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顿了顿，而后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明明是你救了那些人……明明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可是那些人却污蔑你。你明明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封印那些龙族了，那些人类却一点都不感激你。他们说你把龙核放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是叛徒，他们说你怀抱着一个龙族而死，是对人类最大的耻辱……他们连你和那个男人的尸体也没有放过，就那样在你们的尸体旁洒下了油，点起了火……”

米拉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一片静谧。

“奥罗，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种火焰……我忘记不了……”

“……你说的人不是我。”

“是吗？”米拉喃喃道，“我也不希望是你，如果你就是塞西，那么我以后必定会后悔说出今天这番话，因为我永远都忘不了你看见那个龙族恢复人形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

“我说了……那个人不是我！”奥罗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米拉和拉尔的目光全都露在了奥罗的身上。

“……”奥罗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如果我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却不记得了的话，刚才碰到那家伙的龙之力的时候，我就应该想起来了……”

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他觉得他和阿尔早就认识了——这句话是他亲口对拉尔说的。

那些画面——山脚下，荒原中那个远去的背影，也的确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属于我的记忆，我肯定能够想起来……”

奥罗说不下去了。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明明想要想起来的……

可是临阵意识到自己想起来的将会是什么的时候，他却退缩了起来。

那些都是……发生在他和阿尔身上的事情？

怎么……可能……

拉尔转过头，看着米拉说道：“阿尔不是因为塞西夺走了他半颗龙核才失控的？”

米拉摇了摇头，说道：“他在遇到塞西之前就已经是那个模样了，他的半颗龙核……是那个男人拿走的。”

“那个男人？”

“路德，另一个龙王，我是以他的视角看见这一切的，所以我也亲眼看见他拿走了阿尔的半颗龙核。阿尔失控之后，他把他关在地牢里，等到塞西来到了王都之后将阿尔放了出来……他是故意的。”

“……之后呢？龙族过了一个晚上应该都已经醒过来了吧？”

“那个晚上已经有不少龙族被人类趁机杀死了，醒来后，剩下的龙族飞到了空中，纷纷找偏僻的地方躲藏了起来。那时候龙王只剩下了两个，一个失踪了，另一个就是路德……他大概没想到塞西会以死封印龙族吧，”米拉冷冷说道，“他的力量也被封印了大半，那个时候龙族的时代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然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拉尔问道。

“不知道，之后我就醒来了。”米拉看向站在门边的奥罗。

他侧着身，光线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片阴影。

“奥罗……”

奥罗开门走了出去。

第39章：亚特的魔法阵（四）

奥罗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关上了门，躺到了床上。

躺了几秒，他又坐了起来。

米拉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响着。

奥罗的掌心全都是冷汗，脑袋里一片空白。

敲门声响起。

“拉尔，你回去吧！”奥罗皱起了眉头。

拉尔在门外说道：“我只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之前阿尔来找我的时候，是想让我帮他恢复记忆。”

“……”

“他告诉我他是因为被塞西夺走半颗龙核才失去理智的，所以我想可能他可能误会了什么，”顿了顿，拉尔说道，“那我今天先走了，好好休息吧，奥罗。”

门外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阿尔误会他了吗？

他怎么可能会对蠢龙做那种事情……

奥罗在床上静默了许久，又从衣服里摸出了那个玻璃瓶。

瓶子中的龙之力在黑暗的房间里闪耀着。

奥罗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颤抖着。

如果米拉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在他和阿尔之间的……

那么现在，阿尔已经把那些事情全都想起来了吗？

奥罗发起了呆。

那条蠢龙已经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吗？

所以才会对他说那种话？

什么一点一点回忆起来不会好受……

奥罗有一丝愤怒，这种愤怒不仅是对阿尔的擅作主张，也是对自己方才升起的那一丝怯弱。

刚才……他为什么会冒出想要逃跑的想法来？就算米拉说出的事情有多让他震惊，一旦他逃避了，就再也没可能知道真相了。

奥罗有些懊恼地打开了瓶塞，龙之力飘了出来，缓缓地飘向他。

他伸出了手，掌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魔法阵，龙之力便汇聚到了他的手心里。

奥罗收紧了手，将龙之力攥紧了，而后闭上了眼睛。

如此久远的记忆，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吧……

不过奥罗在米拉说那些话的时候，已经能够想起来一些了。

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晰地看到空中那条怪龙的模样。

那个怪物冲他嘶吼着，向他袭了过来。

让人疲惫而没有间断的战斗，他几乎筋疲力尽，最后在空中将剑刺进龙的心脏的时候，他以为终于解脱了。

下一件事情，他就是要找到阿尔。

他想带阿尔离开这个地方。

在两人分开的那段时间，他思考了许久——他很迟钝地意识到阿尔可能误会了什么。让他意识到这点的契机，来源于一个叫做梵西的男人。

他和那个叫梵西的男人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奥罗想要回想，却依旧想不起来。那之前的记忆依旧是一团迷雾。

不过奥罗记得他曾经和梵西提过艾尔莎的事情，梵西当时问他艾尔莎是不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感到很惊讶。

他一直把艾尔莎当做自己的妹妹，他们之间明明是亲情。

可是梵西却笑着说他的态度很容易让人误会，如果有别的女人看上了他，听他说起那个叫艾尔莎的女人时一定误会了。

奥罗知道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过他的确想过如果他和阿尔说清楚这点的话……说清楚这点的话，他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变成他想要的那样？

他觉得阿尔对他应该不止是亲情的，不应该是那样……

但是就算阿尔只把他当孩子，奥罗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止步不前了。他想试一次，如果告诉阿尔他对他的感情是爱情的话，阿尔会不会重新审视他？

落到地上的时候，他满心想着的都是这件事情。

他很紧张，也有些雀跃，他想象着阿尔听他说完之后会不会生气。如果生气的话，那么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阿尔不再赶他走，甚至答应和他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呢？

反正龙族根本不值得阿尔的保护，阿尔根本没看清楚他口中所说的兄弟姐妹的真面目。

那个叫盖亚的龙族女人，她一直想要对阿尔——

然而一切的思绪都在看见那头怪龙化为人形的一瞬间停止了。

那把插在银发男人胸口的剑仿佛真正刺入的是他自己的胸口。

奥罗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大概就已经死了。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空气中浮动的黑暗。

抱住阿尔的尸体的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附在他耳边的，很轻很轻的一声：“塞西。”

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已。

他那个时候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赶紧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口，一定要趁着这最后一点的时间——然而嘴唇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全部哑在了喉咙里。

……那些话，他原本是想要把阿尔带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的时候，好好说出来的。

但是那些围过来的人，他们嘴里在叫嚣着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把手伸过来？

想要夺走阿尔的龙核？

别开玩笑了……

阿尔是他的。

对了，龙核才是龙王真正的心脏。

阿尔没办法死而复生，但是只要有龙核在，他和阿尔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吧？

阿尔死后，他的半颗龙核已经浮出了躯体之外。奥罗哆嗦着握住那半颗龙核，想也不想就将龙核放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龙核与人体融合的一瞬间产生了无比大的压力，奥罗感觉到浑身传来的痛苦，可是他只要紧紧抱住阿尔就可以了。

他的眼睛，嘴巴里都流出了血。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被龙核破坏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人类的身体是承受不住龙核的。

他和阿尔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秒钟。

那么，到底是谁让阿尔变成这样的？

阿尔一直留在龙之王都，路德的身边。

是龙族让他变成这样的吗？

当时，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出了一个魔法阵。

那是那个叫盖亚的女人为了封印其他三个龙王而创造出来的魔法阵，原本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阿尔。

既然是龙族为了封印自己的同族而创造出来的魔法阵，那么就算让他用一下也没关系了吧？

最后一幅画面，黑夜降临。

大地之上，巨大的魔法阵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奥罗蜷起了身体，将脸埋进了膝盖之中。

“……”

他现在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他在寻找什么了。

那是阿尔的踪影。

即使这辈子出生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也在下意识地寻找着阿尔的身影。

在莫斯特山顶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那是注定的。

那是注定的，阿尔。奥罗在心中想道——而不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再次找回来！

第二天清晨。

和会长老头解释完米拉苏醒的缘由之后，拉尔走了出来。

米拉见到他时问：“你是怎么说的？”

拉尔微笑道：“我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我和奥罗正在商量着怎么做魔药，结果你突然就醒过来了。”

看着男人无辜的模样，拉尔怀疑道：“会长信了？”

“他不信，但是他也只能信，”拉尔笑眯眯道，“你也必须相信。”

“……”米拉忽然有些庆幸昨晚她装睡让老头没机会问她了。

“奥罗呢？”

“他不在，”米拉垂下了眼帘，“他去找金了。”

金见到奥罗的时候松了口气：“你终于来见我了，我知道米拉的事情对你有些打击，但是节哀——”

“我和你们一起去。”

“什么？”金楞了一下。

奥罗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亚特王国。”

第40章：亚特的魔法阵（五）

夜晚，亚特王国的艾比鲁城下起了雪。

街上的人少了，早早地都回到了家里。一阵寒风卷过，“簌簌”声不断，光是那声音就忍不住让阿尔打起了哆嗦。

他坐在弄堂的角落里，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他自己在发抖，怀里的沙卡在发抖，拼命往他身上靠着的克里斯也在发抖。

没过一会儿，“咕噜”一声响起，阿尔尴尬地听到沙卡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来：“龙王陛下，您的肚子叫了！”

“……”

他饿了。

“我们还有钱吗？”克里斯问了一个阿尔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阿尔默然。

“……”克里斯看着前方空气里不断落下的雪花，幽幽道，“你应该让我把那些魔药卖掉的。”

“克里斯，”阿尔用手撑住了额头，“我们可以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吗？”

阿尔也没想到他们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原本以为进入亚特王国会很轻松，却没想到这个王国的守备比鲁比王国严格多了。几乎每进一个城他们都要像其他进城的人一样接受盘问，比如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是来做什么的。阿尔试过在晚上偷偷穿过城界，然而即使是午夜，城门前也严守着许多士兵，个个都精神专注，一旦强行突破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通缉了。结果到头来最容易混进去的只是那个边境城镇罢了。

进入这个王国的中心比他预计的多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在这途中他们身上持有的钱也全部用完了。而因为他的银发太过引人注目，阿尔还不得不把自己的头发给染成金色的——这才是最普遍的发色。

阿尔思考过怎么赚钱，他也想起了当初刚被奥罗带下莫斯特山时他俩干的那些行当。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时候再把沙卡拿出来溜，恐怕他们三人就要被士兵抓走了。

于是此时此刻他们只能缩在弄堂里。

一人两龙一时无语。

阿尔的手落在了身旁覆着一层薄雪的地面上，轻轻摩挲着。

龙族的体温比常人要低，雪花碰到他的皮肤并没有立刻化掉，而是粘在了上面。

克里斯看到他的行为，问道：“这里也是吗？”

阿尔点了点头，说道：“这座城给我的感觉特别强烈。”

“是因为快要到达亚特的王都了吧，龙王陛下！”沙卡说道。

阿尔轻叹道：“一千年前的龙之王都是如今亚特王国的王都吗……”

离开灰街之后，他给路德写过一封信。路德的回信言简意赅，告诉他目标是亚特的王都卡罗，他会在那边和他们会和。

阿尔一开始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人类会在他们当初的王都之上再建王都。然而随着慢慢深入亚特王国，阿尔能够感觉到脚下那熟悉的余力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他循着这个方向走着走着，渐渐的，余力越来越密集。它们在他的脚下绘着魔法阵一般的纹路，最终应该就会在前方那个王都相遇，交集成一个中心点。

只要离开这个艾比鲁城，下一个城就是卡罗，他们的终点。

克里斯从背后拿下了他那大大的包袱，打开来检查了一下。

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工作——检查他们带着的那些混血是否还完好。

混血被装在了一只只瓶子里，非常的沉重。他们是在离开灰街后不久在一座山的山腰上把这些混血从土里挖出来的，克里斯还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把这些东西藏在了一个好地方。

每次要进城的时候，他们会把沙卡连同这个包袱暂时放在旅馆里，随后去城门前指定的地方排队拿进城的许可证。

所幸为了效率，这个王国并没有把规矩定成在城门口盘问进城的人，不然他们就算能通过盘问也无用，包袱和沙卡还是被落在了身后。

在阿尔看来，这些士兵被下达的命令恐怕是寻找一个黑发红眸的人，也就是路德。因为在排队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些黑色发色的人会更加引起士兵的注意。而这也不禁让他开始疑惑路德要怎么进入卡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