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照老板说的,我们就这样被送回去的话,那岂不是白来一趟了吗?连阿凡爸爸的面都没见到。
阿凡拉了拉我的手,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很默契的,我和阿凡同时朝店外跑去。
可惜,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人上来了。
原来刚才老板就是打电话给火车站的巡警,我们出来,几个巡警刚好赶过来。
平时打架斗殴惯了,阿凡的力气自然不小,就算被扑倒在地上,还是一个劲的挣扎,“不!我不要回家!你们快放开我!”
可惜以我们俩个孩子的力量,毕竟敌不过几个巡警,很快就被他们制服了。
“你们俩小子这是背着父母偷偷溜出来的?按条例,你们这么大的小孩子得前送回去。”在巡警室里,一个警察翘着二郎腿对我和阿凡说到。
“不。我不回家,我要去立升找我爸爸。”
“立升?立升建筑有限公司?”
“是。”
“你爸在立升上班?”听到立升之后,那巡警的语气里,明显多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嗯。我爸爸是立升的老板。你能送我去立升吗?”阿凡显然也听出来了,立刻答道。
那巡警想了会儿,去桌子上翻了一通,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后抽出一张当地的都市报来,放到阿凡的面前,指着报纸彩页上的一张照片问道,“这个是你爸爸?”
那照片上确实是阿凡的爸爸,只不过除了阿凡爸爸之外,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女人端庄美丽,那孩子乖巧漂亮。
看到照片的刹那,我的脑子是轰的一声,阿凡爸爸竟然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得多少年前就已经出轨啊。
我知道阿凡一定比我更加生气。他站起来,对巡警叫道,“对,这个人就是我爸爸,你带我去找他!”
巡警看了我和阿凡一眼,大概琢磨着我们不似说假话,便站起身来朝外走,“跟着来吧,我带你们去立升。”
虽然成立不久,立升建筑有限公司显然已经在商业繁荣的Z市有了一席之地,并且名声不小。
车子停在Z市的中心商业圈,一栋玻璃幕墙的高楼立在马路边。
车子停在马路边,我和阿凡站在大楼外面,远远看着玻璃幕墙里映出两个人影来,头发不整,衣服邋遢,经过两天的折腾,我和阿凡的身上都是又脏又臭,活像两个小乞丐。
巡警在和保安说话,大概是说阿凡是他们老板的儿子,要带我们进去找阿凡的爸爸。可是那保安似乎不幸,频频用怪异的眼神看向我和阿凡。
正僵持间,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门口停下。
车里走出来的,先是一个穿着米色套装的女子,长发如波浪一样从肩膀上披下来,随后,一个年纪与我们一般大漂亮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报纸上的那一对母子。
最后出来的就是阿凡的爸爸。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面容威严,但是看向那对母子的时候明显的柔和了下来。
看看他们,再看看我和阿凡,真像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简直就是从垃圾堆里出来的。
然后我们看到那个巡警朝阿凡爸爸走去,说了几句话,指了指我们这边,阿凡爸爸也回头朝我们看过来。
看到我们之后,阿凡爸爸快步朝我们走来,脸上有明显的怒气,“阿凡,萧然,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去上学?阿凡你妈呢?”
阿凡直截了当插入主题,“你是不是要和妈妈离婚?”
“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你不要多管。”
阿凡的情绪已然失控,指着站在门口的那对母子,“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要和妈妈离婚吗?”
“阿凡,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阿凡怎么肯听劝,“那个男的也是你儿子吗?”
“不是,他是你裕美阿姨的孩子。”
正说话间,那个叫裕美的女人也走了过来,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一边要给阿凡擦眼泪,一边哄着阿凡,“阿凡别哭了,我们洗洗脸进去说话好不好?”
可是阿凡哪里会领她的情,“不要你这个女人假惺惺的,你给我滚。”
说完,阿凡就猛地朝那女人推去,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快了。
一辆卡车驶来,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出来,刹车根本来不及,美丽女子已经倒在血泊中。
记忆里,那一天只有漫天的血光、刺眼的太阳,和一个孩子尖锐的叫着妈妈的哭喊声。
我想阿凡的记忆肯定比我更加惨烈。
10.退学
我都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那么轻易地死在我面前,距离那么近,血流得好像没有止境。好像救护车很快就到了,警察和颜伯母也都跟着赶来了。然后我们坐在医院的长廊里默默地等待。
等待的时间好像特别慢又特别快,手术室的门吱地一声推开,医生出来,说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了,要阿凡的爸爸节哀顺变。
我看到阿凡爸爸的手打在阿凡的左半边脸上,登时就红肿了一大片。
我听到阿凡的爸爸责怪颜伯母,“你每天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连孩子都带不好。你看看你把他教成了什么样子。这么小小年纪就杀人了。”
我听到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一直在哭泣,好像那一天就是他生命的末日。
我看见阿凡爸爸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坚强严厉的男人哭泣,那是第一次。
很多年以后,阿凡才和我说,“萧然,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没想过将她杀死。”
这成为了阿凡心中的一个结,一个原罪一样的结。
我们从C市溜走的当天,颜伯母就发现我们失踪了,可是24小时之内报警无效,颜伯母在C市找了一天,无果,直到第二天早上打电话报警,刚好和火车站的警察对接上,于是连忙坐飞机赶到Z市来。
阿凡爸爸忙着处理那女人的后事,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看阿凡,当天晚上,颜伯母就把我和阿凡带回C市去了。
因为阿凡才十二岁,而且这根本就是一场意外,法律上的责任倒是不用追究。只是,阿凡爸妈之间本来就悬于一线的感情,至此完全崩塌。
之后,就是阿凡爸妈的离婚,阿凡的爸爸甚至都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由律师代办,一纸离婚书就此签订。
按离婚书上的协议,阿凡爸爸负责阿凡到十八岁的全部抚养费用,每年还给颜伯母一笔生活费。
从此,阿凡再也不肯见他爸爸,爸爸这个词,从他的人生字典里被彻底剔除出去了。
就算阿凡犯下这种的大错,颜伯母也不曾怪过阿凡,甚至以后的那些年,阿凡做出种种荒唐事,颜伯母都始终包容他,爱护他。
在此之前,阿凡只是顽皮嚣张,在此之后,阿凡变得偏执而决绝,敏感而激进。
那时候,我看着阿凡红肿的左脸,我对阿凡说,我爸妈不要我,我还有你,就算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也还有我。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朋友。
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诚心实意,我们曾相依为命,我们曾只有彼此。
阿凡再也不来上课了,也不去参加声乐培训。他要么整天呆在家里,要么成天在外游荡。
而我不能像他这样自我放逐,自我颓废。我不像他那么恨自己的爸妈,我更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成为他们的骄傲。何况省级奥赛就要来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阿凡了。
省级奥数竞赛就在这个周末的上午9点钟。
趁着周六放假,我把习题本都带回家,准备把题目再过一遍。
虽然阿凡不来上课,也不来宿舍,但我还是住在颜伯母家里。
做了一天的题目,把奥赛的思路都理顺了,外面漫天繁星,真想出去走走。
我从房间里出来,刚走到客厅,就看到阳台上有一个小红点一闪一闪。
我走过去,原来是阿凡在吸烟。
这些日子忙着奥赛的事情,都不知道阿凡这段时间具体在做什么,或许是抽烟喝酒,或许是打架斗殴。我忽然觉得对不起阿凡,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种时候却没有陪着他,但每个人的人生,绝大部分应该自己把握才是。
我走过去,说道,“给我一支烟,我也抽抽看。”
阿凡抬头看我一眼,眼睛仍旧亮晶晶的,他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来,递给我,“你小心一点,刚开始抽很呛人的。”
我从他那里点了火,然后学着阿凡的样子吸了一口烟,还没到肺部,就被呛回来了,忙不迭咳嗽起来。
阿凡忍不住笑我,一边帮我拍背。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我问阿发,“你这十多天去哪里了?”
阿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见上面布满细细密密的伤痕,“从前都是他养我,我现在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赚钱养活自己。”
“你出去打工赚钱了?”
“嗯。”
“阿凡,不要着急,以后你一定会过得比他好。颜伯母也是。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们就这样絮絮叨叨聊了大半晚。
周日上午一早出门,到学校门口集合,统一坐校车去考点。
因为前一天晚上和阿凡聊天到太晚,今天起床也跟着晚了,都没有时间吃早餐,只吃了半块巧克力。
两个半小时的考试,差点支撑不住。
所幸这些题目对我来说都不难。
考试完,一上午没吃东西,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头就晕乎乎的。赶忙扶着桌子站好,一边从包里把剩下半块巧克力翻出来。
“萧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贺婷婷走过来,从另一边扶住我。
我连忙将她的手挣开,把巧克力放嘴里,说,“没事,就是忘了吃早餐了。很快就好了。”
贺婷婷听我这样说,就没说什么了,但是从考场出来到坐校车就一直跟着我,和我讨论刚才考试的题目。
校车把我们送到校门口,然后大家各自散去。
贺婷婷还是跟着我,和我说,“萧然我请你去吃中饭吧。”
“不了。我要回家吃。”
“萧然,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话还没说完,贺婷婷的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讨厌你?”我愣了一下,“我不讨厌你,只是,我觉得我俩走太近不好。”
“你真不讨厌我?”
“真不讨厌你。”
“那你陪我去吃中饭好不好?你陪我去吃中饭,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我踟蹰。
贺婷婷更近一步,“你连陪我吃饭都不肯吗?你连和我做朋友都不愿意吗?”说罢,要越哭越厉害了。
女生胡搅蛮缠的功夫堪称一流。我只能陪她吃这顿饭了。
吃饭的地方就选在校门口一家吃煲仔饭的店子里。
我俩刚坐下,把菜点好,就遇到了不速之客。
大周末的,不知道方文博怎么也跟进来了。
他就在我们旁边那一桌坐下,眼睛却总是停留在我身上,似乎恨不得在我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我装作没看到,贺婷婷则一直和我说话。
过了几分钟,方文博就沉不住气了,站起来朝我说道,“颜亦凡是不是杀了人,所以不敢来上学了?”
我闻言,忍不住生气,“方文博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你们之前几天不来上课,不就是出去杀人放火了吗?”
“方文博你给我闭嘴!”阿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了,显然听到方文博的话了。
阿凡大概知道我今天上午考试,所以来校门口等我,却没想到遇上这么件事。
方文博看到阿凡来了,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抬头看着阿凡,好像是从鼻孔里说话,“你个杀人凶手,还好意思来学校。”
我立刻出声制止,“方文博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方文博更加趾高气扬,“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听到我爸爸他们说起这件事,说立升老板的情妇被他儿子推出去给车撞死了?我想了下,那人可不就是你颜亦凡吗?你一个杀人凶手整天嚣张个什么劲?”
“阿凡!”我想出声阻止,可我话音刚落,阿凡的拳头已经打到了方文博的脸上。
方文博向来斯斯文文,怎么是阿凡的对手,不过几分钟,方文博的鼻子就流出血来了,一边脸也高高肿了起来,身上也被阿凡打了几拳。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等待学校的保安来把阿凡和方文博拉开的时候,方文博的脸已经肿得和猪头差不多了,躺在地上期期艾艾都站不起来。阿凡也被带到行政办公室去了。
如果阿凡打的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方文博毕竟是实打实的官二代,他妈妈又那么护着他,他本来就讨厌阿凡,现在更加趁机添油加醋说阿凡将他打得多么凄惨。
第二天是周一,早上十点,在全校的升旗仪式上,校长宣布,因多日旷课、殴打同学,阿凡被一中开出。
我和阿凡初中短暂的同校生涯就此结束。
阿凡离开以后,我在一中的生活也并不如意。那次阿凡确实出手很重,把方文博打得不轻,方文博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阿凡既然已经被开除了,找不到人报复,便时时来找我的麻烦。但是我一心在学习上,倒也没有什么麻烦好让他找的。经过这件事之后,贺婷婷也不像从前那么喜欢缠着我了,方文博的心思也多半放在她的身上。
只是有次还是出了点麻烦。李龙亭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有次老师要求班上每个同学都要买本汉语词典,外加一套课外读物,大约50块钱的样子。大家把钱交给李龙亭,再由李龙亭统一交给老师。班上有四十个学生,这些钱加起来是比不小的数目。
前一天把钱收齐了带回寝室,李龙亭第二天就说钱不见了。寝室里如今就我们三个人。以方文博的家境,自然是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所以只能锁定我为嫌疑犯了。
然后把宿管员找来,方文博说的的一句话就是要搜我的东西。
我不像阿凡一样在乎人格有没有被侮辱,我只是提出来,既然要搜查,那么每个人的东西都应该被搜查才是。
最后搜来索去什么搜遍整个寝室,什么都没有找到,那钱倒像不翼而飞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我更担心阿凡离开学校之后的生活。
阿凡从十三岁离开一中开始,每天晚上固定去一家叫“红磨坊”的酒吧。他在那里做过各种各样的活,洗碗、调酒、端盘子、做接待、客串键盘手、直到最后成为主唱,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两三点才回来,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
而我遵循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每天十点准时上床,第二天六点半起来。
因此我和阿凡见面的时间实在有限,差不多只有周六一个下午。每个周六的下午,我们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起玩电游。渐渐地,我们都不提去过Z市的事,不提阿凡爸爸的这件事,也不提这个人,好像没有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其实最想问的是不读书的这些时候阿凡都在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这一年的省级数学奥赛我得了一等奖,后来又去B市参加全国竞赛,拿了三等奖。
后来几乎每年我都参加全国奥赛,除了数学奥赛,还有化学奥赛和物理奥赛,以物理奥赛的成绩最好,全国一等奖,大概从那以后,我也更喜欢物理,喜欢研究力学,进而以后选读了建筑。
因为物理奥赛拿奖的事,我被直接保送进一中的高中部读书。
11.振作
因为贺婷婷的事,阿凡有一次对我说,“萧然,我没有女朋友之前,你也不许有,听到没有?”
我当时以为这只是男孩子的虚荣心而已。便点头答应了,说道,“读书的时候我没准备交女朋友,等以后工作了再说,我们还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