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听到我杂乱粗重的喘息声，他诧异地停下动作。

我小声说：“没什么。”抬头看着他的脸，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六年来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情形，与这相比，肉体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应该跟他好好谈一谈。但是这一刻语言似乎只是多余，我只想这么看着他，一直这么不受打扰地看着他……

“阳阳……”忽听他低声道，“那个人……后来……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我没事……”

他长舒一口气，神色明显放松下来。“陪我一会。”不由分说地把我拖进被窝。

我顺从地脱去上衣躺倒在他身边。感觉到两腿间的湿意，想来内裤已经又被血液濡湿了，我夹紧双腿，没有褪下长裤。真的无谓再让他为这点小事担心了。

“阳阳，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沉默了很久，他终于有些迟疑地道，“关于那篇报导……不是我让他们发上去的。”

我没有作声，他脸上愈加愁云惨淡：“对不起，阳阳，我……我承认我是有那么考虑过……对不起……”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但是我没有那么做！真的没有……你相信我，我知道那样做对你的伤害会有多重，我不能利用伤害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了，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没再说下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神色黯然，目光中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说不清是疼惜还是忧郁，却仍只道，“阳阳你相信我……”

我摇了摇头，伸手覆上他的唇，阻断他欲言又止的艰难。

“我知道。”我微笑道。时至今日，难道我还会看不清他的心吗。

奕坤没再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许久才幽幽叹出一句：“你终于对我笑了。”

没等我回答，身体已经被紧紧搂住。

“阳阳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真的好美，好像能把一切都融化了一样……以后每一天都要对着我笑，听到没？”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命令的口吻，他还是这么任性。我由着他将我的脸深深地埋进他胸口，似要把我揉进体内一般。耳边全是他有力的心跳声，犹如天罗地网般笼罩住我身心，令我再也无处可逃。然而我也再不想逃避什么，纵然往事不堪回首，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这短短一刻，亦别无他求。

从来如此，再怎么受尽折磨，再怎么悲伤欲绝，再怎么心灰意冷……只要他的气息环绕身侧，便只觉无比的安心满足，再大的苦、再多的痛，都好似不存在。我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

几天过去了，这几日我恍惚着甚至忘了时日，好像回到了当年，我和奕坤还能倾情以对的时候。

以至于当我看到面前的女人，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美梦已经做了太久。

美黛丽看见我却只是浅浅一笑，轻叹了声：“果然……”

我这才回过神来，问她：“你找小坤？他去公司了。”

“我知道。”美黛丽仍然维持着一脸微笑，“我是来找你的，岳阳。”

“这是我的辞职信。”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沉默了会，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要走？”

“嗯，我已经订好了今晚的火车票。”她依然笑意盈盈，“我妈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想不如回家乡找点事做……也好多点时间陪陪她。”

我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只道：“我会帮你转交给他的。”

“谢谢。”她轻声说，忽然又叹了口气，“还想请你帮一个忙……帮我……把这个还给奕坤吧。”

我低头，见她已经从手指上褪下钻戒。

“这是——”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她凝视着手中闪闪发光的戒指，脸上终究还是流露出几分忧伤落寞来，“你不知道吧？他曾经答应过我，一个月后给我答复……现在还差两天，但是看到你，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等下去。”

“不亲手交给他吗？”

“不了。”

我没再说话，任她把那圈冰冷的金属放入我手中。

“麻烦你了。”美黛丽的声音依然温柔，看着我的神色却很复杂，呆了会忽问，“你恨我吗，岳阳？”

我没有回答，她便自嘲般笑道，“坤一定很恨我吧？”笑容说不出的苦涩，“没错，这完全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当初得到那些资料时我简直欣喜若狂，以为既能帮坤解决了问题，又能……”

“又能解决掉我这个大麻烦。”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也忍不住苦笑起来，“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可你知不知道那一篇报导造成了什么后果？其实我怎样都没有关系，可是你知不知道小坤他……”早在奕坤欲言又止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是她，虽然发生过的无从改变，现在再来追究这一切也于事无补，但是一想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仍只觉心痛难忍，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美黛丽低下头没有吭声。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说：“是我的错。我自以为很聪明，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别人借刀杀人的工具……”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个提供资料给我的人，并不简单。”

“我知道。”为了对付我如此用尽心机的，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

美黛丽没再多说什么，脸色黯然地道，“总之搞成现在这样，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以后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们了……就算是对你和坤的补偿吧。”说着便转过身。

“小坤他从没有怪过你。”不知为何忽然脱口而出。见她霍然回头，我只觉心里酸甜苦辣交错翻腾，一时间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却仍继续道：“关于那篇报导……他只说过那不是他做的，并没有告诉我……是谁。”

美黛丽黯淡的眼中似又有些光亮，站住了没有动。“岳阳你还真是傻。”她忽然叹出一句，看着我缓缓地笑了。不同于往常熟悉的甜美，笑容很淡，却似乎反而多了些什么。

“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耍点小手腕又何妨呢？”说完这句话，她挥了挥手，转身便走了。

第六十一章：答复（1）

我独自回到屋里，怔怔地看着一地斑驳的光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移动褪色。

一双手忽然从后伸来，覆上我双眼。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索性合上眼，感受包围着眼眶的温暖触觉。

“也不配合一下我？”身后那人不满地嘀咕了句，手臂突然缠上我的腰。

我任由他把我搂进怀里。“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想你啊，无心工作。”他说着托起我的下颚，似笑非笑地盯住我双眼，“你呢？一个人坐这发呆，想些什么？”

“没有……”

“嗯？没有？”他脸一沈，环在腰际的手突然恶意地在我腰间重重一捏。

“啊！”

“说实话，想什么？”

我怕痒地左躲右闪，看他却仍然一脸的不依不饶——

“……”明明知道他想听什么，我还是道，“今天美黛丽来过了。”

感觉到奕坤明显地一怔。我继续若无其事地说：“她来递辞职信，还有戒指……”话音未落他已经放开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走到桌前，拿起戒指。凝视了会，脸上瞬间转过许多表情，明黯交错，最后却都隐去了，只剩下一脸平静。

“阳阳你饿了吧？等下我们去外面吃饭。”

他随口说了句，拿着戒指与辞职信，转身便向楼上走去。

＊＊＊＊＊＊

穿过喧闹的人群，我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静静等候即将到站的火车。

十年前来到这个城市时，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结束漂泊，获得安定的生活。却终究事与愿违。

十几分钟之后，又要到一个新的地方迎接新的开始。但我心里却并无多少感触，对今后的生活也没什么憧憬的心情，惟一有的，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走之前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将我名下所有的飞华股份全部转给了奕坤。那是他本该拥有的，足以帮他保住董事长的位子。二是我打了电话给美黛丽，让她再多等几日。虽然她决定离开，但其实该走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嗤——”

火车的长鸣声远远传来，我随着纷拥的人流向前。孑然一身，没带一件行李，但至少皮夹里还有一些钱，有我的证件。当初因为奕坤说不想再见到我，我昏昏沉沉地穿衣离开时，连皮夹掉落床下都没有发觉。后来寻回我后，他便还给了我。

所以我并不担心。比起之前两次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经历，已经好太多了。

“阳阳……阳阳……”

隐约听到有人在叫我，我停下身，回头看了看。周围一张张匆匆而过的脸都是陌生的，原来只是我的错觉。

“岳阳！”

手臂突然被一把抓住，紧接着身体被拨转过去，奕坤黑云密布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我怔忪半天才回过神：“你怎么在这？”

许是刚才跑得太急，他大口喘着气，头上有汗珠渗出，但抓住我胳膊的手却一点没有放松。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他好容易克制住喘息，眼神犀利地看着我，“你要到哪里去？”

“……”

“你是不是又想抛弃我了？就像六年前一样？”

“不！不是！”我下意识地摇头，臂上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令我更加不知所措。

“那你为什么要走？”他完全不给我逃避的机会，“你把股份给我是什么意思？你对美美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全都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将激烈翻腾的情绪平复下去。

“小坤，我是你的姐夫。”我看着他，轻声说。

他一怔，我继续道：“可是我对不起你姐姐，更对不起你……谢谢你能够原谅我，还为我做那么多……其实我根本不值得……”

“你又说什么鬼话？”他骤然打断我，眉皱得更紧，脸色也更加阴翳，“我说过不是你的错，我……你还不明白吗？

我苦涩地笑了，其实我明白的，他的心我已经看清了，但我看得更清楚的是，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早在我决定成为奕坤姐夫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后来发生那么多不堪的事，无非使我更加确定，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再在一起。

嗓子好疼，疼得像每说一个字都会有血渗出一般。但今后再没有机会了，于是我坚持说下去，说出那些在心里埋藏太久的话：“六年前和你在一起时，真的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是我不能再害你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只会带给别人不幸而已……所以，让我走吧……”

半晌听不到一点声响，我抬起头，见他一双黑深的眸子直盯着我，透着我看不出的情绪。

“小坤……”

“你说完了？”

冰冷的话语像重重一锤敲在我心上，幸而此时火车刺耳的长笛声再度响起，我挣脱开他的手。

刚走两步，却又被他拽了回来。奕坤一句话都不说，拉着我就往回走。

“你做什么？”我吃惊地问，火车就快开了，他要带我去哪里？

“放手……放开！”

无论怎么挣扎，奕坤只是紧紧扣着我手腕，令我连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车站越来越远，当他终于放开我，我们已经站在那座城市标志性建筑的桥上。

回想起上次在这里所发生的一情一节，身上凉意更甚。“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回头问奕坤，却见他正凝视着指间一点微光——是美黛丽还他的那枚钻戒，原来他一直带在身上。

橘黄色昏暗的灯光似在他脸上罩上了一层薄纱，朦胧不清的感觉使他的表情更加复杂难明。我将视线转向桥下，眼前却始终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美黛丽她对你是真心的。”我轻声道，“她那么聪明，一定比我更能帮助你……你们真的很合适……我知道你也是喜欢她的……”否则那日他看着钻戒时不会露出那么复杂的表情，眼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不舍。更不会现在还把戒指带在身边。

“你快去找她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你真这么想？”他突然转身看着我。

“嗯……”

“那你为什么哭？”

“啊？”我大吃一惊，慌忙伸手拭泪，面颊上却分明是干的。

“你、你又骗我！”我恼怒地瞪着他，把我当傻瓜耍很好玩吗？总是这样……

“我听到了。”他忽道。

“什么——”

他把手放在我心口的位置：“我听到你的这里，一直在哭。”

“……”

“我还听到你边哭边叫我不要走，不要离开你……”他缓缓道，“你以为，戴着一张满不在乎的面具，就可以让我听不到你心里的声音？”

心脏象是被泡在五味缸里，什么感觉都有，什么感觉都再分不清。我只是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我、我才没有……”

“阳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傻？”他一把拥我入怀，叹息，“一再地勉强自己，不累吗？”

“……”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不明所以，却听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我说过，一个月后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而这……”他凝视着我，溢满深情的双眸在暗淡的光线下如同星光般闪耀，“就是我的答复。”

手一松，钻戒从他指间滑落下去，直直掉进桥下黝黑的河水中。

第六十二章：答复（2）

不知是何时回到家的，似乎只是一晃神的工夫，身体已经深深地陷入柔软的床褥内。我睁着眼睛，和伏在我身上的人视线相对，在纤长睫毛的光影里，他眼中一片深邃，看不清其中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