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问津——蔚微
蔚微  发于:2015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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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走到现在,婚姻里所有的不堪都掩盖在温情和美好的亲情面目之下,爱也好,不爱也好,竟再也做不到像年少时那样坦坦荡荡。何其不幸。

“中午回来吃饭吧?”

“嗯,公司事情不多的话,我尽量早点回来。”男人在玄关门口换完鞋,接过女人递过去的公文包,笑着挥挥手,带上门。

门一合上,梁晨脸上的笑便收敛起来。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走到客厅,用座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田芳啊?……你不是有个朋友在移动上班吗,我想请他帮个忙……嗯,号码你发我手机上吧……行啊,咱们过两天聚聚。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梁晨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等了两分钟不到,就听到短信提示音响起。她点开短信,走到阳台,照着上面那个号码打了过去。

“……您好,我是田芳的同学……对,有个忙想让您帮一下……是这样,有个号码……是学校的营业厅办的啊?哪所学校?……K大是吧,名字你再说一遍,我刚没听清楚……闻嘉言?是语文的文还是新闻的闻?……好,我记住了……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再见。”

闻嘉言,闻嘉言。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个人的名字,梁晨努力压住了滔天的恨意,把手机里的通讯录彻头彻尾地翻了一遍,又拨了个号码。

“喂,诗柳啊,好久不见……呵呵,一切都好啊……你怎么样……嗯,你还在K大教书吧?……没别的事,我有个远房表妹在K大读书,她又特别皮,家里担心她,就想让我问问她的情况……”

“啊?你现在在外地啊?……噢,有江大的学弟也在那边是吧?……叫什么,陆谨?……嗯,好,好。我明白了……先这样,不打扰你了……恩,再见。”

“陆谨,有美女找!”

陆谨正在写期末测评计划,听到隔壁桌教经济学的男老师敲玻璃挡板的声音,伴随着夸张的挤眉弄眼,他噢了一声,合上文件夹,站起身,下意识向办公室门口望去。

成熟,优雅。这是他对梁晨的第一印象。

“你好,陆老师”,一袭绯色丝质长裙的梁晨摘下墨镜,甩了甩海藻般的长发,微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纵然陆谨这么多年阅过美女无数,但不得不承认,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女人里,气质和风度能赛过梁晨的,一个都没有。陆谨在想,自己要不是个同性恋,估计早就两眼放光嘴角流涎了,

“你好……”尽管有些不明所以,陆谨还是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握女人的纤手。

他们走在二号教学楼前人来人往的绿荫回廊上,俊男靓女的配对引起不少路过学生的侧目。

“我姓梁,和你一起在K大教书的周诗柳,是我大学室友。我呢,也算你半个学姐吧。”

“噢,原来是周学姐的朋友,她曾经跟我提到过江大金融系的系花,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陆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温和,“学姐来K大,有什么事吗?”

“呵呵,也没什么,我有个亲戚在这边读书,不过这孩子特别皮,她家里人就想让我问问她在学校情况。我也不知道她是哪个系的,正好诗柳跟我说起你,就想说问一下你。”梁晨神情十分自然。

“叫什么名字,我去办公室帮你查查。”

“闻嘉言”梁晨把这三个字咬得很慢,她脸上仍然是笑意盈盈的,只是那笑一点都没到达眼睛里。

“闻嘉言?”陆谨神情古怪地提高了声音。

17.

“陆老师认识这个学生吗?”

梁晨眸光闪过一抹诡谲。

“认识倒是认识……”陆谨犹豫了一下,“我带的那个班有个学生就叫闻嘉言,可他从没提过他有亲戚在江城……”

“哦,她可能不太认识我,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她在这边读书的,她家里人是我们家远方亲戚,很多年不联系了。”梁晨伸出纤手拨了拨散乱的鬓发,又问,“方便带我去看看她吗?”

“这……”从接到周诗柳的电话开始,陆谨就觉得有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尤其是这件事又和闻嘉言扯上了关系,前段时间那个男人已经让他很焦头烂额了,现在又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远房亲戚,好像这些人全商量好了要跟他玩猜谜游戏似的。

“他们现在还没下课,你可能要等一会儿”想了又想,陆谨还是决定暂时相信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学姐。

“没关系,我今天不忙,可以等。”梁晨笑得云淡风轻,只是搁在挎包下的右手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不过就是个年轻美貌的小三么,梁晨暗暗在心底想,她梁晨还不至于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大学生她太了解了,肯定家境不怎么好,但凡遇到一个成熟又多金的男人,就恨不得脱光了贴上去。简直是厚颜无耻,今天不把这个小贱人揪出来她梁晨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闻嘉言!有人找!”

趴在桌上的高大男生眯起眼睛抬起头来,发现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想着自己今天又睡了两节课,这样颓废下去实在不行,便整了整衣领,勉强打起精神道,“谁啊?”

“陆老师,还带了个美女”那人的语气显出几分促狭,声音低下去,“诶,不会是女朋友吧……”

闻嘉言按着额头,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最近陆老师找他也太频繁了点吧,上次让他帮忙整理材料,上上次让他写入党申请书,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入党啊。

“陆老师”还是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再转向陆谨旁边的女人,看也不看道,“师母好!”

“你就是闻嘉言?”女人的表情在看到他之后一下变得极其古怪。

陆谨正待说话,就被梁晨不敢置信的语气打断,“这……是不是搞错了?我找的是个女孩子……”

“是你找我?”闻嘉言眉头微皱,“全K大就我一个人叫闻嘉言,没有重名的,有事吗?”

梁晨嗫嚅了半天,心中惊疑不定,一个此前从来没冒出过的大胆的猜测突然闪电般掠过她的脑海。她咬紧了嘴唇,颤抖着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她对面的男生歪头把震个不停的手机从兜里拎出来,梁晨清楚地看到屏幕上闪动着一串熟悉的数字,一阵猛烈的眩晕顿时席卷了她。

18.

“你……认识蒋季泽?”她惊异于自己竟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听到这个名字,男生明显地楞了一下,那一下,梁晨什么都看懂了。

“你知道我是他的谁吗?”伴随着巨大的被欺骗后的愤怒和耻辱而来的,是同样巨大的破坏欲,以至于她嘴角都挂了一抹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恶毒的冷笑。

男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同样不明所以的,还有自始至终都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的陆谨。

“我是他老婆”梁晨冷冷地看着男生的脸渐渐变得青白,“难道他从来没告诉过你吗?”

“闻嘉言!”

陆谨气喘吁吁追在前面埋着头径直闷走的男生后面。空荡的长廊上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喊了几声,前面的人都没有回答,他急了,加紧脚步,一只手搭上男生的肩头。

“闻嘉言,你听我解释——”

男生停住脚步,转过脸来,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解释?……你要解释什么?你不是早都知道了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同性恋,还喜欢上了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却恬不知耻地插进去一脚,蓄意破坏别人家庭。我这种人以后出门要被车撞,死了要下十九层——”

眼前忽地一暗,额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陌生的温润的气息包围了他,他怔了一下,剩下的话语断在干涩不已的喉咙里,同时下意识想要挣脱男人的桎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陆谨却顺势把他抱得更紧,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他一只手按着男生的后脑,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也不能看不起自己。那些话以后不准说了,哪有这么诅咒自己的。你还这么年轻,一点事受不了就死啊活的,你对得起你父母,对得起你自己吗。”

他怀里的脑袋动了一下,半响,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陆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回轮到陆谨发愣了,为什么要对男生这么好,不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学生吧,他的那些心思,其实比谁都见不得光,只是一直被掩盖在师生情的美好表象下而已。

“不是应该很讨厌我这种人的吗?”

“陆老师……”

陆谨按住闻嘉言抬起来想看他的脑袋,从男生身上传来的味道让他有些恍神,“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陆老师今天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让闻嘉言有些忐忑,又有些说不出的惶然的期待。

“因为……”陆谨低柔的声音抵达他的耳畔,“我和你是同一种人……”

19.

江城的今年的夏天来得悄无声息,校园里的蝉鸣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聒噪起来的,从早到晚,没完没了。陆谨关了正对他办公桌的南窗,转身,把桌上的教研报告整理好放进抽屉,举止间有几分说不出的烦躁。自从那天他向闻嘉言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了。不知道是不是把那孩子吓到了,怕自己以后对他居心不轨么……还是那天那孩子受的打击实在太大,过于自责而不敢再见他……

东苑的男生宿舍陆谨去了不止一次,多半打着查寝的幌子——虽然有几次倒也真是接了校委会的命令,去和学生交流师生感情什么的。每次在闻嘉言住的那个寝室停留的时间最长,终究是有私心在里面的,想看看男生怎么样。不过天不遂人愿,一次都没见到过。只见到男生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书桌也不像其他男生的杂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等着给别人用似的。问室友,都说男生已经很多天没回来过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学里毕竟人情淡薄,同学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也没有谁会特地去关心询问。陆谨失望的次数多了,再去宿舍便不怎么抱希望了。打电话吧,永远都是关机状态,他又急又忧,期末临近,这小子还不回来上课,是想一路绿灯么。

下楼,去东苑食堂吃饭,路上碰到系里的学生,骑在单车上跟他打招呼。陆谨看到那辆单车,晃眼的银色,很熟悉,他一怔,脱口道,“这不是闻嘉言的……”

“是啊,他上个星期把这辆单车卖给我了,好像是急着用钱”男生刹住车,挠挠头道,“陆老师你眼力可真好,这就认出来拉。”

急着用钱么,陆谨苦笑,当初自己着实花了一番力气给他申请助学金,可那小子,宁愿卖单车也不要自己的帮助……

“你最近见过闻嘉言吗?我看他都没怎么来上课了”陆谨也就是习惯性问问,根本不希冀任何回答。

“见过啊,昨天我还在学校后街的岔路口碰到他了,那家伙晒得别提有多黑了,跟刚从非洲回来一样。”

陆谨黯淡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俊秀儒雅的脸显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激动,“是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附近做什么兼职吧……”男生挠了挠头,不解地嘟囔,“那一带都是工地,真不知道那家伙去哪里做的兼职,而且都要考试了……”

陆谨心头一跳,脑海里冒出很多种不好的可能性。连忙跟那个男生道了谢,也顾不上吃饭了,直奔学校后门。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等他走到后面在建的开发区那一块儿,身上的衬衣已经都汗湿了。大中午的,工地上作业的人也不多,都三三俩俩地聚在钢筋水泥的空架子下吃盒饭。陆谨穿得优雅斯文,走在这些衣衫破旧的民工中十分扎眼。频频有人抬起头来看他,又漠然地低下头去,布满风霜的脸麻木而呆滞。

焦急的目光掠过蹲在地上大口扒饭的民工们,陆谨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的是能在这里找到闻嘉言,怕的也是在这里找到闻嘉言。那孩子心地太善良,很可能因为内疚而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20.

急切的目光在一个角落的脚手架下定格,那人背对着他,坐在墙角吃盒饭,身上的T恤和长裤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安全帽压得很低,和这里的大部分民工没有任何区别。可陆谨只掠过去一眼,就立即站住不动了。

是闻嘉言,这家伙竟然真的——胸口升腾起的不只是心疼还是气愤,大步走过去,角落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站起身,背对着他,低头端着盒饭往另一个方向走,步子越来越快。陆谨都快跑起来了,又是这样,这个固执的家伙!

“闻嘉言!”陆谨大声喊,恨恨的语气回荡在工地上方闷热的空气里,“你小子给我站住!”

那人跑得更快,陆谨一文弱书生,气喘如牛地追在后面,加上没吃中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喊话的语调也越来越弱,“闻嘉言……嘉言……你等等……”忽然一个趔趄,绊在不知哪里戳出来的钢筋上,下意识啊了一声,身体往前栽去。

“陆老师,你没事吧?”闻嘉言听到后面的声音,脚步刹住,往回跑。陆谨半蹲在地上,神情痛苦,白净的脸泛着汗。他脚踝被重重撞了一下,这会儿痛得站都不站起来。闻嘉言把他扶起来,陆谨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陆老师?”闻嘉言担心地看着他,随即,眼底又浮上自责,“都怪我,不该跑的,还害你受伤……”

陆谨忍着痛,叹了口气,“别总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诶,先找个地方坐吧。”

临时住处光线昏暗,简陋的单人木床,一张小矮桌搁在床头前,把刚买的盒饭和矿泉水递给坐在床头的陆谨,闻嘉言从对铺的工友床上翻出两张旧报纸,铺在矮桌上,就算凳子了。

“你每天就吃这个?”陆谨打开一次性饭盒,看了眼上面的菜,眉头蹙起。

“闻嘉言,你这么折磨自己,是想赎罪吗?”

男生垂下眼,手放在膝盖上,沉默。陆谨的视线放低,看到男生被磨得粗粝的双手,再往上,是晒得发红的颈部,黝黑的脸,颧骨处的凹陷形成冷峻的阴影,嘴角拘谨地抿着,和他记忆中阳光帅气的男孩完全判若两人。

胸口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陆谨措手不及。他把盒饭放到一边,手伸出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男生的脑袋,“嘉言,跟我回学校吧。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再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怎么内疚也于事无补……”

他想说那个姓蒋的男人才是罪魁祸首,都有家室了还敢做这种事,浸猪笼都不为过。你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将来在等着你,栽在这种男人手上实在是浪费生命——不过,这些放肆的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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