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抢狗食 下——人生江月
人生江月  发于:2015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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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山头上的活儿,都是大麦领了几个大些的小子去忙活,小丫头们跟着陈大娘和李大娘在院子里干杂货,这一户就算立起来了。

今年是山官走的第三个年头,照当初说的,今年入夏就该回来了。

狗剩从嘉兴城送了几次信过去,也没回音,不晓得人收到了没有。

“这样的事,没消息才是好事,若是人没了,必定会有差役专门送信……”

后面的话,大荣就没了声音。

这几年,一道去京城的,已经有四十多人得了抚恤银子,当初带队的正百夫长老孙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狗剩点点头,低声说道,“当初我就说了,富贵在天……”

不过都是在外人面前强撑罢了,夜里不知多少次被血淋淋的梦境惊醒……

“李伯,今儿可有帖子?”狗剩取下肩上的药草篓子问道。

小九在嘉兴城念书,狗剩若是出了门,家里正经说来,只有花伢一个主子,狗剩早就下了死命令,若是有外人来,一律只许留下帖子,主人家自己来了,实在推脱不了,也只能在前院招待,万事等自己回来再说。

“今儿清闲,您放心……”李伯帮狗剩把药篓子接过来,让自家小孙子帮忙送进去,笑着应道。

狗剩点点头,进了院子。

当初八间的大瓦房还在两侧又加了几间厢房把前后两排院子连起来,长廊特意绕过了当初修的大仓库,又另打了院墙,把仓库隔开,闲杂人等轻易是进不了后面的。

“小哥,你回来了!”

听到声响,花伢高兴的叫了出来。

平日里,除了大草和小草有空会过来找花伢,小姑娘连个玩伴也没有。

狗剩叫花伢出去跟同龄人说说话,去了几次后,花伢就再不肯出门了。

“连个说真心话的人也无,还不如在家里多看两本书,或绣几个荷包正经!”花伢如是说道。

狗剩也就不勉强了。

“今儿在家做了什么?”

“我照着小哥给我带的食谱做了两道点心,等一下给小哥尝尝!”花伢乐呵呵的说道。

“不错呀,这可一定要好好尝尝!”狗剩也笑开了。

手里有了银钱许多事就好办了,当初小九进官学还要走大荣的路子,去年想把双胞胎送过去,狗剩直接使了银子与书院的管事,自家本也有个军户的名头,开春双胞胎也去官学读书了。

因有兄弟三人,总不好都住到别人家,狗剩去在官学边上租了一个极小的院子,给兄弟三人雇了一个婆子帮忙煮饭。

李大花原想跟过去照顾小儿子们,柱头又到了说亲的年龄,怎么也走不开,急的在家发了几次晕。

“弟弟们以后要想有大出息,这点儿事都经不得,还是别出去丢人的好!”

狗剩说了一嘴,李大花才消停……

第九十一章

柱头今年十五岁,在这里人看来已经不小了。

李大花现在是什么也比不得二儿子的大事重要,便是正蹲在茅厕,若是听到有人说到大姑娘小媳妇儿之类的话题,提着裤子就往外跑,周边的几个媒婆也成了家里常客。

柱头这样的情况,说来应该是极好找的,家境殷实,上头哥哥去了别家,算是家里的长子,将来分家必定能站大头,还靠着个有钱有权的军户哥哥,在屯子里算是顶顶好的。

只李大花头几年还跟李老太太嘲讽李大舅妈挑来挑去不得好,到自己儿子这里却也一样,先后说了几个都不满意,不是嫌别人姑娘家里太单薄,就是嫌姑娘人不够好,甚至兄弟太少都不行。

“家里没点儿底子,年成不好就要闹饥荒,将来是不是我们柱头还得养着她一大家子哩!”

“你看那姑娘,眼睛小嘴唇薄,看着就是个刻薄相,柱头下头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万一你老子娘不中用了,还不被苛刻死!”

“家里就一个小弟弟,一来,就晓得她娘不会生养,难保她就不一样;二来,只这一个兄弟,有什么事还不靠她这个嫁过来的大姑子帮忙,我们柱头这么多兄弟竟是为她撑腰的哩!”

……

任你嘴皮磨破,李大花不中意,就难成。

几个屯子就这么大,挑来挑去,适龄的姑娘里,李大花竟没有一个满意的。

柱头自己不急,狗剩就懒得理会了,任由李大花先去折腾,左右最后都是要过自己这关的,刘打铁早早就发了话。

“狗剩在外头见的人多,心里也清明,总比我们这一辈子在地里跟泥巴打交道的强多了!”

柱头正把抓回来的兔子关到圈里,又麻利的撒了些饲料。

“今天怎么样?山上死兔子有多少?”狗剩问道。

养兔子的圈如今是在边上另外搭的棚子,虽然简陋了些,却十分宽敞,气味也小了不少,还不跟人住的地方搭边。

“找到了八只,这段日子没往山上放种兔,已经好多了。”柱头应道。

山上兔子头几年都还好,虽然也会有病兔子,但死了挑出来也就没事了,今年不晓得是密度太大了,还是物种过于单一,今春开始大批的死兔子。

狗剩在山上仔细转悠了几天,找了几堆兔子的粪便仔细查看了,估摸着还是生病,请了几个有经验的兽医看过,综合他们的意见,投了一些搅拌过药草的饲料,现在才慢慢控制住。

这一阵子,每天都捡好些死兔子,在外头就烧了埋到地下,捉回来的兔子也先关在笼子里喂一阵子,确定没问题才敢给几个贩子,产量少了一半不止,为了不失信,都是拿了专门养在圈里的半大种兔便宜顶上,这一季少说也损失了有二三十两银子,还累的一家子都不得安生。

“有八只!”狗剩皱起了眉头,“实在不行,就停了这门生意,山上剩几只兔子自家人吃就好,若是这疫症过人或过给其它牲畜就不好了。”

“已经好了,哥,我们能顾得来,现在连小乐和小文都能帮忙了,加上大麦哥和鸡蛋弟弟,我们有六个人哩!”柱头连忙说道。

小乐是陈大娘的二儿子,小文是李伯的大孙子,两个今年都是八岁,虽担不得事,打打下手却是没问题的。

“你可要仔细些,碰了死兔子回来就得用胰子洗手才能干别的。”狗剩又交代道。

“嗯,都记得!”柱头用力点点头应了。

狗剩才进屋,去对小舅舅送过来的账。

上清屯那边的几十亩地种了两年的铁皮红薯和土豆后就该种粮食作物了,还是由小舅舅帮忙管着,算是自己的田地,收了粮食都是自家的,只需照着小舅舅列过来的单子给工钱等。

家里地多了,又有了几个下人,狗剩也分了内外两个账本,宅子内的小账本专记下人的月钱并厨房的开销等,叫花伢帮忙管着,外头的账,狗剩是要自己弄清楚了。

“小爷,大舅老爷家大表少爷来了!”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在书房外面轻轻敲了敲门说道。

李伯的小孙女还小,并没有上工,后院就大瓶小瓶两姐妹给传个话或端个茶水,李婆子只负责洒扫和给下人烧饭。

“晓得了,先叫表少爷在前厅坐会儿,我马上就过去!”狗剩提高声音说道。

“是!”大瓶脆生生的应了,快步往前院跑去。

狗剩披上外褂,穿好鞋子,又重新束了头发才出门。

一个人呆的时候,狗剩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是以出门前必定要整理一次衣冠。

“阿大哥哥,怎么了?”

一进前厅,狗剩就注意到满满的一碟子点心根本没动,农人家里极少有吃到点心的机会,每次端出来的点心都没有剩的。

“婆婆、婆婆没了!”阿大哽咽着说道,“爹往大姑姑那里报信去了,叫我过来叫你……”

狗剩怔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事实,李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能活到六十多岁已经是喜丧了。

“我们这就过去!”

狗剩叮嘱了花伢几句,李伯已经帮忙架上了驴车,柱头等一人收了一个小包就往上清屯去了。

家里已经添置了一辆正经的马车,只在屯子里赶着马车上亲戚家就有些招摇了,还是小板车改的驴车方便。

黑斑似乎也觉察到了主人急切的心情,一路快跑着。

到了大舅舅家,临近的亲朋好友已经帮忙在前院搭了两个简易的棚子,正对大门处停着一具薄棺,几个小些的表兄弟们已经披麻戴孝,跪在边上烧起了纸钱,半空中漂浮着一阵阵青眼和余烬。

李大花一下驴车就扑到棺材上一阵大哭。

“娘啊,您过了这些苦日子把我们拉扯大,还没享半天福,怎么就走了……”

有相熟的邻人并几个舅妈就都出来劝,又有专门负责的把灰白色的麻布拿过来,来的一大车人一人发了一根……

如此,忙乱了好一通,才把老太太的葬礼拿到了桌面上说。

第九十二章

李老太太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小女儿嫁的远,现在还没赶回来,就是这些年,狗剩也只小时候见过一次这个小姨。

“……你姥姥最疼你这个大外孙,现在我们狗剩有了出息,老人家却一天福没享到……”大舅妈一边拿帕子按着眼角,一边不时的斜眼往狗剩面上扫着说道。

“是呢,是呢,你二舅舅是个没本事的,家里几个半大小子还时常打饥荒……”二舅妈也接了话头哭诉起来。

狗剩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大花那是真正的哭,鼻涕眼泪止都止不住,根本说不出话来,两位舅妈的眼泪就有些假了。

“大嫂,二嫂,外头事多,我们快些出去招呼是正经!”小舅妈站起来,面带尴尬的说道,作势要拉两位舅妈。

几个舅舅都闷声不说话。

“狗剩好歹是个官家小爷,动动手指,他姥姥的丧事便能体面些……”二舅妈掩着面说道。

大舅妈也跟着连声应和,几个舅舅并大些的表兄表弟们竟没一个出声的,显见也是存着这个想法的。

老人家去了,狗剩自然也难过,家里现在日子好过了,在这事上拿一些银钱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亲戚们这想法却叫人生厌,难道有钱的人就该应该多出钱,这是拿人当冤大头呢!

照说几个舅妈原还想着山官有了大出息,自家也能站点儿光,万是不敢如此糊弄狗剩的,只山官一去几年没消息,多热的心也都凉了。

李大花还在痛哭,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事,刘打铁是完全没听出来两个舅妈话里的意思。

狗剩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小舅妈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小舅舅,示意人说话。

“狗剩,我们几个舅舅家里辛苦些,你多担待。”大舅舅闷声说道。

“咱们这乡里并没有这个道理。”狗剩语气平静的说道。

若说出嫁的女儿还要为父母的丧事尽孝心,狗剩这样下一辈,又去了别人家的,不是感情深厚,又自己愿意,就真正是不相干了。

“砰!”

门被从外面用力推开。

“外头都是客人,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三家的,怎么还不出来招呼?”

李老头儿跺了跺拐杖,嗓子里呼呼响着说道。

这根拐杖还是狗剩在自家山头砍了一根樟树,专门请木匠打磨出来的,上了一层清漆,把手处专门雕了纹路,李老头儿很是宝贝,平日里除了睡觉便没离过手,李老太身体比李老头儿看着还健壮,并不需要拐杖,还能帮着料理家事,没想到倒走在了前头。

尽管李老头儿年纪大了,脑袋有时候都不清晰,三个舅妈也不敢正面违逆老人的话,大舅妈、二舅妈心有不甘,仍是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屋子,小舅妈走在最后,出门前不无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我和你们娘年纪都大了,是喜丧,你们小妹一时赶不回来,也不必等了,你们娘早就把自己棺材本留下了,今儿下午就发丧!”李老头儿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旧旧的帕子放在桌上,高声说道。

三个舅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大舅舅还是应下了。

乡里人葬礼本就简单,李老太还有一口薄棺并一块不大的石碑,不少家里日子难些或者舍不得的,干脆是一床破席子裹了胡乱挖个坑埋了,偶尔想起祭祀老人的时候只能找个大概的方位烧几张草纸了事。

家里男丁多,并不需要请人帮忙,几个舅舅和表兄弟们轮流一路撒着草纸,把棺材抬到了墓地,挖好坑后,下了棺,刘打铁扶着李大花上前帮忙填了一把土,狗剩在最后也拿外褂衣角兜了一捧土过去。

几位至亲又哭了一阵子,才在邻人的劝说下起身回村子,晚上,还要招待来帮忙和祭拜的人吃一顿,这一天才算结束,接下来,隔天,李大花还得赶过来,与老人送魂,以后每隔七天要给老人烧一次纸钱,免得人在地下没钱用,一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告一段落。

几个舅舅舅妈都在外面招呼客人,李老头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在为老太太设的简单灵位前,有一张没一张的烧着纸钱。

说是灵位,不过是在两老卧室的角落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连灵牌也没有。

狗剩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的走了进来,跪在旁边帮忙烧草纸。

“多烧一点儿,多烧一点儿,你姥姥在地下才有钱用……”李老头儿絮絮叨叨的念了起来。

狗剩应了一声,接连放了好几张纸在破盆里,结果被腾起的黑烟熏得眼泪直流,轻轻的咳嗽起来。

李老头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仍然不紧不慢的往盆子里放草纸。

狗剩抹了抹眼泪,从怀里掏出钱袋,又解下挂在腰间专装零散铜子儿的布袋子,拿了五两的碎银子并一百多个铜板儿出来。

“姥爷,今儿姥姥丧事,原我们小辈都该尽孝的,劳了您出面,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您收好,姥姥不在了,您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总有点儿银钱傍身为好。”

狗剩拉过李老头儿因为烧草纸变得滚热的手,把一小把散银子和铜板放上去。

李老头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拿出一个旧巾子把碎银子包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藏在炕脚。

“姥爷,您早点儿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您!”狗剩站起来说道。

“啊,好的,天暗了,回去仔细脚下……”李老头儿絮叨了一句,又坐在小板凳上烧纸钱,“给你,给你,在下面买大房子住,买好衣服穿……”

狗剩听着越发心酸,一转身出了屋子。

李大花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等坐上回去的驴车竟还回过神来。

“……再没有叫去别人家的外孙子出葬礼钱的道理,你几个舅舅真是越活越不像话,人都说养儿防老,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平日里打打秋风也就罢了,连老娘的丧事也……”

几个小的都知道李大花心情不好,老实的缩在远离李大花的地方。

“好了,这不是没叫狗剩掏钱么,几个舅兄因丈母娘不在了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刘打铁劝道。

“呸,亏得我们狗剩平日里但凡了丁点儿好的都想着送回去一点儿,怕几个舅舅家里困难,还生生白给几份工钱,不然把几亩地租出去,坐家里收粮食,不知会省多少事儿……”

刘打铁拦不住,小辈们就更不敢开口了。

李大花一路念叨到了家里还没消停。

狗剩早早的就找了个借口坐到前面跟柱头一起赶车。

那是李大花娘家血亲,她自己怎么说都行,却未必喜欢听别人说他们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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