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小姐,做事前都该有几分掂量,人交到你手里,没奢望你跟当妈似的看着他。Okay,他维护你那是男人的职责,这点我没法反驳,可人都走没了过两小时了你才发现——”
“我以为他在后边儿跟着——”
夏少谦抢道:“我说话时请别打岔,等我说完了你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
夏少谦可能是觉得自己声音有点高了,这下放缓了些:“横竖现在他人自己走回来了,没缺胳膊也没缺条腿,你也没欠谁,他有行为自主能力出了事儿就他自己担,你也不用觉得不舒服。既然一开始都为自己考虑了,那就贯彻到底,别半天吊着,你辛苦,我看着也膈应。”
叶轻舟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忙出口道:“得了得了,吃炸弹了你,满嘴炮的。”又转向展倩:“展倩,他间歇性抽风,你别放心里去,今天你也累一天了都去歇着吧。”
叶轻舟慌忙地给两人找台阶下,展倩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哽咽地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掉头撩起帘子就开门出去了。
叶轻舟看人走了暗暗松了口气,说真的,他打从前就对女人的眼泪没办法,一看到手脚都能软——夏少谦这厮简直就是火星人,有人把姑娘家这么当孙子骂的么?想想刚才那画面怎么这么眼熟,简直就是恶婆婆骂媳妇儿的非常规版本,看得他心惊肉跳的,特么地忽然理解起了那些看到亲妈和老婆吵架、被夹在中间的男人的心情。
叶轻舟刚才想插嘴没找着机会,这会子就坐起来懊恼地说:“你个大老爷没事儿冲女人撒气干什么,她也没想到我能滚下去……”
“你心疼了?”夏少谦转过来,那语气说得叶轻舟一愣。
“心疼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追上去。”夏少谦站起来,去案子边倒了杯热水背着他说:“我看她对你也有点意思,刚好你能趁着这时候安慰她,再稍微加把劲儿,顺利的话赶得上明年这时候就能当爹了,那样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感谢我给你制造机会。”
叶轻舟听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脸色也变了变:“夏少谦你说啥胡话,发神经啊?”
夏少谦猛地把杯子重重搁下,铿的一声脆响。
叶轻舟看他一回头,胸口起伏着,下一句话就跟憋了几百年似地吼出来:“没错!我是发神经!那你呢叶轻舟!你什么意思,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女的对你什么意思,你当我存在么,你想过我是什么心情看别人都乐意把你们俩凑做堆么!我是冲她撒气没错,我要不冲她我冲谁?你说我能对你发这脾气么!你说我舍得么!”
叶轻舟本来琢磨着说些什么缓和缓和气氛,却被夏少谦这一番话吼得呆住了。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夏少谦因为太激动,眼眶都泛红了。
叶轻舟静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声“抱歉”。
夏少谦的笑了声,眼睛看着地上说:“你是为什么说的抱歉?是为你失踪让我们全部人操心了整天,还是因为你不能接受我的事儿说对不起。”
“夏少谦……”
夏少谦抢着道:“如果是前者,那我代大伙儿谢你,顺道回你一句,那是应该的,换成条狗丢了我也会这么找。”
“夏少谦夏老爷子,我给你跪了成不,咱能不能别这么尖酸刻薄,别说两句就要对着干成么?”叶轻舟真觉得累了,今晚的夏少谦太反常了。
夏少谦却看着他,接着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后者,那请你把你的抱歉收回去。我要的东西你要是给不起,我也不会强迫你,但是别把没必要的强加在我身上。”
“你够了没有。”叶轻舟几乎是下一秒应道:“咱俩的事儿适合放这时候说么?你就不能挑其他时间发挥联想力——”
“那你要什么时候说?”夏少谦冷着脸,语气也急了:“叶轻舟,时间还不够多是不是?你打算拖多久,拖十天八天、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另一个十年?”
“我不是想拖着你。”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又提起了那句十年,他像是无奈又像是烦躁看向了别处,几乎有点低声下气地说:“你别这么咄咄逼人成么,我——”
叶轻舟有些词穷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看着夏少谦紧握成拳的双手和泛白的指节,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轻道:“我不知道。”
他没有逃避,他是真的不知道。
夏少谦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听叶轻舟接着说下去:“夏少谦,我没遇过这种事儿。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想过……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如果夏少谦硬要他现在给答案,就算要叶大夫磕破了脑子,也只能折腾出这程度。
他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够明白,他希望夏少谦能够懂他。不是不愿意给他一个解释,而是他没办法做到他们那样潇洒,他不能不顾前后,比起夏少谦,他太胆小了、也太懦弱了,长年下来他的社会经验告诉他,逆流而上抵达终点的寥寥无几,而且他们那些哪一个折腾到最后不是遍体鳞伤?
他三十岁了,人生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应该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他跟夏少谦不一样,他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不可能像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爽一把就死的权力不是谁都能拥有,谁都能干的漂亮。
等待的时间足够长了,叶轻舟只听见前面的男人出声道:“我出去抽口烟。”
那声音沙哑得跟小提琴拉崩发出的音似的,门合上的时候,叶轻舟突然觉得难受——那种一个劲儿的难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般的难受……
这一整晚耳边都是外头传进来的狗吠声,还有这四面墙就跟纸糊的一样,隔几个房间说话的絮絮声都能听见。
叶轻舟觉得自己需要思考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可是他已经折腾了一天,干躺着却睡不着,夏少谦一直到大半夜才回来。叶轻舟老远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合上眼了,他感觉夏少谦就站在他床前。
夏少谦应该是觉得他睡着了,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他伸出手又在叶轻舟那条扭伤的脚腕上碰了碰,那只手太冰了,冻得叶轻舟都忍不住缩了缩。
“你醒着?”
叶轻舟发出了声“嗯”。
夏少谦似乎笑了笑,叶轻舟以为他起来走开了,可声音却又传了过来:“刚才是我说话太鲁莽了,明早我会跟展倩道歉。”
叶轻舟听那语气还真装得跟怎么回事一样,别人不敢说,他还不懂这家伙想什么?
想到这里,叶轻舟也装不下了,干脆就翻过来坐起了,可看到夏少谦的模样的时候,他又吓了一跳:“你别也去山坡滚一圈儿下来吧?”
“叶轻舟你大爷的,劳烦积点口德。”夏少谦脸上是在笑,那表情看起来却比哭没好上多少,两眼都是血丝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看着还有点灰败,一张嘴全是烟味,跟个中年破产的失业汉似的。
叶轻舟这才想起自己失踪了半天,夏少谦他们也没闲着,因为方才他们没表现出来自己不觉着,现在他自己想象,要是换成赵晴晴或是夏少谦还是团队里其他人也走没了,他肯定能比谁都还暴躁。
夏少谦显然是冷静下来了,态度也没先前那么尖锐。
叶轻舟缩着一条腿坐着,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副伊斯兰经图,又瞅了一圈这里的装潢。来过纳木错的都知道这里的客栈很简陋,屋子就是用板木搭的,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热水还是限时供应的。
这里的夜晚也不平静,狗吠声能烦得人一整晚不能合眼,隔壁的住客到半夜了还在打牌,远远似乎还能听到潮水声,一波接着一波。
叶轻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目光停留在夏少谦身上,就像其他人说的,他这个人心里活动丰富,嘴上憋得全藏在心里腹诽掉了,所以特别容易走神。他打量着这个男人的侧脸,回想着十年前他的模样,其实除了把头发剪短了之外,夏少谦的变化也不是太大。五官和轮廓仍旧一模一样,不能说帅得天翻地覆,然而在叶轻舟的认知里,他确实从没看过比夏少谦长得还顺眼的人。
那双眼皮微微垂着,双颧上一点多余的斑点都没有,形状姣好的下巴,上下唇厚薄适中,鼻梁上居然有颗痣,他老家那儿管这叫聚财痣,据说财神爷鼻子上也有这么一个黑点点,难怪夏少谦这么喜欢在钱堆里打滚,原来还真是个活财神。
叶轻舟被自己的臆想弄笑了,夏少谦看看他,眉头微微颦着,然后又松开了。叶轻舟感觉到他的手伸到被子底下,碰到了他的指尖,然后很快地缠了上来。
“叶轻舟。”
叶轻舟抬抬眼,才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凑得这么近了。夏少谦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只有吐出的气息是暖呼呼的。只是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夏少谦就挨上来了,叶轻舟躲也没来得及躲,一直手扣住他的脸,劈头就吻了下来。
叶轻舟不晓得怎么诠释那种感觉,震惊嘛?倒不至于,他早就知道这王八蛋觊觎他多长时间了,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还真是松了口气,叶轻舟拎不清这是为什么,总之,这就是他的第一个感觉,就好像他明白这是个暗示,这表示夏少谦闹不动了,他们吵了一架,可最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揭过去了,用一个吻。
比起第一次,这一次亲得可够激烈的。在夏少谦把舌头伸进来的时候,叶轻舟还慌了慌阵脚,但是夏少谦把他抓得很紧,连点挣扎退后的余地都没有。叶轻舟只能寻找空档呼吸着,他觉得有些晕眩、迷茫的感觉,软糯的舌尖舔过他的牙齿的时候让他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犹如一场旖旎的梦。
夏少谦跟他分开之后就抱着他,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沈得叶轻舟连呼吸都谨慎起来。
“叶轻舟。”
“嗯。”叶轻舟扭了扭脖子,一团团的热气吹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痒得发慌。
夏少谦好像笑了,轻轻的,就跟偷着乐一样。叶轻舟听到他问:“叶轻舟,你老实说,你讨厌这样么?”
叶轻舟仔细咀嚼着这句话。然后,他发现……他是真不讨厌。
他不但不讨厌、不觉得恶心,他甚至觉得有些舒畅、有种放开了一切的舒适感,就像小时候偷偷端了家里的鸡窝下了两个蛋煮来吃,或是给自己偷偷多藏了一块大白兔糖。
叶轻舟不知道他们这样抱着过了多长时间,一张比单人床还小的地儿就这样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只能胸贴着胸,他们的心口还没这么靠近过。
凌晨五点不到的时候,他就被夏少谦给摇醒了,他当时还有点懵懵的,夏少谦却硬把他给拽起来。
叶轻舟眼皮都在打架,夏少谦的精神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却还硬给他找了件厚外套摸着黑把他拎出去了。
叶轻舟本来还揣摩着夏少谦这是求爱不成,打算带着他一起去崖上you jump I jump,说出来时被夏少谦踹了一脚,差点二次重创——叶轻舟还真疑惑了,你说这孙子真喜欢他么?你喜欢个人是这么连骂带踹的么?
后来,叶轻舟跟着夏少谦一路半走半跳的来到了湖岸边。
那时候天差不多要亮了,远方的天际日轮逐渐升起。
城市里的日出叶轻舟不知道看多少回了,可是在看到那白光从地平线上徐徐冒头的时候,还真有点悸动的感觉。
湖水一浪接着一浪地卷上来,夏少谦拿着单反沿着湖岸拍照片,他跟赵晴晴那一路瞎拍不一样,每一个场景都跟精挑细选似的,叶轻舟之前翻过一遍,觉得那些照片每一张仿佛都能说出一段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来。
早上八点多吃了点东西后,他们就开车回拉萨市了。
出发前展倩又来跟叶轻舟道了谦,脸上虽然还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不过也比昨晚那挂着泪花的模样强太多了。
曾大伟和赵晴晴还是那个样儿,就是在离开纳木错之前,叶轻舟瞧见他们俩在草原上一前一后走着,各自都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折腾到最后,到头来每个人都非死既伤,只有颜振宇精神抖擞,他载着一车各怀心思的人,一路跟伴唱机似的没心没肺地唱:“哥哥面前一条弯弯滴河~~妹妹对岸唱着一支甜甜滴歌~~~”
回到拉萨的宾馆后,大伙儿基本沾床就睡,谁也没心思乱晃了。就叶轻舟被夏少谦硬拽着去了趟医院,照了X光,确定没有骨裂也没有韧带损伤,换了药才安心地回去了。
第二天订的班机很早,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回去的时候难免有点恹恹的。
回到医院照常上班后,赵晴晴更是整天垮着张小脸,一直呈四十五度仰望窗外,神神叨叨地喃喃:“时间啊,都去哪儿了……”
一张病历卡从天而降,砸在赵晴晴脑门上。
赵晴晴“嗷”地嚎了声儿,抬头看见叶轻舟从后面转过来,“赵医生,12床的病人麻烦了。”
赵晴晴撇撇嘴接下了文件,翻了翻两下,又两手捧着脸,冲着对面的叶轻舟跟吟诗似的感叹:“时间啊,它都被狗吃了……”
叶轻舟没这闲工夫陪她发神经,才要转身离开,赵晴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嚷嚷:“哎!等等等等,先别走,我差点给忘了——”
只看赵晴晴转身哒哒哒地跑到休息室,从自己办公案子的抽屉里掏出了本相簿。
“都洗好了,上星期咱去玩儿的相片!”
“拿来瞧瞧。”叶轻舟也来了点兴趣,放下杯子把相簿拿了过来。
赵晴晴也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一张一张地翻着看。叶轻舟看那些照片拍得都还挺好的,原来赵晴晴这家伙还拿着个相机还真不是瞎玩玩儿的。那相册里除了拉萨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他们几个人一起的留影,有一张还是他们集体在布达拉宫前面双手合十盘腿打坐的,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两个人边看边笑着,虽说后来大伙儿都闹得有点不太愉快,但是回想起来,叶轻舟还是觉得这一次旅行没白去。有血有泪,有笑有哭的,勉强算是值了。
就是他损失大了点,配了幅新眼镜,加上手机维修的钱,接下来两个月都得靠医院食堂过日子。
“叶轻舟。”赵晴晴突然拍了拍他,“你看看这张。”
叶轻舟瞄向了赵晴晴手指指着的那张相片。
照片里展倩挽着他的手,一起在色拉寺前边儿跟卖纪念品藏民拍的照片。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叶轻舟却眼尖地发现了,照片的左边角落还有个男人,他手里也拿着一个相机,静静地看着这个方向。
相片的框框很窄,容得下前面的一双人,只能给他留个侧影。
叶轻舟不知道赵晴晴将这张照片拍下来、又指给他看是什么意思。他看着赵晴晴慢慢地背靠着椅子,抬着两只眼斜斜地看向他,表情笑笑的,轻声问:“怎么?回来后他都没跟你联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叶轻舟把相簿合上,静了片刻后问道。
“……”
之后赵晴晴的回答让他很意外。
“大二那年?赵晴晴,这事儿你咋看出来的——?!”赵晴晴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都不告诉他!
赵晴晴缩了缩脖子,其他隔间的护士都听到声音伸长脖子看了看这边。赵晴晴忙过去冲他们嘻嘻笑地把门给带上,回头拉着叶轻舟一起坐回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凉白开,“别急别急啊,叶医生,你冷静点,听我好好说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