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管就差上去勒住凌日的脖子活活勒死他算了,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白养了他白养了他……
夜明轩没想到凌日的武功竟然进步至此,连夜岿然都不再是他对手。在他心里夜岿然是个不可能败在任何人手里的人,是个神一样的存在,是他的同胞兄弟却也是一辈子都要堤防的人,此刻却被凌日用剑抵着喉咙,只要稍微往前一使力,他就会毙命!
他对凌日的话很是受用,果然夜岿然教导这二十个人很有方,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知道自己该为谁卖命就好!
不无得意。
但是还是打着官腔:“凌爱卿言重了,将军乃朕同胞兄弟,怎可能对朕不利?快快放开将军,不得对将军无礼!”
凌日得令收剑、跪地:“是,皇上!”
宴会又重新开始热闹起来,大臣们歌功颂德,美酒美人,春风得意,皇帝心情甚好,一场寿辰酒宴,俨然成了皇帝的主场。
深夜,虎一样的帝王回宫,狐狸一样的臣子们也走了。
留下一片热闹过后的狼藉,今夜的将军府注定不安宁。
王爷房间内,秦总管已经不能自持地哭起来了。
看着王爷被剑气所伤的脖子,一指长的伤口,流出殷红的血,他怎能不哭?
养了他十年,教了他十年,四年前为了给他疗伤损耗了一半的内力,之后在武功上再也没有进展,这对练武之人来说,简直等于是给了对方自己一半的命。
就算王爷对凌月有畸恋,不说那十日,他都听见王爷求着凌月给他一个机会,王爷是多骄傲的人,竟然开口向那人乞求爱恋!那十日过后,王府内的下人一应全换了新的。那人不愿意,王爷也再不曾逼迫他,甚至强了自己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这几年也是对他们极好,只要他们二人回京,遇到难事王爷担着,遇到急事王爷帮着。堂堂景水国的王爷,不管男女要什么人没有?要不是真喜欢那人,怎会如此?
再瞧瞧今天王爷落了个什么下场?
当众被他拿剑指着,被自己的徒弟拿剑搁在喉咙那,再屈辱没有了!
“老秦,你看看你,年纪一大把,哭得跟小媳妇似的。”夜岿然坐在床沿,任下人们小心地给自己喉咙伤处包扎好,笑着取笑秦总管。
“王爷,老秦这就去把那白眼狼赶出府去!”秦总管说着就要往西院凌日他们住的地去。
“老秦!”将军叫住自己忠心的总管,“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用我这小小的伤给我换了皇上的信任。今日如果不是他,我跟皇上兄弟二人已经反目。”
“哼!”秦总管冷哼一声,“那我们还得感激他不成?”
“待会他自会来请罪。”夜岿然笑笑,以他对凌日的了解,在他还对他有用处之前,他还是会把他当将军一样尊敬。也许夜明轩没有注意到,凌日眼里冷然的光,那是将来要把所有人踩在脚底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今夜,只是对于将来的预演,他预感将来总有一天,他还会将冰冷的剑对准自己的喉咙,那时就不是演戏给夜明轩看的了!
但是,那又怎样?
深邃的眸子柔光一闪,幽幽道:“他回来了,他应该也回来了吧?”
第十九章:请罪
秦总管当然知晓王爷前一个“他”说的是凌日,后一个“他”说的是凌月。
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家王爷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人上心的呢?
是进府之初,还是那狐狸精一样的孩子长得越来越勾人了以后?自己每日都随身伺候着王爷,竟然不知王爷动心是何时。如果知道,他会在王爷动心之初苦口婆心地规劝王爷,甚至跪下来求他正常的娶妻生子,一定会倾尽全力找比那人美上百倍的女人服侍王爷,一定要让王爷离那两兄弟远远的!
他竟忘了,这些在四年前,他家王爷和凌月的十日交易时,满府都是王爷和凌月的闲言碎语时,这些他都已经做过了!他跪在他身旁苦劝,王爷长身而立背对他,说:“本王知他不愿跟我,本王只要他这十日,十日过后我便不再多看他一眼。”
没有再多看那人一眼,就行了吗?
看是没多看一眼,但是那孩子练武时弄断的一把断刀,随意丢弃了,捡了来当宝贝一样藏着,现在就在王爷房间的一副字画后面的暗格里。
看是没多看一眼,但是每次教导他的时候都是最长的,一句“骨骼惊奇练武奇才”,就能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为了教他,连师传的上乘内功心法也全然教授,反而荒废自己的武功。
看是没多看一眼,他离开水月城去惠丰做刺史,王爷哪一天没有去西院他的房里坐上一阵?偶尔他回来水月城回了王府,却要装作毫不在意,他给他请安,他询问他在惠丰的情况,一切跟自然的师徒一般无二。
也只有跟着王爷身边二十多年的老仆人才知道,王爷有多么喜欢那人!
这时,听到屋外有人问道:“将军睡了么?”
守夜的小厮对来人行礼:“两位凌大人方大人薛大人,几位刺史大人,王爷在屋内,我这就去通报。”
秦总管看了夜岿然一眼,果然看到王爷眸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温柔得让人心疼。
不待外面的人进来通报,夜岿然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几个人鱼贯进来了。凌日,凌月,薛雁,方大胖。
凌日身形修长,本就生得浓眉大眼,容貌俊朗,此刻白衣似雪,佩玉宝剑,越发衬得他风度翩翩、器宇不凡。
凌月比凌日身形略矮一些,这几年因为练武,身体比先前更结实了,但是看上去还是有些偏瘦弱。他唇红齿白,肤如凝脂,他身穿一身紫衣,眸光流转间,一颦一笑皆是风流意思。
薛雁身穿一身黑衣,皮肤黝黑,身形精瘦,这跟他常年练习轻功不无关系。
方大胖越见白胖,在这四人中间,显得尤其高胖,但是身子矫捷,动作灵敏,近年来武功也大有长进。
四人站成一排,掀袍单膝跪地:“我等叩见将军!”
“起来吧。”夜岿然道。
四人却不起身,凌日拱手将头低得更低,请罪道:“将军,刚才凌日冒然出手伤了将军,狂妄自大,语意冒犯,凌日自知罪无可恕,请将军责罚!”
薛雁也道:“将军,我等只顾给将军贺寿,丝毫没有考虑将军的立场,造成今日皇上误会将军害将军蒙冤,请将军降罪!”
“请将军责罚!”凌月和方大胖也齐声请罪。
这次真的是他们欠考虑了。要是考虑到这一层,他们根本就不会赶回来,就算要送贺礼给将军,也可以不当场送,私下里送岂不更妥当,白白惹了皇上猜忌。
夜岿然见他们跪成一排,突然想起上次是谁犯了错,他要赶了谁出府,他们二十个人齐齐跪下来求情,最后自己还是轻罚了。
跪在他们中间的凌月也拱手,低下头,露出一点儿细白的脖子,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猜测他的表情该是得意的。他有恃无恐,他该得意,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开口,他哪里还能去责罚谁?!
“责罚你们什么?你们为本王千里迢迢送贺礼,本王不会责罚。你们费劲心思不让本王和皇上反目,本王更没有责罚的道理。凌日,反而,本王还得感激你才是,是么?”夜岿然说道最后一句,语调冰冷,想起当众被他折辱,心里还是恼的。
凌日头低得更低:“凌日情急之下出此下策,请将军降罪,凌日绝无怨言!”
夜岿然从床上起身来到他们面前。他在凌日头顶上方冷笑,如果不是凌月,像凌日这样危险的人,他早杀了他了。他不因他的现在要杀他,而是因他的将来要杀他!
如果不是凌月——
“那你说本王该如何罚你?鞭刑,杖刑,还是——直接杀了你?”夜岿然眯着眼,冷声问道。
“——将军息怒,凌日虽计策欠妥,但一心想要化解局面,将军看在他解围心切的份上,从轻发落!”凌月将额头叩地,慌忙求情。
“将军——”“将军——”薛雁和方大胖也急急出声。
“不管将军如何责罚,凌日愿领!”自己做了的事,后果自然该自己担着,凌日有这种自觉。他并不后悔拿剑搁在将军颈项,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那剑刺进他喉咙,如果可以!——
“哼,好!明日去牢房自领杖责一百,以儆效尤。”夜岿然斜睨着他的头顶,说道。
“谢将军不杀之恩!”凌日叩头道。在没人看见的地面空间里,青年好看的眉眼扭曲成悚人的汹涌恨意。
在他心里应该早杀了自己几百遍,杖责一百太轻了,他当然知道他是因为谁才对自己如此宽大容忍。
——他的弟弟,凌月。
将军府的夜,在下半夜静了下来。偶尔能听到院子里几声虫叫鸦鸣。
在床上辗转,虽然困乏,却始终睡不着,于是坐起,点了烛火。
看更漏,已是二更了。
他是回来了。
但是,什么时候又会走?刚才他下令杖责凌日,他会不会记恨自己?呵,他恨自己的还少吗?四年前他就给了他非恨自己不可的理由。
他们这次回来恐怕也不单纯只是为给他祝寿这么简单。离十年之期只有两个月,到时候皇上会履行诺言兵力十万借给他们回辽赤报仇吗?
不管皇上给不给,他们都要走的吧?
十年了,他们在将军府十年,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能顺利报仇吗?他们也许会因为报仇而丧命。
那人,想到那人再也不会回来。
心痛难忍。
想到那人可能会死……
这觉,是再也睡不着了。
突然有人敲门。
好听的声音响起:“将军,我是凌月。”
将军在床上呆愣住了,以为是自己发梦,过了半响又听门外声音道:“将军,凌月有事情要禀告将军。”
几乎是跳下床的,去给他开了门。守夜的小厮因为困倦在走廊的地上睡着了,竟然没被凌月敲门声惊醒。
开门后,夜岿然侧身,让凌月进了房门。
凌月还是一身紫衣,他居然没有休息,专门等这个时辰过来的?难道还是来为凌日求情的?他应该知道他是轻罚了他的。
“扰了将军休息,将军恕罪。”他拱手行礼。
“你有何事要告诉我?”
“凌月今日没能赶回府里给将军拜寿,是因为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将军。”凌月手伸进怀里,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笺出来,呈给夜岿然。
夜岿然接过来,展开一看,大惊,竟是——
“你去找了本王的师傅,逍遥子?你竟找到他?”十多年前他回水月城以后就再没见到自己的授业恩师逍遥子,如今凌月竟找到了他的行踪。
信笺上是师傅逍遥子熟悉的字迹,只短短八个字,却让夜岿然激动不已,面露喜色:“两月后,吾来见吾儿。”
激动之余,他紧抓住凌月的手腕,问道:“快告诉本王,你从哪里寻到他的?他现在身在何处?”
“回将军,我是在惠丰城内的一个小酒馆里遇到的,我因为遇到麻烦出手教训了一帮匪类,师祖见我武功招式熟悉,就问我师承何处,说起来才知道他是将军师傅。师祖交代,我见过他的事只告诉将军知道,勿让第三人知晓,所以凌月二更前来,守夜的小厮被我点了睡穴。”
“这真是好极妙极!本王终于找到他老人家!多谢你!”下意识地将他拉过来,抱住。“这礼物比本王今日收到的任何贺礼都贵重!”
凌月在他怀里僵住了身子。
第二十章:方大胖的旧相好
自从四年前那十日过后,这样亲密的动作,他跟他再也没有过。
那十日后,他做回他的将军他的师傅,而他依然是他最得宠的徒弟。连方大胖这样大度的人,都忍不住说上几句酸话:“将军对你真是比对自己儿子还好,凌月,你干脆认将军当干爹算咯。”
这时候凌月就只笑而不语。谁能知道,这最得宠背后还藏着一层违背伦常的意义?
夜岿然也愣住了,也僵了身体,鼻尖是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特有的香味,现在他纵使舍不得放开,却不得不!
他轻轻推开他,放开他。
又笨拙地解释:“本王,本王是太激动了,不是故意……”
凌月没有计较他故意或是不故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打扰将军休息,凌月退下了。”
越过他想要出门而去,却被将军拉住,问道:“你们这次回来,打算回赤辽了么?”
凌月嘴角掩不住一丝浅笑,眼里闪着跃跃的光。十年了,终于要离开这里,他跟凌日的人生就要开始新的旅程,他们的拳脚很快会在千里之外的故国让仇人血债血偿!
——因为要离开,所以不计较。
对于夜岿然,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恨,更多的是不在意。却正是这种不在意,让夜岿然抓心挠肝。
你爱的那个人,他不爱你也不恨你,却是不在意你,那是比恨来得更残忍的报复。
“我们该走了,不是么?”他轻轻回道。说完,略略行礼,就出了将军房间。
绝尘的衣袂晃了某人的眼。
五月的天气闷热得很,半夜却很凉爽,月光正酣,院子里又徐徐有风,凌月想自己索性睡不着,干脆就在这院子里乘乘凉再回屋,这么想着就朝将军府花园行去。
将军府没有女眷,花园里也没有一般女人喜欢的牡丹芍药海棠之类,除了一池塘的荷花,其他的都是果树。十年里,他们二十人从春到冬,日日苦练,日日苦学,唯一能放松的乐趣就是在秋日果树结果时,爬上这满园的果树,嬉笑怒骂,尽情欢笑一番。
倏然想到,如果将军娶了妻,为了避嫌他们二十人早已搬离王府了吧。将军难道是为了不让他离开王府,所以迟迟不娶?
甩甩头将这个荒唐却很有可能是真的的念头甩出脑海。
想起刚进府时,还想着讨好秦总管,跟将军多亲近,好学得一身本领,如今本领是学到了,他们的武艺甚至在将军之上。秦总管却是巴不得他们离开将军府,而将军,将军——
唯一结交下的,便是那十八个人。
同窗同床同食同寝同欢同喜,真正的肝胆相照。
他们若知道凌日和他其实是赤辽国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该是怎样的反应?
“你在这里干嘛?”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听到声音,他心里一惊,却又掩下惊慌,转身对着来人道:“凌日,你怎么出来了?”
“我半夜热得很,出来凉快凉快,听见你屋里没人,就出来找你。你,一直在这里?”凌日问道,语带试探。若是像四年前那样他去向那人求情,他会现在就杀了那人,不待他日!
“嗯,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凌月答道,又故意转了话题,取笑道:“你不会是想到明日杖责,睡不着吧?”
凌日走过来,捏捏他的手,轻惩他的取笑:“区区百杖,何足挂齿。你也睡不着么?想着何事?”
凌月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星眸中隐隐忧虑。
“虽说夜明轩十年前答应了借兵十万给我们,且立下了字据,但是一旦我们的身份公开,他朝中的大臣们肯定有人有所顾及,到时——”
凌日轻笑,拍拍凌月肩膀,安慰他:“放心,十年前我能让他立下字据许诺我们借兵,现在我也定能让他履行诺言,就算他改变主意不想借兵,也由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