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并不无辜，说到这我也算是帮你除了一个人，如今我已经是罄竹难书，再杀一个人又算什么。”

楚惊岩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道：“以后别再轻易伤及无辜了。”

栾轻闲看向他，笑道：“无辜都是别人，我不无辜，我无情无义。我若不杀她，她就会来杀你，还会害了我。”

“你该数数有多少条人命死在了你手下。”楚惊岩道。

栾轻闲却又笑了一声，说道：“我只杀该杀之人，你要杀了我声张正义么？”

楚惊岩道：“也许有一日我会这么做。”

两人又是沉默了好一阵，栾轻闲见他没有再说话，便道：“我很快便要走了，你得提防着九公子这人，我在路上顺便寻找解情蛊之法。”

楚惊岩想留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栾轻闲道：“只是走之前我想与你喝点酒。”

“酒窖中有酒，你想喝什么，我去取。”楚惊岩道。

栾轻闲却摇头：“我只是想想罢了，没真的要喝，若是找人喝酒我也不会找一个想将我灌醉的人。”

“譬如我？”楚惊岩问道。

栾轻闲点了点头：“譬如你。”

楚惊岩留不住他，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第5章

九重霄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吴仁悲恸地哭泣不已。

吴矜出事后两日，江湖中传出了楚湮山庄包庇栾轻闲一事，楚惊岩否认此事，却仍是没有止住人们的质疑。

七派三家重组武林盟当头，而被提名为盟主的楚惊岩却被人们质疑包庇栾轻闲，七派三家也不得不将重组武林盟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于此同时，云芜客栈被转卖给了一个从外地来的商人，原云芜客栈的伙计以及厨子，全都寻不到了踪迹。而在云芜客栈对面的茶楼竟也被人买了下来，但这楼里依旧只是卖茶。

那茶楼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还未进茶楼便能听见茶楼里面喧闹的声音，茶楼老板对此并没有过多规定，同是来饮茶的人，不过是图个开心罢了。

茶楼楼上的隔间里面，栾轻闲轻啜了一口茶，茶水里有一股淡香飘扬开来，栾轻闲道：“怎么，不过是换了个生意罢了，你们还跟我闹脾气？”

站在栾轻闲对面那稍壮实一些的男子说道：“我们哪会跟你闹脾气呢，你让我们走的时候，我立马就卷铺盖走了。”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竟是原来云芜客栈里的厨子，这厨子原本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快刀谷让，只因玩牌九时输给了栾轻闲，不得已跟在了栾轻闲身边当了个小厨子。

在谷让身旁坐着的那个瘦削的男子道：“这回让我做什么，端茶送水擦桌子？”听声音便知这是原来云芜客栈里的那个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的，换了一身衣服之后，若说他是个书生，也没有人会怀疑。极少人知道这书生模样的人，竟就是退隐江湖多年的慕千秋。

栾轻闲拿出了一只玉笛，这便是他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一支笛子，他道：“慕千秋，你可还记得你的笛子，如今我将这玉笛还给你。”

“你不担心我拿了笛子就走？”慕千秋拿过那支玉笛，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这就是他的玉笛，即便是化作灰他也认得。

谷让低头看向慕千秋，慕千秋把那笛子宝贝得紧，他不由笑起，说道：“慕千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把这破笛子当宝贝了呢，当年你把命输给了栾老板，你还想走？”

慕千秋抬头看向谷让，嗤笑道：“我就是把这笛子当命又如何，这不是你这种俗人能懂的。”

谷让无奈笑着，说道：“是是是，我这种俗人不懂你们这些高雅的品味。”

栾轻闲不由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两人还是避免不了要斗嘴，他道：“我知道你们在客栈里当伙计当厨子是委屈了你们，如今我若让你们干回本行，你们觉得如何？”

听到栾轻闲的话后，谷让与慕千秋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尔后谷让道：“刀口舔血的活儿我没少干，安安稳稳当个厨子也是不错的，不要怪我多说，这么下去，恐怕你会良心不安。”

栾轻闲道：“良心不安？谷让，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谷让道：“人总是会变的。”

“那你们帮还是不帮？”栾轻闲问道。

谷让与慕千秋都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回答栾轻闲的问题。

栾轻闲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安安心心守着这茶楼过一辈子吧，阎王爷什么时候收我，我便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你们。”说罢，他便往外走去，他以为谷让和慕千秋会拦着他，可惜他错了，他走出这茶楼之后，谷让与慕千秋都没有走出一步。

“既然你们不愿，我也不再强求”。栾轻闲暗道，他骑上马往城外而去，没有回头。

九公子在临江坊中又听了一曲琵琶调，天转凉，屋里的花也渐渐枯萎起来，他无心听曲，摆了摆手让弹琴的女子停下来，那女子抱着琴退了出去。

云无颜从珠帘后走出，走到九公子身后，她将敞开的窗子合了起来，尔后又转过身为他捏了捏肩，边道：“天有些凉了，公子要不要多加件衣服？”

九公子道：“不必，不知栾轻闲下了山后去了哪？”

云无颜沉思了一会儿，小心谨慎地说道：“探子是在芍城到楚湮山庄的路上发现他的，他去了一趟楚湮山庄，之后便跟丢了……”她看了一眼九公子，唯恐九公子会忽然发怒。

九公子笑了一声，说道：“不必管他，他如今无一藏身之处，走投无路的时候自会来找我。”

“公子英明。”云无颜道。

“现下，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九公子道。

云无颜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这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她问道：“不知公子所谓何事？”

九公子道：“将九重霄处理掉。”

云无颜问道：“为何我们不借栾轻闲的手来将九重霄处理掉？”

九公子道：“栾轻闲这般聪明的人，他若是这么容易便着了道，我们也不必这么处心积虑地来对付他。”

云无颜明白自己不可多问，她只是笑了笑便将珠帘撩起，她只需安分地去将处理九重霄的命令吩咐下去就够了。

第6章

北面的城门外有座庙，城里的人时常结伴去求姻缘。庙外有棵三生树，树上系满了许愿符。树下有个卖许愿符的假道士，若你给他一两银子，他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栾轻闲抛给了那假道士一两银子。

那假道士连忙把银子揣到兜子，满脸笑意地说道：“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

“如实回答？”栾轻闲问道。

那假道士点了点头。

栾轻闲想了想，又问道：“昨日有一男子来过你这，他要你带话给一个跛子，不知他要你传达的是什么话？”

只见那假道士又伸出了手，眼中满是笑意，他道：“方才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如今你得再给我一两银子。”

栾轻闲无可奈何，只好又拿出了一两银子。

那道士笑眯眯地又将银两揣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然后靠在栾轻闲耳边道：“那高个子的男子让那跛子到城西的布庄里去拿一匹布。”

栾轻闲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假道士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子，说道：“要不你再问我点什么？”

栾轻闲笑道：“这倒是不必了。”

栾轻闲在城西的布庄里见到了徐跛子，徐跛子取了一匹布便往外走去。那匹布是白色的，白得毫无人气，那料子像是用来做寿衣的一样。那匹白布定不单单是布，兴许这布里面还藏着什么，栾轻闲这么想着，于是便跟了徐跛子一路。

徐跛子拿着布在城里绕来绕去的，最后进了个破庙里，破庙里空无一人，他将那匹白布抖了抖展开放在了地上，一条青蛇从布里面钻了出来。

青蛇吐着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徐跛子担心那蛇有毒，他拿起白布一卷便将那青蛇包在了里面，然后便重重地将白布包甩在地上，他甩了许多次，直至确定里面的青蛇已死才罢休。

徐跛子的步子太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他的神情动作全然只像是个城中的小市民，这些都是模仿不出来的。在将那青蛇摔死之后，徐跛子在破庙里拿了把铲子，便到破庙后的树下将那白布与青蛇埋了起来。

栾轻闲忽然明白过来，他转过身便走了。

还未走几步，便有一鞭子甩了过来，那鞭子力道之大，竟将栾轻闲身旁的树给折断了。

栾轻闲转过身，便看见一个女子笑意盈盈地执鞭站在他的身后，那女子娇笑道：“栾老板，才数月未见，怎变得这般窝囊了？既然都看见了，你还跑什么。”

“绿萝姑娘，别来无恙。”栾轻闲道，他眼中带着笑意，心下却不免一惊，距上次交手不过数月，这绿萝的武功怎厉害了这么多。他方才急忙要走并不是因为担心有人偷袭，而是明白过来那白布与青蛇代表着的是红坞未灭，并且要来杀他，这么说来，也不知江砚是否还活着。

绿萝那眼神似暗藏着刀子一般，尽管她是笑着的，她道：“别叫我绿萝姑娘。”

栾轻闲问道：“那该如何称呼？”

绿萝说中的鞭子如蛇般飞袭而去，她嚷了一声：“叫姑奶奶！”

鞭子上有刺，若是被这鞭子碰到，也许命还在，血却止不住了。栾轻闲边避着绿萝的鞭，边问道：“绿萝姑娘，这次来杀我又是为了什么？”

绿萝冷笑了一声道：“杀便是杀，哪来的这么多理由。”

栾轻闲躲避了几回便欺身而上，擒住了绿萝甩鞭的手，他扭转了绿萝一根手指。绿萝的鞭只可远攻，难以用作近身之战，栾轻闲以为已经制住绿萝之时，忽觉腹上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短刀末入了腹部，血流不止。

绿萝笑了一声说道：“你且放心，我这刀上并未涂毒。”

徐跛子从后面怯怯地走出来，他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绿萝，道：“姑、姑娘……”

绿萝笑着掏出了一锭银两朝他抛去，说道：“跛子，这是赏给你的。”

徐跛子伸出双手将那银两接住，然后双腿一屈跪在地上，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绿萝作势要走，却见她忽然拔出了刺在栾轻闲身上的短刃，她转过身朝跪在地上的徐跛子掷出了一物。

那短刃正正插在了徐跛子的额头正中，徐跛子的声音哽在了喉里，只这一瞬便已经一命呜呼。

栾轻闲将手覆在绿萝的手上，紧掐着绿萝的手腕。

绿萝猛然将手放开，她退到了不远处，手触碰到腰上的小竹篓，作势要将里面的毒物取出。

栾轻闲未被他恐吓住，他也不想浪费力气去与她相斗，他拔出腹部上插着的短刃，用手按住了伤口，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绿萝站在不远处，笑意渐起，她说道：“你真以为这刀上没有毒？那毒被我涂在了刀柄上！”

栾轻闲醒来时惊觉自己周身冰冷，他怔然坐起，发觉自己竟处在一个冰洞里，但他讶异的并不止是自己身处冰洞之中，还有腹部上的伤，他的伤已经消失不见，连血迹也没有留下，细看之下才得知身上这衣服也已不是原来那件。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必须走，在走之前还得找到绿萝，他实在猜不出绿萝在耍什么花样。思及此处，他从冰上爬起身，刚一抬头，便看见了远处一张冰雕的床上坐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是江砚。

怎么会是江砚。

栾轻闲心下一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砚，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江砚不发一言地看着栾轻闲。

两人对视了许久，栾轻闲收回了目光，这实在不对头，江砚分明已经死了，他怎么会在此处。起死回生的医术并不是没有，而能让人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神医，除了渊甸的白君，他实在想不出其他人。栾轻闲不敢多想，渊甸也没有理由与他为敌的，而他也不愿同白君玄君交手，这二人太可怕。

栾轻闲后退了几步，说道：“江砚，活过来之后不会说话了？”

江砚没有回答，他只静静看着栾轻闲，仍然是先前那个姿势，仿佛不能动弹一般。

栾轻闲忽然往前掠出，掌心朝向江砚，这一掌却留了余地，这只是一个虚招，他随时随地可以将这一掌收回来。于习武之人而言，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能轻易出手，栾轻闲犯了大忌，但他毫不畏惧，他孤掷一注地出了掌便不可退却。

果然，江砚仍是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没有转。

栾轻闲的掌离江砚只有半丈远的时候，忽然听见啪一声，便见一根鞭子甩了过来。栾轻闲猛然侧身躲过了绿萝的鞭子，若被那鞭子打到，恐怕连骨头都会断掉。

绿萝气冲冲地走出来，说道：“栾轻闲，你想干什么！”

栾轻闲回头笑道：“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你不准伤他！”绿萝气急败坏地又将鞭子朝栾轻闲甩去，那鞭子如灵蛇一般，鞭子上的刺一定有毒，那是一条比毒蛇更毒的蛇。

栾轻闲一边躲避着那鞭子，一边小心着身后的江砚，若他没有猜错，江砚根本没有活过来，他有些不忍心去拆穿绿萝的谎言。栾轻闲稍一偏身，绿萝那鞭子便扎进了冰里去，趁着绿萝强行将鞭子收回之时，栾轻闲上前去擒住了绿萝，点住了她几个穴道。

绿萝瞪大了双目，说道：“你不准伤他！”

“我没有要伤他。”栾轻闲道。他没有将绿萝手中的鞭子取走，唯恐上面有毒，他又问道：“这里是哪里？”

绿萝笑了起来：“你逃不掉的，出口已经被冰封住了，你只能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栾轻闲的手扼住了绿萝的脖颈，看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才松开了手，问道：“我只想知道出口在哪里。”

绿萝说道：“你把我的穴道解开，我带你过去。”

“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话？”栾轻闲道。

绿萝哼了一声：“那你就别想知道出口。”

栾轻闲转身走了，他没有直接要了绿萝的命，因为她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出路的人，但此刻，他决定自行寻找出口，在必要时再折回去找绿萝。

栾轻闲在里面走了许久也没有寻到出口，到处都是冰柱，绕得他有些头晕。他停了下来决定休息一番。

忽然听见面轰隆一声巨响，栾轻闲猛然抬头看去，只见面前不远处的冰墙破开了一大个窟窿，光从外面照了进来，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栾轻闲看见楚惊岩走了进来，呼吸一滞，尔后紧绷住的每一根神经才松懈开来，身体一斜便躺在了地上。

楚惊岩怔然看着栾轻闲倒在了地上，他连忙跑了过去将栾轻闲扶了起来，只觉得栾轻闲浑身冰凉。

栾轻闲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惊岩道：“我得知你被劫走，有些不放心。”

栾轻闲知道楚惊岩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他也知道楚惊岩有派人跟踪他，但没想到的是楚惊岩竟会亲自来救他。

“绿萝没有死，江砚如今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我们走。”栾轻闲道。

楚惊岩却道：“不急，我先去取一样东西，你在这等我。”

栾轻闲没有问他要取什么，只道：“好。”

楚惊岩走进了洞穴深处，他没有在里面绕圈，而是很快便找到了江砚与绿萝，自从他的武功更进一步，他的听觉视觉又更敏锐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