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个鬼，他欠我钱，死了怎么办！」

……欠你钱？……哦——那张陈奕迅两千块钱的门票……

「呵呵，两千块钱。」同样知道内情的小文老师微微一笑，啪地合上作业夹，起身上了楼，「再见。」——这人连不仗义都做的如此落落大方。

于是身兼老师助理人肉千斤顶的房东先生只得关键时刻奉献出力量，和小老板一同把人扛了上去。连扛几楼的房东先生连气都没歇一口，就被小老板赶下了楼。

「真是……」莫名其妙。

小老板如何得知快递小哥被打晕我不得而知（酒保：拜托我是小老板安插的内线ok？），总之因为与客人发生不愉快，快递小哥又被炒了。这年头工作难找啊……

「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我问。

「俺么想好咧。」快递小哥憨笑了下，「再看呗。」

这人坐在前厅的沙发上，身边放着一个大帆布袋子，估摸着是自己的行李。这人被炒即可搬出了员工宿舍，被小老板无意撞见后，以「我救了你」为理由，让人帮着把新近的货扛了回来——你知道小老板辛苦把货扛到那边有多辛苦么。

小老板目光殷切。

「咳，不如……」接受到那两股灼热，我咳了声，「我们公寓的网店需要进货员工，包住宿，你干不干？」

再次接手到小老板的唇语，我又补充，「试用期一个月两千，以后有提成，店面办大了还有分红。」

「内么好？能让俺干？」快递小哥一脸不相信。

「这不是看你实诚嘛，你送货这么久，知道你为人。」我一边说，一边唾弃自己助纣为虐。

「哦……」快递小哥慢慢吞吞道，「那俺不要啥分红，俺就要基本工资，俺现在就能干活。」

……总之，实诚人被留下了。

待快递小哥提着那破行李袋上楼后，我戳了戳小老板，「嘿，满意了？」

小老板僵硬转身，表情像吃了一口臭狗屎，「我疯了么！」

「不是你要把人留下来的么？」

「那完全是直觉！」小老板崩溃道，「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晚了！」

「呐呐，直觉就是本能，你是发自内心的需要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为他桃花默哀。

「这完全不科学……」小老板混混僵僵上楼后，当晚店铺又更新了一篇感慨世事无常与人的本性和冲动的文章，十分富有哲学气息。备注：由于事发突然，快递小哥是就住在小老板的房间，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罢了。

然后唯恐世界不乱的小文老师在贴下回：「掌柜你恋爱了么？」

比之更甚的漂亮青年则回复道：「小老板哥哥一定很爱那个人呢，恋爱之后还有时间上新么好难过呢！不知道哥哥的爱人是男是女啊，难道哥哥也弯了么？搞基可是时代潮流呢哥哥真是好厉害，不知哥哥的爱人是什么类型呢？」

我吐了半响之后紧跟上这二人的步伐：「亲要加油！恋爱顺利！」

……所以说人类无聊是没有底线的。

第二天黑着眼圈的小老板步履蹒跚下楼之后，抓住我的胳膊咬牙切齿道：「我恨你们这家基佬店……」

「嗯哼～」紧跟时代潮流的漂亮青年眨眨眼。

小老板痛苦扶额，吭吭唧唧：「我弯了……」

「所以你现在纠结的不应该是弯不弯，而是你那位是不是直男？」

小老板瞟了眼正往楼下搬货的快递小哥，一头砸在桌子上：「我完了……」

小老板那一脸吃屎的表情，让我十分不厚道联想到很多中二少年少女。喜欢这个喜欢那个，追星时天天叫人男神女神，非这人不娶不嫁，看言情小说一副脑残样，春梦都是狂霸总裁男主角。而实际上，大多少年少女的恋爱对象，都是那个不起眼的平凡同桌罢了。

你的恋爱对象，没有显赫家世，没有帅气外表，没有霸道性格（瀑布汗），没有十八厘米的鸟没有一米八的身高没有一百八十坪的房，和你的理想型一点不沾边，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相差到每当想起这个人都要悲催哭出来——哭归哭，但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再差劲再搓逼再邋遢的人，你也能和他打啵摸鸟，心想，真是幸福。

小老板正处于第一阶段，大概脑子里无非就是「我是眼瞎了么竟然能看上这么一个土鳖！」「这搓逼有什么好的竟然能看上他！」「我宁愿自己撸一辈子都不想和这人在一起！」。

当确认自己真的喜欢上人家之后，小老板又会进化到第二阶段，大致为「可是就算土鳖我也喜欢他啊！」「仔细看还是很帅啊！」「真的很帅啊！」「果然是我喜欢的人，就是很帅！」

第二阶段进化完毕，小老板则深刻认识到现实情况，开始陷入爱情的患得患失「喜欢他又能怎么办，他又不喜欢我！」「他不爱我！」「我失恋了……」

——呃，不要误会，这些并不是房东先生的神经意银，而是小老板近期文章的大致走向。

23、李狗蛋与王二丫「下」

世界上两种人恋爱最为头疼，一是艺术家，二是性无能。比旁人敏感一百二十万倍的艺术家，恋爱中的一点点触动，都会引发连环海啸地震。即便已经被铜臭腐蚀的小老板，曾经也是个诗人，因此我们可以知道，小老板的店铺文章又发生了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是百变文风啊。」批阅了最新一篇文章的小文老师感慨道，「竟然开始写乡村纪实了。」

乡间小路泥土的芬芳，打谷场夜晚的繁星，鸡鸭鹅的纯洁无暇，邻村李狗蛋王二丫的爱情故事，质朴农村带来的灵魂震感——除却这些极为令人感慨万分的文章，小老板还在店铺出了一期名为「田间」的活动，文艺女买家们纷纷走向郊区野外，用相机定格发尖飞扬的瞬间，把照片回馈给小老板，随即抽取三名幸运儿，赠送大礼包和小老板的亲笔信——于是小老板的店铺等级又提升了一个level。

单恋小老板患得患失惆怅的同时每天忙成狗，确定订单打包填单发货，从早到晚忙不停，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感慨一下自己的爱情。

于是在难得的夜深人静，屋顶的小老板黑线看着身旁的一堆闲出蛋的神经病。

「……你们，可以滚蛋么？」

「我只是来吹风而已。」漂亮青年拖上来一箱啤酒，随手塞给小老板一瓶，「没想到碰见你，真是巧。」

「……我是来蹭酒的。」我补充。

「别看我，我是被拉上来的。」小文老师无辜道。

「……」

灌了一口啤酒后，小文老师说：「哦，对了，你恋爱怎么样？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丧心病狂……」小老板虚弱扶额，「你们这群神经病。」

「同吃同住，相当美满。」漂亮青年才是丧心病狂的典型。

「对啊！真是谢谢你们全家！老子不光谈恋爱了还他妈被掰弯了还是被一个直男掰弯了这件事真是谢谢你们提醒我啊！」小老板怒道，「真是大恩不言谢啊！」

「……不客气。」我堪堪道。

照这么说来，小老板还真是苦逼到家了。

还没恋爱就失恋，还是被直男掰弯的。心思细腻的人都有一双情感丰富的眼睛，因此小老板即便再遮掩，眼神还是会出卖他。譬如快递小哥扛货时，小老板那紧紧跟随的饱含情谊的眼神，譬如独处时，小老板不知不觉就呆愣，或憨笑，或愁眉苦脸。而不管小老板怎么表现，快递小哥都不为所动，该干啥干啥——大概皮粗肉厚的人，根本感受不到那恨不得刺穿人的视线吧。

「我都想不通，怎么能看上他。」小老板苦闷抱头，「简直就是脑残木头，什么都不懂！」

所以爱是个神奇的东西啊。多少恋爱的开始，都是莫名其妙的。

随后不停灌自己酒的小老板向我们诉说了不少恋爱九曲十八弯诸如「他真是性感啊，一身肌肉流汗时简直性感到不能看」、「那个土鳖，竟然每天只看中央一台，连电视剧都不看」、「那天我不小心滑倒，他还帮我按脚踝」、「现在店里很多活都是他干，每天五点就爬起来，大半夜才睡，也不闲累」、「现在工资是不是有点少，还是再加些才能留住人吧」此类，随着空酒瓶的增多，小老板开始念叨「忠贞的爱情充溢在我的心里，我无法估计自己享有的幸福」、「只要你爱我一点，我就是你的奴隶」等爱情台词——

「醉了。」我无奈道。

「啊……还想帮他出主意呢。」漂亮青年叹气，「这种事一定要齐心合力才能有成效嘛。」大概被直男掰弯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喜感，加之小老板人缘不错，漂亮青年极力想帮小老板一把，当然，包括我和小文老师，也是极愿意搭把手的。

「你能出个鬼主意，除了让人脱衣服抱大腿，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小文老师说，「行了，把人送回去吧。」

「啧，」我转身冲顶层的楼梯口喊，「你老板喝多了，来接人！」

一分钟后，快递小哥爬了上来，把醉醺醺的小老板扛了下去。

「只是，怎么看，这人都是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男吧。」小文老师盯着快递小哥那扛货一样的扛法，默默道，「真是太直了，也不怕把人扛吐。」

「……同感。」

酒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有时候又是个不好不坏的东西。

酒醉后的第二天，快递小哥一大早扛了一包行李，来到柜台前说：「俺走咧。」

「走？」一大早被摧残醒的房东先生瞬间清醒，「走哪？」

「回家咧。」快递小哥精神并不太好，「不待这干了。」

「啊？为什么……呃，你老板知道么？」

快递小哥那张憨厚脸难得表现出困惑：「203的那个医生，和那个长得怪俊的男的，那俩人，是两口子呗？」

我搔了搔脑袋，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呃，是啊……」

「怪不得……」快递小哥嘀咕道，「前几天，看见他俩搁楼梯亲嘴……」

所以说，再面瘫再冰山也有被拿下的一天，医生那种禁欲死洁癖都能光天化日和人打啵，啧啧。

「男的和男的一起，是病不？」快递小哥又问。

「当然不是。」多么迷茫的眼神啊……小老板昨天到底干了什么。我汗颜完毕，认真道，「一个人喜欢男性或女性，大部分是基因决定的，也有很多是因为童年环境导致的，这和病态无关。有些人是天生，有些是后天因素，管他呢。又没杀人没放火没触犯法律，无非是喜欢同性罢了。医生他们俩，不也过的很好嘛。」

「哦……」快递小哥神情严肃，想了会道，「俺村里有一对男的，在外头打工，晚上就睡一坨，整个村都知道，说这俩人有艾滋病，把他们爹娘姊妹都赶出村了。」

「俺还是得回去了。」快递小哥提起行李，语气有那么一丢丢丢丢不易察觉的黯然，「俺家里早催俺结婚了，刚说喽一门亲，俺得回去娶媳妇了。年纪和俺差不多，手工活干得好，结过婚俺就一起出去打工了。」

走到门口，快递小哥又扭头道：「这个月俺只干了一半，那工钱俺就不要了。……让俺老板再雇个人吧。」

难得见这老实人一次说这么多话，我都没来得及插嘴，这人就逃一般推门走了。

「所以说，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我难得抓狂。

「别问我……」小老板更抓狂，「我断片了……」

中午十一点钟才幽幽下楼的小老板，是最后一个得知劳工出逃的消息，当下差点没哭出来，又无辜又可怜。

「我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啊！」小老板痛苦抱头，「我一觉醒来就到现在了啊！天知道那傻逼抽什么疯啊啊啊！！」

真是……

「！——我还没有告诉他爷喜欢他！！——他妈的就要回家娶媳妇了！」小老板抱着脑袋！！撞墙，「！——他竟然要娶老婆！！！！」

「喂……」我哭笑不得，要不要这么滑稽。

「……」小老板猛地抬头，那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呆滞了半响之后，小老板默默上楼去了。

这应该算失恋吧？虽然还没恋，罢了，姑且算他失恋吧。

失恋的小老板必须不是抱着枕头哭的类型——据说失恋的人都是诗人，小老板丝毫没有错过这次灵感大爆发的机会。

失恋的小老板歇业多天，不接单也不发货——连钱都不挣了，你看失恋多可怕。好在小老板整日吟诗作赋，网页上随便一贴都是刷刷的点击率，引得不少小姑娘默默垂泪，争先恐后要当老板娘。

失恋期间的小老板，异性缘爆棚，还有不少小姑娘按照订单的地址前来寻人。小脸通红的萌妹前来给人送零食，手工毛衣，刺绣钱包，小钥匙扣等等。当然，也不乏热烈大胆的直接表白——这可是房东先生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的待遇。

「哎……」被可爱的女孩子喜欢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魅力值突破天际的小老板丝毫不满足，依旧整日唉声叹气。

「……」虽说很想撮合这其中一个萌到爆的小少女，但房东先生还是极力忍住了这股媒婆欲。毕竟啊，给一个心里有人的人介绍对象，这件事的确不太好。

「……也不知道那土鳖结婚了没。」小老板丧气道。

「你没给他打过电话么？」我问。

「有什么好打的……」小老板切了声，「总归他偷偷走，就是因为不想见我呗。我犯什么病，给那种土鳖有什么好打的。」

小老板还是没想清楚，喝醉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你不是趁着酒醉，表白了吧……」我提出这么一个大胆的构思。

「怎么可能！」小老板当下暴怒，「我怎么可能和那土鳖表白！看上他我就倒八辈子霉了，怎么可能去表白！」

「……嗯，对。」我表示同意。

失恋是一种缓慢而亢长的现在进行时，时间一日一日在过，每日按部就班，该吃吃该睡睡，该挣钱挣钱，但偶尔还是会突然想起来，「哦，我失恋了」。但也仅仅是难过一番罢了——总犯不着为这要死要活吧。

小老板就是这么一个状态，钱不少挣，饭没少吃，闲来无事再呻吟一番，默默垂两滴眼泪再写篇伤心文，接着该干嘛干嘛。

终于有一天，小老板又痛苦哀叹到半夜，第二天下午四点发快递时，小三轮上下来的，换成了老熟人。

相当熟。

快递小哥那张黑脸有些不好意思，进了前厅，站在那没吭声。

小老板呆滞半响，颤着声说：「你他妈……」声音又徒然尖锐「你他妈结婚了还敢来这！！！！」

快递小哥哼哧哼哧说：「俺木有结婚。」

然后小老板就哭着大喊「我爱你」？当然不可能，然后小老板瞬间调整神情与姿态，十分高傲：「你那点烂事，谁管。把这些给发了。我上楼了。」

「哎！」快递小哥笑一口大白牙。

后来？后来快递小哥重拾旧业，一边送快递一边在小老板这当长工，任劳任怨为民服务，和小老板过上了和谐？（小老板：和谐个鬼！天天尼玛俺俺俺，能特么土鳖死！）的主仆生活。

至于那天小老板到底做了什么快递小哥为什么要走，我有意无意旁敲侧听多次，快递小哥红着脸一声不吭。

「那你怎么回来了？连媳妇都不娶了。」我又问。

快递小哥臊了个大红脸，说：「俺不晓得咧。」说罢就慌慌张张上楼了，哦，他们依旧是同居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