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言枫还说了很多，似乎是喝多了，说出的话毫无章法，苏谦墨已经不在乎那些了，他当时很虚弱，虚弱到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了。

苏谦墨记得最后于言枫问了他一句话，他说，如果几年之后，我能和你在一起了，你愿意等我吗？

苏谦墨居然就在车里睡着了，电话铃声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看了眼手机，居然已经十一点了，周围的店面都已经关了，天窗还开着，脑子里嗡嗡直响。

是杨丽萍打来的电话，苏谦墨赶紧接了。

“你在哪呢，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杨丽萍的声音很是焦急，她嗓门本来就很大，这么一着急一喊，那感觉就好像要把苏谦墨生吞了一样。

苏谦墨的耳朵被震的一麻：“妈，我到家了，怎么了？”

“放屁，我在你家坐了两个钟头了，你到底在哪呢？”

苏谦墨一个激灵，马上启动车，往小区里面拐，进了地下车库。

“真的快到家了，先挂了，一会儿说。”

苏谦墨把车倒进了车库里，赶紧上了楼。

杨丽萍和苏诚明居然都在，苏谦墨有点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俩人居然都来了。

“发生了什么？”苏谦墨把衣服换下来，他的屋子总是在杨丽萍收拾好两天之后再度变成狗窝，这一次杨丽萍却没有收拾，这就说明了发生了让他们更加紧张的事情，以至于能够忽略如此恶劣的环境。

杨丽萍的眼睛已经红了，她站起来问：“你去哪了？”

苏谦墨有些头疼，可能是他自己生活久了的原因，总是有些受不了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因为总是要不得不编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避免他们过多的猜疑和担心，毕竟他是一个有“前科”的人，哪怕你出国念了个博士，也不代表你正常了。

“去顾潇那里吃饭了，后来和朋友去唱歌，没听到手机响。”

杨丽萍的眼神带着怀疑，连苏谦墨都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破绽百出，但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因为连续两个礼拜睡不着，刚才一不留神睡在了大马路上，而且睡不着的原因就是因为见了于言枫一面吧。

苏诚明明显也觉得杨丽萍的行为已经有些大惊小怪的意思，穿上衣服就要走人，还问杨丽萍走不走。

杨丽萍明显还没有缓不来劲，她看着苏谦墨，眼中似乎还透着不易发觉的怜悯。

“下个周末，你爸生日，带上程君回家吃饭。”

苏谦墨点了点头，实在是无力说些什么，他刚才睡得那一觉的睡意似乎又回来了，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赶快把父母送走，一头扑在了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苏谦墨总以为忘记比记得要简单的多，此时此刻才发现，忘记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你所在的这个地方，总会有人或者事物提醒你，让你想起，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于言硕这几天回家的时间很不固定，于言枫已经正式开始了在公司的工作，从最开始的助理开始做起。

于言硕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他就在本地上学，基本不在学校住，都是回家。于言枫没什么事儿，基本就是下了班就回来，可是最近几天于言硕回家的时间很晚，有时候几乎都到了十点。

于言枫托人查了于言硕的通讯记录，发现了一个陌生号码，后来才查清楚，原来于言硕的生母回到了本市。

当初因为于言枫的极力反对，于父把于言硕留了下来，给了于言硕生母一笔钱，把她打发到了别的地方，那笔钱足够她衣食无忧地活好几辈子了。

于言枫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每天晚上等于言硕回家，再把饭菜给他热一遍，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一个礼拜之后，于言硕就没有再迟归过，他生母的事情看来终于告一段落。

于言枫往于言硕的卡上打了些钱，自己则搬回了最初郭玉梅买的小房子里了。

郭玉梅那里已经不常住，让夏晓泽过来重新打扫了一遍。

苏谦墨既然已经回国，那自己当初买的那房子也就没有必要了，还不如收拾收拾转卖了算了。

于言枫打定了主意，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把那房子里收拾收拾，有用的带走，没用的干脆卖了。

于言硕本来打算要来帮忙，于言枫害怕动静太大，再者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周日下午自己去了家里收拾。

于言枫有个习惯，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照片，哪怕只是租的房子，或者是出差，都要带上。

他演戏的时候，几乎就是处于全国各地乱跑的状态，那时候虽然累，却觉得很充实，没有时间留给你去想一些事情。

此时此刻，他坐在屋子的客厅里，面前的书包里装着相框和一个盒子。

楼下就是苏谦墨的家，忍不住想起来儿时，俩人一栋楼，也是楼上楼下的关系，在楼前的院子里，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苏谦墨从阳台探出的小脑袋。

那时候他就像个小姑娘，头发像个锅盖子扣在头上，脸很白，却不爱笑，总是冷冷地看人。看上去瘦瘦弱弱，骂起人打起架来却毫不含糊。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懂情啊爱啊，却愿意和这个人在一起。后来长大，终于明白对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却又退缩，不敢表露。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他什么时候愿意多看自己几眼就好了。

再后来，俩人终于在一起，自己还不甘心，只想着能天长地久，不考虑任何人的想法。

最后，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被杨丽萍找到。

于言枫一直都想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想做到心无愧意，他本能地厌恶自己的出生和生活方式，却又无可奈何地顺应继续走下去。

所以当他在苏家看到苏谦墨瘦骨嶙峋的模样时，内心唯一的那份坚持瞬间崩溃了。

什么样的生活对于他才是最好的？

于言枫忍不住苦笑，他看着手中的烟一点一点地燃尽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干坐了快三个小时。

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膀，把背包提起来，开门下楼。

缘分这种东西，其实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苏谦墨知道，他跟于言枫的缘分是非常深的，深到了一种东非大裂谷都难以企及的深度。

单凭从小到大的那十几年的生活中，就是其他任何人无法复制的。

所以当俩人再度碰面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苏谦墨和程君从电梯里走出来就看到一个人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顿时三人面面相觑，苏谦墨和于言枫瞬间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

第一个说话的是程君，她惊讶地向前走了两步：“你是于言枫，我是你的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第三十九章

杨丽萍被门外的声音惊动，她打开门，看到外面的情况，一头雾水，觉得自己衰老的心脏一瞬间难以承受负荷，她脑子里跳出了个奇怪的想法，这到底谁和谁才是一对？

这相当是于言枫第一次见苏谦墨，所以震惊程度非同一般，但是因为人多，把心里的那股冲动堪堪地压了下来。

“言枫也在啊。”杨丽萍如梦初醒，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言枫这几年几乎成了他们家第二个儿子，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苏谦墨带着现任女朋友来了，这怎么看怎么奇怪。

苏诚明站在杨丽萍身后，蹙着眉：“堵在门口干什么，都进来。”

苏谦墨看了于言枫一眼，拉着程君的手进去了。于言枫愣了一下，随即被苏诚明拍了拍肩膀，推了进去。

于言枫瞬间有些莫名其妙，当他坐在桌子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苏谦墨带女朋友见家长。心里顿时就如同缺了一块，脑子里一片空白，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杨丽萍已经摆好了盘子，众人入座，于言枫觉得头疼，他左手边是苏诚明，右手边是苏谦墨，总觉得这个位子不太对。

杨丽萍挨着程君，不断地给这个小姑娘夹菜。

“阿姨，我自己来就行了。”

程君一笑很甜，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没有化妆，梳了一个马尾，看上去很清纯可爱。

于言枫看着程君，便知道苏谦墨是很喜欢这种类型的，顾潇，楚盼都是很娇小可爱的姑娘。

他连筷子都没有拿，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饭桌上，简直就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我还没想到，谦墨居然和于言枫还是朋友。”程君看了于言枫一眼，点了点头。

苏谦墨有些尴尬，没有说什么。

于言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烧坏了脑袋，终于开口：“我和墨墨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

程君忽然来了兴趣，毕竟于言枫算是一个成名早而且快的明星，而且她很喜欢于言枫一部电影里的演出。

“都没听你跟我说过。”程君戳了戳苏谦墨的胳膊。

杨丽萍笑着道：“他就是个木头，你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来。”

程君笑了笑，苏谦墨终于抬起头，看了程君一眼：“你想听什么，回去说给你听。”

那种口气其实很自然，但是听在于言枫的耳朵里却完全成了另外一种味道了，他现在只想让自己突然聋了或者瞎了。

“小枫算是我们家里人，苏谦墨去国外读书那几年都是小枫来照顾我们的。”杨丽萍意味不明地说道。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苏谦墨从一个木头人敲醒了，他没有开口，只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了于言枫一眼。

“原来是这样。”程君点了点头，忽然对于言枫这个人和苏家的关系更加好奇了。

既然杨丽萍说于言枫相当于苏家人，那为什么于言枫和苏谦墨俩人之间的关系这么紧张，俩人从进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于言枫不懂为什么杨丽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单纯的指责苏谦墨不孝顺？不可能，肯定还有别的意思。

但是于言枫已经没有办法考虑了，因为苏诚明拿出了两瓶白酒，杨丽萍拉着程君去里屋里说话去了。

饭桌上就剩下三个各怀鬼胎的男人。

苏谦墨看了几人杯子里的酒：“爸，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谁明天不上班，就你例外？”苏诚明明显口气不善。

苏谦墨没再说什么，于言枫倒是无所谓，他现在巴不得喝个昏天黑地，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了。

不过这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是非常少见的事情，于言枫恨不得掏出手机照相。

这一顿饭吃的及其郁闷，三人都没有喝多，但是于言枫已经无法开车回去了，只能让于言硕过来接人。

苏谦墨和程君打算打车走，于言枫伸手拦住，笑道：“一会儿我弟来了，直接送你们回去好了。”

苏谦墨面色不善，想要拒绝，程君却道：“好啊，那多谢了。”

于言硕来的很快，打开门出来看到了面前的三个人，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苏谦墨，你回来了啊！”于言硕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他看到了苏谦墨旁边的女的，再看自家兄长满脸青紫的神色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上车吧。”

于言枫真觉得自己的胆子翻了天了，他明明可以坐到副驾驶的位子，却鬼使神差地和苏谦墨挤到了一起，这是辆越野车，后面的位置相对宽敞一些，但是苏谦墨和于言枫的个头都不矮，这么一挤，就真的是肩膀靠着肩膀了。

于言硕从后视镜里看着都觉得一阵胆战心惊，苏谦墨那表情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揍于言枫一拳的。

程君似乎没察觉出来什么异样，她跟于言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完全把苏谦墨和于言枫抛到脑后去了。

程君的家住在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公寓里，程君下了车，苏谦墨也下车送她，程君忙到不用送了，苏谦墨就让她一个人回去了，亦或是说心乱如麻，无心去关注她了。

于言枫靠在车上等，于言硕走过来，看着前方男女告别的场景，忽然道：“苏谦墨回来了，然后有了女朋友？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接受不了。”

“我都接受了，你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于言枫笑了一声。

于言硕看了看他的眼睛，怒骂道：“你能接受个屁，你的眼都红了。”

“那是喝酒喝得。”

于言硕不在搭理他了，一个人钻进了车里，把音乐打开了，是《分手快乐》。

于言枫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愤愤然打开车门，冲里面喊道：“把那破玩意儿给我关了。”

于言硕耸了耸肩，把音乐关了，苏谦墨已经走了回来，他穿着黑色的外套，整个人几乎淹没在黑夜里。

于言枫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瘦成了这样，瘦削的脸苍白，唯独那薄唇稍显红润。

“不用送我了，我打车回去就行。”苏谦墨站的位置距离他有一米远，神色明显带着疏离，语气清冷。

于言枫无法否认，俩人这么多年没有见，而且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疏离是肯定的，没有打起来都是好的。

于言枫的脑子里忽然飘过一句歌词：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过的人……

现在他回来了，就在自己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你为什么又要退缩了？

酒精真是一种好东西，于言枫可以把这一切都当做是自己发酒疯了。

想到此，再也没有犹豫，他走过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谦墨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扯，另一只手已经环过了他的腰。

于言枫还没把人扯到怀里，左脸已经狠狠地挨了一拳，那一拳下了狠劲儿，于言枫的身子向一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于言硕完完整整看到了自家兄长猥亵不成反被揍的全过程，他只觉得心里是草泥马狂奔，不知道是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

如果出手去拦，于言枫八成会觉得自己碍事儿，还是赶紧躲远点的好。

于言硕飞快地打开车门，猫着腰，绕过车头，往街对面狂奔而去了。

于言枫抹了把鼻子，发现手上有血，也没有在意，用袖子随便擦了擦。

苏谦墨冷冷地站在他面前，眼神显露着一丝厌恶和憎恨。

小区门口的人还是很多的，路灯通明，有人交头接耳，似乎已经认出了于言枫，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苏谦墨看着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本能有一种反感，他的心从一开始就已经乱了，看着于言枫狼狈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推开人群，刚要往外面走，忽然脚步顿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已经被人扯住了。

于言枫垂着头，扯着衣袖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他的面容几乎看不到，颈项弯成了一个可笑的弧度。

“别走……”

非常短促，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还带着轻颤。

苏谦墨的心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于言枫的手拨了下去。

于言枫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他怔忪了几秒钟，忽然向后踉跄了几步，几乎要摔倒。苏谦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狠狠地把心里冒出的那一丝紧张的情绪压了下去，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面前那个人，双眼一闭，忽然躺到在了地上。

短短一瞬间的事情，苏谦墨仿佛看到于言枫那双乌黑的眼中涌出的情绪，那种眼神，悲伤到难以自制的程度。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苏谦墨不受控制地冲到于言枫身边，伸手想要把他抱起来。

当初是谁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明明说好的，就这么不作数了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于言枫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肩膀的骨头酸疼不已，如果不是因为他清晰地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绝对会以为自己是让人给揍了。

环顾了一圈，发现这是他母亲的那所公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而且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