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诗却是完全想岔了道,以为这画臻是个兔爷,喜欢孟怀德却遭拒这才这般偏激,而孟夫人则是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是让儿子和男人分开了。
唯有孟怀德黯然神伤,心痛如绞,失魂落魄地径直离开了前厅,柳如诗本想唤住他,却被孟夫人好言阻止,怎么说他们俩也都已经分开了,如今孟怀德正是伤心时,还是让他自己待着清静些,怎么说他也都答应了亲事了,培养感情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打发柳如诗回府去了。
孟怀德并未回房,而是去了书房,将他珍藏起许久的画卷拿了出来,摊平在桌上,跃然纸上得便是画臻风华绝代的容颜。
孟怀德细细地凝望着画中人,胸口越发地痛了起来,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指腹轻轻蹭上画中人那白皙的脸颊,仿佛在抚摸着画臻一般:“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低声呢喃出自己的殇情,缓缓俯下身去靠近那灵动的画中人,用唇瓣轻柔摩挲着画中人的唇,好像曾经他无数次印上画臻的唇一般,一滴泪无声地滴落在画中人的脸上。
一滴水悄悄落在画臻的脸上,画臻自离开孟府后,便隐去身形,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集市上,忽得便下起雨来,漫天的倾盆大雨瓢泼似地铺天盖地而来,画臻却并不像路上的行人一样跑去躲雨,也不施法术为自己挡雨,就这么淋着,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湿在心里,凉到骨子里。
他不是没想过孟怀德是有苦衷的,他也不是没想过孟怀德是真正地爱自己的,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他在孟府对上孟怀德的眼睛时,他看不到一丝心疼,怜惜,爱恋,人都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或许他的确从来不曾爱过自己,只是将兄弟之情作为了爱情,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画臻不过是一只妖,哪怕活了一千年,他也只是一只妖,要什么,用法术去抢去夺,他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的想法永远那么单纯直白,即使去学做人,也学不会人间那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孟怀德说不爱自己,那就是不爱了,他又怎会想到孟怀德也只是在一厢情愿地做着自以为为他好的事情呢?
既然孟怀德不爱自己,不,他怎么能不爱自己呢?正如沈瑰所说的,苏明昶要成亲,自己便杀了他全府,那么孟怀德要成亲,不如,自己也就去杀了他一人就好,他死了,就永远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画臻咧出一抹无声的狠厉笑容,双眼有些隐约地泛红,抬手扬起一阵风后,便不知所踪。
孟怀德并未去歇息,他在这书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眷恋地看了画卷整整一个下午,直到黄昏,这才觉得眼睛有些疼,动作小心地卷起画轴放于书桌一旁。
他将整个人靠在红木椅上,心里依旧还是泛疼,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不行,他必须找些事情来做,否则他一定会发疯,为了思念画臻而疯魔。
孟怀德一下站起身来,拿起狼毫笔,准备好彩墨,摊开一张名贵雪白的羊皮纸,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仿佛出现了画臻笑意嫣然地模样。
“怀德。”
一晃神,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阿臻早就已经走了,因自己的薄情寡义而离开了,孟怀德漾出一抹苦笑,抬手点墨便在纸上专心的画了起来。
这一画,便到了深夜,虫鸣声早已响起,孟怀德的手早就酸了,眼也红了,神智也不清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能清楚地记得画臻的模样,他的音容笑貌,勾勒出画中人的最后一笔,孟怀德才满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拿起画卷,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画中人分明就是笑逐颜开的画臻,孟怀德画功高超,而这画中人又是他凭借自己对画臻的爱意而画出,自然是更为传神传情。
其实,他既然已经选择成亲,逼走画臻,那么他便该忘记那段情,如此这般纠缠,苦的不过是自己,然而……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孟怀德今日吟诗作对的时间比往常多了许多,纵使是相思情苦,他也不愿放下这段情,宁可让这苦漫进心里,好让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孟怀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实在是疲累了,却又不愿放开这画,便抱着新画的画卷和衣倒在床上,不一会便睡了过去,一道紫光闪现,将孟怀德整个人笼罩其中,半晌,孟怀德的气息便渐渐弱了下来,像是完全昏迷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画臻的身形在紫光中渐渐清晰起来,直到紫光微弱下去,画臻整个人已经站在孟怀德床前,冷漠地凝望着孟怀德的睡颜,他记得,曾经他也这样站在过他的床前,因吸取了他的阳气,才破除玄烨的封印。只是,那时的心境与如今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可唯一相同的想法便是此人的薄情寡义,人都说薄唇之人也薄情,此话果然不假,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会喜欢自己一生一世,可如今这些都幻化成了泡影,如昙花一梦,他甚至开始怀疑孟怀德真的与自己相爱过吗?
几个转念间,画臻的眼瞳从浅红慢慢变成深红,红中带着湿润的泪光,就那么痛苦地盯着孟怀德熟睡的容颜,轻轻抬起如玉的右手,五指成爪,向孟怀德的胸口靠近。
他想杀了他,好让他永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不会去娶什么千金小姐;他想挖出他的心,好看看这个人的心里是否真的曾经装下过自己。
画臻一张俊美的脸上不停变幻着复杂的神情,最后定格在狠绝的表情上,双眼一眯,便用力刺了下去……
可那只手却险险停在孟怀德胸口的一寸之上,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他不是苏明昶,自己和苏明昶不过是互相利用关系,可孟怀德却是自己真心实意爱的人,自己和他也曾经有过那般幸福甜蜜的时候,那些时光又怎能用三言两语的不爱就能磨灭的呢?
爱这般容易,恨这般容易,然而去爱上恨的人却那般难,去恨上爱的人更是难上加难。自己怎么也不愿去恨他,更是杀不了他。
画臻眼中的猩红慢慢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瞳晕着水光,一滴滴的泪珠落在孟怀德手中抱着的画卷上,画臻这才留意到孟怀德手中抱着的画卷,他掰开孟怀德抱的死紧的手,动作轻柔地摊开那副羊皮卷,画中人的模样分明是他浅笑嫣然的神情。
画臻一下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地颤栗着,这不是他的真身,而是孟怀德重新绘的一幅画,画臻抚过画中人的轮廓,脸庞……深深的阖上了双眼,他知道,孟怀德是爱着他的,可是却不知道为何要离开自己,要另娶他人。人的心思是最千缠百绕的,做人这么难,他为什么要做人呢?
做妖多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既然自己学不会做一个人,不能以人的方式与孟怀德在一起,那就让他成妖好了,在画境中永生永世陪伴自己,不再分离。
画臻睁开眼,已是不见了那痛苦茫然的眼神,他转过身,瞥见书桌上的画轴,他感应到那便是自己的真身画卷,画臻走到书桌旁,将孟怀德为他画的画卷放在另一头,神色柔和地摊开一张崭新的羊皮卷,运起大部分的法力变化出一只雕刻精致的狼毫笔,稍作思索,便在纸上迅速地动作了起来。
不过片刻时间,羊皮卷上便赫然出现了孟怀德的轮廓身形,画臻要画地正是孟怀德,他要用他的画境将孟怀德困住,让他永远活在自己为他创造的境界中和自己长相厮守,另一种说法,便是……他要将孟怀德不知不觉的也变成自己的同类。
待画臻即将完成这幅画时,却突然停下了笔。这画是他法力的凝结,一旦画卷完成,孟怀德的魂便会被永远囚于画境中,无法可解,无法可破。
如今这画已经快大功告成,只留下画中人脸上的眼睛不曾画上去,可画臻却不知道该画怎样的一双眼睛,温润?柔情?亦或是……那日他决绝地否认感情时不带丝毫情感的双眼?
画臻犹豫片刻,终于是凝起法力准备随意画上一双眼睛,这最后一画,狼毫笔上紫光萦绕,忽明忽暗,连带着画上的色彩也变得诡异起来,突然,画臻的右手猛地被人抓住。
“你要做什么?”沈瑰有些紧张的阻止画臻的动作,她自画臻从孟府离开后就一直暗中跟着他,就怕他作出些傻事,她本是在暗中一直看着画臻的动作,在他准备杀孟怀德的那一刻,她本欲现身,还好画臻自己停住了。如今,她本以为画臻只是想即兴作画,可当看到那盈盈的紫光以及画臻的动作,她便察觉不妥,这才出来制止。
画臻用力甩开沈瑰的手,愠怒道:“我要做什么不用你管,别再跟着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沈瑰并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后悔,情之一字,我懂得不见得比你少,我痛得也不见得比你少。”
画臻怔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沈瑰与玄烨之间不清不楚的纠葛,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被他的法术弄晕了的孟怀德,又看了看沈瑰,半晌,才冷淡道:“我想创造一个画境,让他在那画境中永远陪着我。”
“你疯啦?你这样等于是折断了他的翅膀,囚禁了他的自由,难道你想他知道一切后去恨你吗?”沈瑰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对她来说,爱情永远不能强取豪夺,而是要细心呵护耐心等待,可画臻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样一来,或许孟怀德与他之间会更糟糕。
“我,我不知道。做人,他有人的苦衷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而离开我,我无法接受,更无法忍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无法走出那画境陪我永远,我……”画臻语无伦次地说着,颤抖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
沈瑰慢慢靠近画臻,拍了拍他的肩,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想要劝他放手,可想到自己与玄烨,又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让他放手呢,感情这东西,如果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泥足深陷了。
画臻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不想孟怀德怨他恨他,也不舍得真得囚他永远,既然如此,一切就听天由命吧。他如今需要的是好好地想清楚;想清楚,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曾说过,他和孟怀德能殊途同归,可如今,孟怀德先放了手,他们要如何同归呢?画臻走到桌上扫过那副未完成的孟怀德的画像,这双眼睛,究竟是怎样的呢?他的心又是如何想的呢?他终究是画不出来啊。
“走吧。”画臻毫无起伏地对沈瑰说着,沈瑰知道画臻是放弃了困住孟怀德的打算了,也知道画臻此时有多难受,便施了个法术,二人一同消失在点点洒进房里的曙光中。
第三十六章
孟怀德幽幽转醒时,已是天光大亮,有些刺眼的光芒映在他眼中,让他不由得被刺激地眯上了一双眼,起身时,才发觉似乎少了些什么。对了,他的画。
他四处瞅了瞅,却并没有看见画轴,只得快速穿好鞋子,起身走到书桌旁,却被桌上一幅摊开的未完成的画卷迷住了心神。
那幅画,正是昨夜画臻留下的绘有孟怀德画像的画卷,旁边还搁着一只精致的狼毫笔。孟怀德伸出指尖划过画中自己的身形轮廓,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传神,可却惟独少了一双眼睛,这幅画该是画臻所作吧,自己和他相识那么久,其实从不曾见他作画过,而这唯一的一幅画上绘的竟是自己。
孟怀德感觉到到心脏紧缩,有股难以言喻的疼痛从心尖传来。昨夜,阿臻一定来过,可自己却一无所觉,到底他如今所作的一切是对是错呢?让俩个人一起痛苦伤心,这就是他想给阿臻的幸福吗?
其实,爱情,自己可以给他完完整整的一份爱;家庭,他们也可以去收养一个孩子,就算不是他们亲生的骨肉,就算会有遗憾,但这些遗憾可以由自己来填补;爹娘那也可以由大哥和朱翠来照顾,孟家不愁无后,若怕自己毁了孟家的名声,自己可以带着阿臻游山玩水,贩卖字画,过些清贫人家的生活也未尝不好,而阿臻的爹娘若不同意,自己,沈瑰,阿臻,可以一起求得他们的同意,为何他之前偏要去钻那个牛角尖呢?
孟怀德觉得后悔了,他根本不能放开阿臻,却偏要装作自己为了给他更大的幸福而放开他。不过是太过深爱,爱到有些害怕了吧,怕自己对画臻不能再好,不能最好。
如今,他想通了,想开了,这份情,他不会放手,阿臻,等我……
孟怀德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那只精致的狼毫笔挥手便在画中人空白的眼睛处画出一双眼睛,他要让阿臻一看到这双眼睛便知道自己对他的情,天涯海角无尽时。
绘完整幅画,孟怀德满意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如今,自己和阿臻都成了画上客了,该是去追回他的时候了。
孟怀德嘴角微扬,眼中泛起这几日难得一见的零星笑意,正打算动作,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不能动弹,头晕目眩的感觉一阵一阵地传来,朦胧间,他仿佛见到画中自己的轮廓泛起了隐约的紫光连接成一个古怪的阵图,不过片刻,那阵图便紫光大盛,一股吸力将自己整个人吸了过去,仿佛要将自己骨肉分离一般,难忍的疼痛漫了上来,一瞬,孟怀德就俩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住在客栈里稍作休息的画臻却突然睁眼,捂上胸口,他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画境,是……怀德,怎么会,难道那幅画……
坐在桌边的沈瑰见画臻面色难看,眼神惊疑不定,正打算问些什么,画臻却突然在她眼前施法消失。
“画臻。”沈瑰猛地叫出声来,余音环绕在无人的房间中,该死,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吗?
沈瑰走到窗边,却猛地瞧见玄烨挺拔的身影,玄烨……他怎么会在这?难道是,听说孟怀德要与柳如诗成婚之事,打算寻机诛杀画臻吗?
不行,她不能让画臻死于他手,若说原来他跟着画臻是为了等玄烨寻来,是为了和玄烨的交集,是羡慕画臻与孟怀德之情,那么如今她对画臻是真的拿他当了朋友,她不想她的朋友死在玄烨手上,她不想。现下,画臻唯一会去的一个地方怕是只有……孟府。
沈瑰匆匆施法赶到孟府,下意识地便是去了孟怀德的房间,却见孟怀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无论沈瑰用出什么方法都无法转醒,沈瑰瞥了一眼桌上的画,那画正不断地泛着诡异的紫光,氤氲朦胧,而这幅画已经完成了,那画中人的眼睛……那眼睛……沈瑰望向孟怀德昏睡的脸庞,那眼睛想必是他自己补上去的,不曾想反倒是开启了法阵将孟怀德之魂送去了画臻的画境。
画臻如今想必早已去了那画境之中与孟怀德相会了,若孟怀德未入画境,自己还能劝得画臻不可做这等害人害己之事,可如今孟怀德已入画,画臻想必不会放手了。
自己对画臻的法术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这孟怀德身边,用幻术造成孟怀德还安然无恙的样子骗过孟府其他人的眼睛,等画臻想通后自己出那画境,如若不然,自己瞒不下去后,玄烨的到来,将会让后果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沈瑰料的没错,孟怀德的确阴错阳差进了画境,而画臻感知到后,也入了画境,不同的是,孟怀德是人魂分离,魂入境,而画臻是妖,他自然是可以直接待在这画境中的,这本就是他创造的世界。
画境中山光水色,鸟语花香,湛蓝的天空仿若一汪海洋,飘着几朵稀稀落落的云朵,孟怀德踩在茵茵的绿草上,随处可见斑斓彩蝶与鲜艳花朵,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他甚至能望见那溪里的鱼儿,前方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栋精致的木屋,木屋旁还种着几棵粉红欲滴的桃树,纷纷的桃花瓣随风洒落,让孟怀德觉得那么地不真实,这里根本就是人间仙境,为何他失去意识后,再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怀德。”
一个略微带着不敢置信的声音在孟怀德身后响起,他刚转过身,就将一道紫色的纤细人影抱了个满怀,他知道,这是阿臻,孟怀德狠狠地勒着画臻的腰,仿佛要将他揉进骨子里,终于,他又见到他了,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