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问津——蔚微
蔚微  发于:2015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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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错,当初都是我缠着他……”男生的头低下去,脊背弯成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这么多天的委屈和辛酸总算在这一刻有了宣泄的渠道,“……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他那么优秀的人,肯定有了家室,可我一直都不敢问,我只想着他能偶尔陪陪我就行了,我不该放纵自己沉溺的。他本来也不是会喜欢男人的人,都是我的错……我把他拉进来的……”

21.

再说不下去,头埋进了手臂里,深深的悔恨和内疚这些天一直折磨着他,女人那天站在他面前说‘我是他老婆’时脸上冰冷而残酷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靥里,挥之不去。他是个罪人,他不该喜欢他的,不该遇到他的……

真是个傻孩子,陆谨想,理智一旦遇到爱情,往往溃不成军,他自己不就是这样么。长长地叹了口气,陆谨的手往上,尽量克制内心的冲动,只是安抚性地贴着男生的颊侧,“傻瓜,这个世界上值得爱的人还有很多,你不一定非要执着于这一个。至少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宽容,找个跟你年龄相近的,志趣相投的人去爱,是不是更好——”

闻嘉言飞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角,抬起头,竟然露了个笑,“陆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您回去吧,我不会耽误考试的,这里环境太差,您以后还是别来了。”

这是……要赶他走?陆谨一腔热血凉了大半,他竭尽心力想把闻嘉言拉回正途,可到头来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压根就不买他的帐。心寒的同时又止不住的心疼,他当然知道闻嘉言想干什么,这家伙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减轻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吗,未免失于天真了,已经发生的事,再也不可能改变的。

“那好,我也不强求你。只要你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陆谨站起身,只觉得在这个地方再多待一秒都是折磨,“期末成绩的百分之四十是和出勤率挂钩的,这点我不说你也懂。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别把身体熬坏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学校了,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闻嘉言用力点点头,诚挚地看着他,“谢谢您,陆老师。”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感激,是信任和依赖啊。陆谨无声地在心中苦笑。

当晚,闻嘉言就回了K大。他不是搬回去住,而是回去收拾东西,也不知道收拾了点什么,竟然装了满满一大箱子。他抱着这个大箱子去了楼下的快递中心,花了二十块钱,寄送到目的地。

两天后的晚上,蒋季泽站在他那栋湖滨别墅二楼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的草地发了很久的呆。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过男生了,他一开始还能忍,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不发短信,不打电话,后来就忍不住了,小东西这次是来真的啊,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至于因为几件小事跟他置气到这种程度吗。

好吧,那他就等,不去惹小东西生气。于是后来就变得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每晚都来到这个他们曾经温存的地方,徒然兴叹。

电话响了,大概又是公司的事情。也懒得看号码,放到耳边,面无表情地开口,“喂?”

“请问是梁先生吗,这里有一份您的快递……”

22.

蒋季泽坐在沙发上,看着地毯上的大纸箱,看了很久,才拿起剪刀,慢慢拆开上面的塑封。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他以前给男生买的各种名牌衣服,还有运动鞋,棒球帽,最新款的Ipad……有些东西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给男生买过。他很清楚闻嘉言的家境,加上年龄比男生大上一轮,很多时候他都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大孩子来照顾。他喜欢宠着他,也很享受宠着他的感觉。只是他忘了,闻嘉言也是男人,他的感受,他完全一无所知。

蒋季泽忽然恐慌起来,手忙脚乱地翻着箱子里的东西,终于,他摸到一个白色的信封,封面上什么也没有写,拆开,掉出一张蓝色的信笺,还有一张银行卡。信笺上只有干净利落的两行字:

大叔,对不起,我们还是分开吧,对两个人都好。银行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我存了很久,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包容和照顾,祝你家庭幸福。——嘉言

蒋季泽不知道自己是回到家的,等他意识到他正站在家门口的时候,他手里还抱着那个半人高的纸箱。玄关的门是虚掩的,暖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大概是梁晨从娘家回来了。木然地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忽地扯出一抹冷笑,“遭报应了?”

他先是有些莫名奇妙,然后突地忆起那封信的内容,尽管回忆的那短短几秒钟又让他从五脏六腑都疼了一次。信的最后,小东西跟他说,祝你家庭幸福。

祝你,家庭幸福。

手中的纸箱啪地落在地上,他极力去逃避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沙发上的女人,“早就知道了?”

梁晨呵呵笑了两声,“知道什么?知道你是个无耻的同性恋,还是知道你是这世界上最恶心最无耻的人渣?如果是说这些,那么不好意思,要不是两个月前不小心看到你的手机短信,我大概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蒋季泽慢慢吸了口气,他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极度的震惊过后脸上竟然是如释重负的神情,“……你去找他了?”

“怎么?现在就开始心疼那个小贱人了?”梁晨冷笑,“噢,我差点忘了,人家是个男的,贱是形容女人的。这不男不女的,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才好呢。”

“梁晨,你有气,有怨,冲着我撒就行,别把无辜的人扯进来。”蒋季泽的眉头拧了起来。

“哟,这年头小三还无辜了。”梁晨关了电视,抱臂靠在沙发上,“不过这男小三我还是头一遭听到呢,你们俩上床肯定挺爽的吧,又不用担心怀——”

“你说够了没有!”蒋季泽猛然提高了声调。

23.

“呵呵,当初脱裤子的时候不是挺爽快吗,我现在说两句你就难为情了?那个叫什么闻什么言的,长得倒是挺正常的,不过内心其实比女人还女人吧,是不是在床上伺候得你特别舒服,舒服到都不知道自己姓谁——”

“你有完没完!”再好的脾气也有极限,蒋季泽脑中嗡地一声闷响,一时什么都顾不上地扬高手臂。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啊!”梁晨从沙发上站起,半分不让地瞪着他,她甚至还朝自己的脸指了指,“有本事你朝这儿打,弄五个手指印,肿起来更好,也让人家看看,蒋总经理的家庭美满,是怎么个美满法!”

蒋季泽当然不会打下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胀到极点然后突然被戳破的气球,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放下手,颓然地倒在沙发上,眼底有少见的迷茫和脆弱,“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关起门来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可是他在上学,还是个孩子,你要把一个孩子逼到绝境吗?”

梁晨讽刺地笑了,“蒋季泽,如果不是你干出这种混账事,我至于去为难他吗?”

“处理?怎么关门处理?要我下半辈子都忍气吞声和你这个人渣住在一起维持相敬如宾的假象吗?我呸!”

蒋季泽脸色几度变换,“这事闹大了,谁也不好过。”

“呵,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过不好过的。”梁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蒋季泽,我今天就跟你把话挑明了,你,还有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贱人,只要我梁晨在一天,你们一天都别想好过!”

撂下这句话,梁晨拖着玄关口早就打包好的行李箱,昂着头,踩着高跟鞋,毫不留恋地甩上门。!当的巨响声响彻楼道,她走到电梯门口,拼命地按着电梯按钮,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去,两秒后,电梯门缓缓合上,她靠在冰冷的金属墙上,被漫无边际的寂静包裹的一刹那,先前挺得笔直的脊背瞬时间像被什么击中,无力地弯了下去。

她很清楚,这一次,那个人再也不会像以前他们吵架那样,满脸焦急地追上来,拉住她,抱住她,求她别离开自己,他们在电梯里拥吻,然后重归于好。

是她,亲手撕裂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层温情美好的表象,不给他,也不给自己留半分余地。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她想起高中在一本书上读到过的句子。这句话,她以前一直似懂非懂,直到这一秒,终于大彻大悟。

她把脸埋进手臂里,孤零零的她倚着同样孤零零的行李箱,毫无顾忌、歇斯底里地开始放声大哭。

24.

陆谨万万没想到蒋季泽竟然会找上他。

认识蒋季泽的人都以为他遭遇了巨变。去公司,行政助理都不敢正眼看他,报告做得胆战心惊;新近的文秘进来送咖啡,出去的时候小脸惨无人色。谈生意,和合作伙伴吃饭,一句话还没说,人家就借口家里老婆快生了火急火燎地告辞。蒋季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状态,对于外界的一切,他反应都很迟缓。所以当他走到地下车库,无意中的一瞥,看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像时,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里面的男人神情萎顿,整张脸苍白得如同中世纪的吸血鬼,下巴越显尖俏,然而眉眼却是极冷,恍若千年霜雪凝结。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自从认识闻嘉言后身上好不容易多的那一丝人情味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怪这几天公司上下见了他都不敢抬头。

可想而知,这样一副形象出现在陆谨面前的男人带给前者的冲击有多大。

“你你……”小陆老师结巴了半天,才认出这就是前些天他恨得牙痒痒的那个俊美凌厉的男人。可是才短短两个月,这个人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闻嘉言在哪里?”男人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陆谨一下明白过来了,他左右环顾了一圈,上课时间,长廊上没什么人,办公室还有别的老师在备课,只能在这里将就着解决问题了。

“你问我?不好意思,每个学生都有人身自由权,我是老师,不是联邦特工。”陆谨的笑容依然温和、谦逊。

男人看了他一眼,有如实质的压迫视线落在陆谨头顶,他惊诧于这个男人的转变之快,一提到闻嘉言,这个人完全就变得不一样了。

“闻嘉言在哪里?”蒋季泽耐心地、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

陆谨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他,“你不是嘉言他哥吧,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嘉言被你害成那样,你还有脸去找他。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死心吧。”

蒋季泽没恼,反而冷笑了一声,“陆谨,你初恋男友出国的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都三年了,他也应该回来了吧——”

“你!”陆谨脸色一白,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想怎么样!”这人是开侦探事务所的么,竟然把他的家底全抖出来了,还敢这么无所顾忌光明正大!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很好奇,你们院系的主任如果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聘用你……”

陆谨肺都快气炸了,这人连这种无耻的威胁手段都用得出来!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捏紧拳头,告诉自己冷静再冷静。

过了很久,蒋季泽才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好,我可以告诉你嘉言在哪里,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25.

夏至才过没两天,江城的天气便一反常态地成了高温模式,尤其是正午,阳光像一团团炙热的火球,落在屋顶、树梢、路面以及行人的肩背,几乎灼伤人的高温。一只黄白条纹的花猫无精打采地在工地附近的废料集中处穿行,鼻子这里拱拱,那里蹭蹭,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事物,便找了处阴凉的树荫,懒洋洋地趴了下来。

这么热的天,动物可以闲着,人却不能闲着。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一过,工地的工人就得开始上工了。这片开发区原定的是今年年底完工,后期的进度赶得很急,承包商便趁着暑假招了不少临时工。有点资历的工人没一个愿意大中午上工的,这最苦的差事便落到了新进的临时工身上。包工头说几句好话,再象征性地发几十块高温补贴,就不愁那些人不心甘情愿地卖命。

“嘿,小子,这两块水泥锥,提到五楼去,给你加五十块钱。”蹲在地上叼着烟光着膀子的工头盯住了脚手架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观察这个年轻人有几天了,估计家里急缺钱用,这人什么苦活重活都干,而且从没听他抱怨过一句,在这个年代实在稀罕,不趁机利用一下倒可惜了。

青年果然走了过来。水泥锥看着不大,其实沈得要命,两块加起来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重。他先是弯下腰,吃力地试了试一块水泥锥的分量,分两趟麻烦,不如一次性弄上去。他找了根牢固的扁担,一头挑一块,肩膀被压得生疼,大概勒进肉里面去了吧。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他鼓起劲,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往还没安扶梯的楼道走去。

这一刻,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没心思去想,两块沉重的水泥锥压得他不得不弓着脊背,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蹒跚着步子往看不到尽头的楼道走去。汗水从鬓角滴落,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到四楼了,他咬了咬牙,把往外滑的扁担用劲起了起,憋着一股劲,一口气提到了五楼。

放下扁担的那一刻,绷紧到麻木的四肢还不太适应陡然的放松,半天都没缓过来。下楼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脊背还不能完全直起,只能扶着墙,慢慢往下走。刚下到一楼,视野突兀地出现一双做工高级的男士皮鞋,他盯着那双鞋,看了一秒,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擦过那个人往外走。

手腕被一股大力猛地攫住,被迫转过头,对上男人狂热到骇人的视线。他颤了一下。

两个月不见,蒋季泽明显瘦了,一向光洁的下巴冒出了细密的青色胡茬,他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眼睛里有心疼、悔恨、和深深的自责。

没有人察觉到男人在这里站了多久,最开始,蒋季泽只是自虐一样待在角落远远看着男生提着水泥锥上楼,看着他坚毅的脊背佝偻成一张拉到极致的弓,看着男生变得黝黑粗糙的脸,直到男生从楼上走下来,明显打颤的双腿,让他忍到极限的自制力霎时全盘崩溃。他简直不敢想象,万一男生出一点意外,他余生的每一秒将会在怎样的折磨和煎熬中度过。

“跟我走”

26.

低沉的声线鼓动着耳膜,熟悉到让他觉得不真实。闻嘉言几乎就要心软了,可一个嘲弄的声音立刻就在他心底响起:你还有脸站在这个人面前吗,你毁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啊,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每每想到这里,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百般蹂躏,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然而疼痛越鲜明,和男人有关的记忆也越鲜明。明知道是不应该的,可一想起男人的脸,男人浅笑的嘴角,男人眼底带着宠溺看他的神情,他辛辛苦苦构筑的心理防线就全盘崩溃。更何况,他现在还站在他面前,用那样哀伤的表情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跟我走,有问题我们一个一个慢慢解决,好吗?”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蒋季泽,他认识的男人,从来不会这样低声下气。闻嘉言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没勇气去看男人的眼睛,他怕看一眼他就变得懦弱和退缩,又变回从前的那个闻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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