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入夜，有一个静静地站在城门口，仰视被挂着的男人，他是学院里的陆战老师，也是从离生门中逃出的后宫人员。

他就这样仰头望着紫鸢，他其实想问问紫鸢，“你可曾后悔过？放了我，助我逃跑？”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他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冷清寂寞。

“疼吗？”陆战静静地问。只是他端方的脸上流出两行长长的清流，无声无息地滴落。

陆战不知道，紫鸢因为放走了他被重渊和重紫罚滚针板，男人泄露出他们这一族最大的秘密，理应被处死，重渊本欲杀死他，却被重紫阻止，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便让他不停的滚针板，那一根一根的钢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刺进血肉，没有尽头，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陆战的眼泪一直流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越是汹涌而出。

无言的静默，似乎每一人都没有错。

妖物是要被处以极刑的，紫鸢要被送上火架活活被烧死。

其实怎么样死都无所谓的，起码对紫鸢来说是这样。

沉水作为武林盟主，又作为抓住妖物的功臣，总是要来参加这场浩大的行刑，他坐在主位上看着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紫鸢，没有表情。

其实沉水哭了，只是他能忍住，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既残酷又能忍。他爱紫鸢，掏心掏肺的爱。他看着紫鸢焦黑的脸，心脏揪成一团，只是表面更为冷酷。

火被点起，柴堆上的火焰瞬间涨高，把男人围在火堆中央。紫鸢的意识很模糊，外面似乎有些乱，有些吵，他微微睁开双眼，只见晴朗发疯地往火堆中扑，紫鸢模糊地想，他似乎想救自己。意识又回到从前，晴朗圆圆的脸嘟起可爱的小嘴，笑出两个酒窝，想要娶他作老婆，然后呢？他为了逼出那不存在的长生不老妖法，举起满是钢针的铁棒捅进他的身体，他记得那种疼痛，浑身抽搐地疼，控制不了，心脏有些难过，像被人浇了硫酸，一阵一阵腐蚀的疼痛。那现在呢？那张干净的娃娃脸上为什么满是伤心难过？那张满是阳光的脸上竟泪流满面，其实紫鸢想说，不要这样，我不难过也没觉得疼，我不怪你，真的，我知道你有双重人格。但是他只能张张嘴，发出啊啊的难听酸涩的声音，他是真的希望晴朗能不要这样，晴朗应该是那张笑得可爱的娃娃脸。

然后呢，有人把晴朗弄晕了，一切又清静了。火焰开始烧灼他的全身，他的脚紧贴着堆高的柴火，强烈的高温烧得他灵魂仿佛要飘起来，火焰在跳舞吗？

他似乎看到仙人，仿若天人的重紫在空中静静地飘着，他的动作很慢很优雅，每走一下，脚下都生出朵漂亮的莲花，莲花铺天盖地的蔓延，扑灭了柴堆上的火焰。他就这样慢慢地走近自己，把自己牢牢地抱在他的怀里。

不知为何，紫鸢的眼角竟是浮出些许的水光，都已经被晒了这许多天。

“紫鸢不怕，哥来救你。”重紫把不成人形的紫鸢抱在怀里，他本来以为他可控制得住的，但他实在太难受了，泪水一直不停地往下淌，似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个干净。

第31章

紫鸢好一些的时候，看到过重渊一次，重渊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从他身边走过。

“父亲。”紫鸢喊住重渊。

“你不再是我儿子。”重渊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紫鸢静了静，深呼吸，缓了一下心里的不适，他知道重渊必是极厌恶他了，重渊素来注重脸面，威严冷酷，他被凡人如此折磨，重渊只宁愿他死了罢？也不知重紫是如何救得自己？肯定是和重渊闹翻脸了罢。

紫鸢的伤很不容易好，重紫向来带着完美主义，如何也不愿让紫鸢留下伤痕，到处找药，竟一时间对紫鸢无微不至起来。

“紫鸢，你可曾爱过我？”重紫突然就这样问紫鸢，紫鸢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重紫立刻又笑了，“逗你的。”然后重紫站起身来，整了整略凌乱的衣物，朝外走去。

院落里的阳光有些耀眼，重紫仰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复又垂下头，右手掩着眼睛，“我知你不爱我。”如此完美的人竟显得有些落寞。

这些天，重紫待紫鸢十分温柔，时光似乎又回到了紫鸢小的时候，只是有些什么东西让紫鸢总觉得不对，似有事发生。

云雾缭绕的山顶，重紫看着冷酷的重渊，“你来了。”

“嗯。”

“动手吧。”重紫说。

“你不是我的对手。”重渊肯定地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重紫浅笑一声。

“为了紫鸢不值得。”

“没有什么值与不值，只是不希望他再被你折磨。”

“我再也不会折磨他。”

“你只是无视他对吗？”重紫不屑地嘲笑重渊。、

“无法面对。”重渊说，他说无法面对。

当紫鸢赶到山顶时，只看到重紫浑身是血的站在崖边，重渊拿着剑指着重紫。重紫却没有看重渊，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紫鸢笑，宽大的白袍在风中飘舞，齐膝的长发飘散在空气中，不断摇曳，他就这样，带着浑身的血看着紫鸢宠溺地笑，“紫鸢，哥哥对不起你。哥哥无法保护你。”

重紫的身影向后倾倒，跌进云雾中，不知去向。

“哥哥```”紫鸢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不顾一切的奔向崖边，跟着重紫跳下，却被重渊拦住。

紫鸢扭头看着重渊，他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伤痛，重渊眼神黯了黯，“父亲，你杀了哥哥。”

“紫鸢，他是为你而死。”重渊说完转身便走。“紫鸢，你得活着，这是重紫的希望。”

“你不让哥哥去救我，为什么？”

“紫鸢，你不配。”重渊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鸢过地浑浑噩噩，总是梦到重紫跳崖的时候，被惊醒之后，总会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所想。

哥哥救回了他，哥哥死了。

小时候的哥哥，总是很温柔，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变的呢？是他被重渊用强之后吗？

第32章

这一天，紫鸢来到了满是死人的冰坟，他耗费了自己所有的功力融化了这些玄冰，他走之后，冰坟里所有肉身不腐的人皆醒过来，仿佛一切只是一场空梦。

回到自己的寝宫，打开自己经年不开的衣柜，里面是一整套漂亮的羽衣，长长的白色羽冠，白色的尾翼在地上铺成满满的圆，紫鸢很仔细地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他看着镜子中的男人，真美，哥哥的眼光总是很好的，送给他的华服自也不差。

紫鸢站在容府的门前，一切又回到最初。容锦端坐在书房里，只是淡淡地看了紫鸢一眼，心中掩住惊艳之感，只是温声说道，“你回来了？”

“嗯。”

“你可还要采补？”紫鸢问。

容锦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紫鸢。

容曦知道紫鸢回来，不知哪来的兴奋劲，不管不顾地跑到容锦的书房，推开房门，便看到房间里两人对视的情景，一时又觉得不高兴起来，“你个贱人还知道回来？”

容锦敛眉看着容曦，“容曦，出去。”

容曦知道容锦不高兴，也不敢忤逆父亲，只是瞪了紫鸢一眼，便出去了。容曦站在门口，呆呆在望着头顶的月亮，刚才匆匆一鄙，那如仙人一般的男人便是那个贱人吗？

“可是在外受了委屈？”容锦问。

“不曾。”紫鸢静静地回答，一如他离开以前。他知道，容锦从来不曾关心过他去哪里。

“回来便好。”容锦笑着，看着眼前惊为天人的紫鸢，伸手抚上紫鸢的腰身。他对紫鸢有怀疑，不知他此番回来是有何居心，以他对紫鸢所做之事，他可不认为紫鸢恢复记忆会不怨恨于他。所以，虽然他是如此迷恋眼前之人的身体，但在不确定紫鸢的目的以前，他什么都不会做。

但紫鸢显然不是这样想，他主动地攀上容锦的身体，亲吻容锦的嘴唇，描摹容锦的眉稍眼角，投入而精细，像对他最爱的人，这是容锦从不曾见过的热情，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性感的男人，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当容锦在紫鸢的身体里达到高朝，紫鸢也在高朝中挺起身体，他的头发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睛带着潋滟的水波，似有无尽的情潮，让人迷惑，“父亲，我爱你。”隐忍地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带着浓浓地悲伤。

紫鸢的眼角流下安静的泪水，或许，哥哥什么都知道。

这次采补让容锦容益匪浅，他立马进入打坐状态消化这次采补的能量。

紫鸢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那条芦苇间的暗河，一如从前，他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纤瘦，竟撑不起飘舞的衣衫，影子被拉长，一时间，竟让人觉得寂寞悲凉。月亮高悬，冰冷的河水穿刺着紫鸢的身体，男人的身体带着不正常的苍白，毫无血色。他的思绪飘忽不清，模模糊糊，浮浮沉沉，重紫，他的哥哥，你回来吧？哥哥，你回来吧？紫鸢会乖乖听你话好不好？哥哥，你回来吧？你怎么能抛下紫鸢一个人呢？哥哥，你回来吧？哥哥，你回来吧？哥哥，你回来吧？哥哥，让紫鸢去找你好不好？哥哥，让紫鸢去找你好不好？

重渊只觉得心里突得有些不安，他去找紫鸢，硕大的离生门竟找不到男人的影子，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急切，飞奔至祠堂，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里，他的心仿佛在那个瞬间停止了跳动。

紫鸢的魂灯灭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是长生不死的，这不可能。”重渊俊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第33章

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的美景，紫鸢静静地坐在重紫跳崖的地方，他的脚悬在半空中，长长的羽毛衣摆随风荡起，他已经很疲倦了。救活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耗费了他太多的心血，与容锦的采补更是抽干了他的所有生命，他就如此静静地坐着，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群山，如仙境一般。

“哥哥，我来陪陪你。”紫鸢的声音在凌乱的风中显得微弱而细软。

重渊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他以前总是冷肃的面容显得平静了许多，他知道紫鸢其实已经死了，他不知道紫鸢把自己的生命和本能交给了谁，他想见见这个让紫鸢为之付出一切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重渊什么也没有做，他看着紫鸢从崖上跌落，如同洁白的飞鸟一般在空中自由飞翔，跌进云雾。重渊本来想告诉紫鸢，你的哥哥重紫，他没有死。但他什么都没说，或许说了也已经太晚了。

这一天，重渊站在容府的门口，里面传来一股他极为熟悉的气息，他儿子的气息。待踱步来到正厅，他看到一个和他自己的容貌十分相似的男人，竟连气势都如此相似，仆人们都非常惊讶，府中什么时候竟出现了两位王爷，重渊看着容锦，又望向空中的某个位置，无声的叹息。

“恭喜你，永获长生。”重渊对容锦说。

“紫鸢呢？他应该回来了。”容锦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重渊，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紫鸢对他隐而未发的感情，原来竟是如此。他想起紫鸢最后个声音，“父亲，我爱你。”带着无限的隐忍和痛苦，带着最后的绝望。

“你是紫鸢的父亲吗？”容锦问。

“嗯。”重渊只是淡淡地随便应道。

“你把紫鸢还给我吧。”容锦经年不变的冷面上竟浮现如冰破碎一般的表情，带着星星点点的肯求。

“这句话本该我对你说。”重渊略显迷茫地看着空中的某个位置，他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这样的迷茫。

重渊回到离生门，望着眼前空旷的宫殿，竟生出些许落寞之感。不知不觉竟走到紫鸢的寝宫，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却少了最熟悉的那个人。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应该有许多年了吧，重渊对时间总是没有感觉，他有些无聊，随意地来到自己的陵墓，躺在硕大的冰棺里，眼里浮现紫鸢平静的面容来，紫鸢很少笑的，现在竟对着他笑了。

这一天，离生门里最厉害的人物带着平静的面容被冰封进玄冰之中。

另一边，在超脱凡尘的另一个隐世门派轮回门中，红衣看着眼前波澜不起安静儒雅的重紫，掩唇而笑，“你早料到会如此？”

“只是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你要如何做？”红衣望着魂灯里被禁锢的一缕残魂。

重紫像望着情人一般看着眼前的魂灯，“紫鸢，你可愿重入轮回？”

魂灯只是魂灯，无法说话，无法回答。

“重紫，当年，你把紫鸢亲手送到重渊的床上时，是什么感觉？”

“暂时的屈辱总会过去。”重紫冷静地回答。

“真是冷酷，只是被用强的人不是你，被折磨的人也不是你。”红衣嘲笑道。

“你以为把他送给重渊我会高兴吗？我也很难受。”重紫转身看着红衣，脸上带着薄怒。

“是啊是啊，你也只是难受。但紫鸢呢？他很痛苦啊。”红衣调笑道。

“他会理解我的。”

“你要他如何理解？他一切的苦难都由你而起？你设好了圈套让重渊上了自己还是幼童的儿子？”红衣又笑了。

“他会理解的。”重紫定定的。

“是啊是啊，他总会理解的，你总有办法让他理解。”

“你说够了吗？”

“没有。哦，那个陆战？就算有紫鸢的帮忙他也无法逃出离生门才是吧？是你拦住了重渊才让陆战脱逃的不是吗？其实你根本就知道陆战走了，紫鸢会面对什么对不对？”红衣笑言，笑得意味不明。

“你住口。”重紫的眼圈有些发红，即使他是铁石心肠，也无法从容面对那时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紫鸢，他不愿意去回想那个时候破败不堪的紫鸢，真的，抱着那样的紫鸢，他真的心痛得快要死了。

“重紫，你真的爱他吗？”红衣问重紫。

重紫镇重的点点头。

“如果真爱，为何忍心看他受此分魂之痛？又将他的残魂禁锢于这一方灯火之中，再无自由？”红衣嘲笑道。

“要在一起，总是要付出代价。”重紫对红衣的嘲讽仿若未闻。

“你可曾问过魂魄的主人，是否愿意永生被禁锢在这一方灯火之中？”

“他既愿意为我而死，又怎会在乎被禁在这一方灯火中呢？”重紫勾起浅浅的笑容。

“你太自信。”红衣说。

“自信又有何不好？”

“你总是这样，离生门也要，爱人也要，你利用紫鸢达到自己事业的顶峰，又希望能与紫鸢相知相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红衣又笑，他总是这样爱笑，各种各样的笑。

“我并无过错。”重紫沉静地说。

红衣又笑了，“没有人说你错。你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把他逼到绝望，又在他绝望之时送给他一丝丝的希望，让他忘了究竟是谁把他逼成这样子？”

“那又如何？我不需要一个废物站在我身边。”

“你确定他真的愿意站在你身边吗？”红衣带着恶毒笑言。

重紫沉默。

红衣没有再笑，他只是看着重紫，问，“你是要把他送入轮回还是要把他永世禁锢在魂灯之中？”

重紫沉默。

“你也不确定是吗？你不确定紫鸢还有没有勇气能爱你。你费尽心机得到这一切，如果紫鸢不再爱你，你无法接受，你想要得到一切，包括紫鸢所有的感情。所以你想，如果他不再爱你，你宁愿他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一方灯火之中，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