曾怀疑过。”

“不，无需怀疑，江砚定没有死，并且他与九公子还有一定关系。”栾轻闲道。

楚惊岩说道：“你如何得知？”

栾轻闲道：“我有一个想法，但此时还不宜说。”

第13章

而今的要事是离开琼城，楚惊岩也便没有再问。

夜很快来临。

白日里的喧闹吵杂仿佛是过眼云烟一般悄然逝去。

风动，除却风动之外，这街道上还有他人在动。

是谁？

街上响起衣角偏飞的声响，但很快又静谧了下来。

楚惊岩与栾轻闲凌空而起匿身在横梁之上，尘屑簌簌落下。他们屏气静候着，悄然无声。

那人在窗外窥视了一阵，忽然翻窗而入。窗是大开着的，要翻入屋里毫不费劲。那人落地很轻，几乎没有声响。

他谨慎地环视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他又查看了床底以及房屋四角也没有找到藏匿在房里的人，也许在横梁上——

只见他抬头往上看去。

栾轻闲认得那人身上的衣物，那身墨衣分明是奇踪门中人所有的。七派三家竟这么早便得知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思及此处，栾轻闲不由有些许悸栗。

楚惊岩伸手捏了捏栾轻闲的掌心，意图使他定下心来。

栾轻闲转头看向了楚惊岩，有些愣然。

只见楚惊岩忽然从横梁上跃身而下，伸手劈在了潜入者的后颈上，那潜入屋里的人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来人似乎只有这一个，楚惊岩说道：“看来我们得提前离开了。”

栾轻闲跳下横梁，他点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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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琼城之后，两人直往华几谷而去，华几谷离此处并不算算，仅需三日的路程。离华几谷越近，越多的青山绿木浮于眼前。

又走了半日，一路上竟连半个行人也没有见到。绿水环着青山，那山上的霭霭白雾像是水墨画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