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遍地都是冰冷的水，浸透了我的衣衫，寒意直渗入心。但我已经无所觉，所有意识，只在怀中一人。

“放开我……”他依然在不断地挣扎。

“不！不……”我一个劲地摇头，脸上一片湿意，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唯一的意识，只是告诉自己要搂紧他，搂紧他！不放手。

“呵呵！”他突然笑了，回过头来看着我，“你不是说我自作多情、丢人现眼，叫我走得越远越好，还说永远不想再看到我吗？那还抱着我做什么？”

“我……”

“你？你想怎样？”他眸光冰冷地直视着我的双眼。

“……”在他冷厉的目光下，我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力气随着淌下的水珠一起，一点一滴地从我身上流走。

“你是不是还想象六年前那样骗我？”

第五十八章：破冰（1）

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只剩这一句话一遍遍地在我耳边回荡。

“你……你知道了……？”许久，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在问。

“现在还不知道，你以为我蠢到什么程度？”他苦笑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楚，“那些伤人的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还说了一次又一次？你怎么能够？”

他猛然一挣，便甩开了我的双手。

“你告诉我，如果今天我真的又离开了，你打算怎么办？”他一把扣住我的双肩，硬生生将我上身扳直，“告诉我！你要怎么办呢？”

我任他用力摇晃着，低下头没有出声。

其实还能怎么办呢。如果他走了，留给我的，就只有一条路……

“岳阳你怎么能对自己都这样狠？”他似乎听到了我心里的话，凄然吼道，“你是存心想让我后悔一辈子，痛苦一辈子吗？”

我说不出话。

他突然放开了我。“你走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你自由了。我再也不会折磨你、勉强你了。”

“不……”我心里顿时涌起无尽的惊惶，几乎是本能地直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不要！”

他没有甩开我，却也没再看我一眼。

“不要走……”我只觉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但我顾不得这些，只是抱紧他不停地摇头，“不要走……求求你……”

“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阳阳？”他忽然自嘲般轻笑了下。

他叫我“阳阳”。阳阳……自那个雪夜苏醒之后，他就一直都是这般唤我，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声音温柔宠溺。奕坤他一向爱憎分明，若果真心怀恨意，何来如此脉脉深情？

可是为什么，我却始终听不出其中满满的情意？

思及此，我脑中像有什么突然爆裂开来，堤坝崩塌一般，牢牢封在其中的东西犹如海水喷发而出。

楚霄是对的，我恨奕坤，我恨他！我恨他对我残暴无情，我恨他始终不明白我的心。于是我在自己周围竖起高墙，把自己禁闭在了无生趣的世界中自卑自怜，不去看，不去想。

却原来，奕坤他早已跳出仇恨，是我自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不肯放过自己，亦不肯放过他。

“是我……都是我的错……”胸腔突然痛到异常，我用一只手压住，喘息着缩成一团。

楚霄没有说错……我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从来没有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

我才是真正的怪物，是我一手造就了今天这一切，我害死了奕坤唯一的亲人，我害惨了那么多人！甚至还要害他承受那样难以忍受的耻辱……

是我的错……通通都是我的错！

“你胡说什么？”低沉的嗓音不期然地响起，温和却坚定，“根本不是你的错！”

腰间忽然被紧紧环绕，身体猛然被打横抱起。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带来慰藉人心的温暖。迷蒙的视线中，那双始终凝视着我的眼却如同黑濯石般闪亮。

双唇忽然被轻柔地舔舐，封住了我痛苦不堪的声音。酥酥麻麻的感觉如潮般涌起，我难耐地微张开口，柔滑滚烫的舌便直窜进来，纠缠着我的与之共舞，肆无忌惮地游荡在每一处角落，调戏着每一处柔软，如同一个美丽的梦境，翩然、悠长而缠绵。

在这一刻，所有的呜咽悲泣似乎都已消融在唇齿之间，不复存在……

褪下长裤，我一把抓过枕巾来塞进嘴里。待把缠绕在下体上的铁丝一圈圈解开，全身早已是冷汗淋漓，但所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深吸了一口气，拿纸巾草草擦拭了几下，便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旁干净的衣裤换上。

收拾干净回到奕坤房间，见他紧闭着双眼，鼻息沉沉，显然已经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睡梦中的他退去了清醒时的冷酷桀骜，飞逸俊美的五官在朦胧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孩子气。不过，事实上他也就是个二十五岁的孩子罢了……我的手不知不觉地抚上他的脸，贴着他脸颊的轮廓细细地描摩。

“叮——”

刺耳的门铃声传来，我猛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的湿意。

听奕坤轻哼一声，我忙抬手拭去泪水，快步向大门口走去。

铃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到我走到门口时，门外那人似乎已经不耐烦按铃了，竟“砰砰”地拍起门板来。一拉开大门，那人的手差点打在我身上。

“你……”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却更是惊讶，竟瞬间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奕坤！”他凄厉地大吼一声，脸上忽地翻白。但很快最初的慌乱就被熊熊怒火取代，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定格成猪肝色。

“奕坤！奕坤！”他怒气冲冲地大叫大嚷着直往屋里闯，“你给我滚出来！”

“等等——”我急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却被他重重地一甩，打在我身上。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孟浩愣了下，回头看了我一眼。“奕坤在哪？”他问，似乎冷静了一些，看着我的眼神却依然不屑。

“他在睡觉，你小声一点……”话没说完见他拔腿就往楼上冲，我吃了一惊，忙紧随其后。

三两步他已经冲到奕坤卧室前，砰地推开门。

看到房间内的人他显然松了口气，却大声冷笑着向奕坤走去。“你这副半死不活的衰样摆给谁看？”一副要把人硬生生从床上拽起来的架势，我拉都拉不住。

“别闹了。”他的手刚触上被子，就听奕坤懒洋洋地开口，“想看裸体吗，你？”

“你……”似乎没想到奕坤会来这么一句，孟浩僵在那里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半天他终于回过神来，嘀咕了句：“又不是没看过！”

“所以现在又要拜托你这位神医看看了。”奕坤脸色苍白，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孟浩怒视着他，脸上表情渐渐变得无奈，叹了几口气，没再说什么，回头对我道：“你知道医药箱在哪里吧？”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

回到门口时听到孟浩复杂的声音：“三天啊，不过只是叫你等三天而已！你都等不了？”

才跨进一步，却听奕坤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我不能等。”

“你不知道，那个人真的是疯子……绝对是疯子！那卷带子，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阳阳又怎么会受那种苦！再过两天？再过两天不知道那人又会做出什么事来……阳阳在他手里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不能等，我真的不能等。”

第五十九章：破冰（2）

我呆怔在原地，房间内两人看到我都不再说话，一室的静默。

忽然一阵音乐声响起，孟浩接通手机听了会，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他一放下手机就长舒一口气道，“小龙那边收到消息，K帮刚才发生内乱，几队人马在九龙湾火并，警方已经介入。鸿欣也顺利被收购，只可惜楚霄失踪了，目前下落不明。”

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在这么短短几小时内，竟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听奕坤冷笑一声道：“不管怎样，楚霄已经完了。”

孟浩瞅着他，忽问：“你和姓李的早就商量好了吧？由你拖住楚霄，他在另一边下手？”

奕坤不答，孟浩似已明了，叹了一口气：“你也忒大胆了，付出这种代价，会不会太……”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有这个结果，就都是值得的。”

孟浩看了他一会，没再说什么，换了话题道：“不过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搞得K帮鸡飞狗跳、分崩离析，李凛这人果然也不简单。”

“月满则亏，帮派消亡也没什么稀奇。”奕坤却淡淡回道，“虽然楚霄把饼做大了，可吃的人也太多了。K帮里多的是尸位素餐的元老，表面看着光鲜，里头早就烂了。底下的人有异心，覆灭是迟早的事情。”

我已经顾不上他们在说些什么，插口问：“你们和李凛合作？”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嘛。”孟浩耸耸肩，“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奕坤看着我，轻声道：“我别无选择。”他微微笑了下，眼里却闪过一抹阴冷恨意，“害死我姐的人，我怎能任由他活得逍遥自在？而李凛为打击楚霄蛰伏了这么多年，确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可是……”我依然担忧，李凛和楚霄，这俩人在我看来根本是一丘之貉！

孟浩也沉思着道：“我们也别高兴得太早，现在你手上只剩下20%股份，万一李凛向董事会申请改选董事长……”

“他不会。”奕坤却摇了摇头，“原先我也以为他想侵吞飞华，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种演技而已。他是用那些没完没了的小心机，来掩护住真正的大算计。其实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楚霄身上，是没心思再顾及其他了……”

说着他突然看向我，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深邃，“李凛已经把他名下的飞华股份通通转给你了。”

我心里猛地咯！一下。

那些封尘已久的记忆忽然纷飞翻腾起来，依然鲜活如初。至今我仍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我跟李凛之间发生的一切，如何看待李凛这个人。

将我变成性爱玩具的是他，将我遗弃在冰天雪地的也是他。然而，也正是因此，我才得以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地生活到现在。

自幼失去双亲的我，在老师眼中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回到家却连佣人都不如。直到高中时代遇到李凛这位班主任，一点点怜惜一点点关切，就令我的心彻底沦陷，也令我灰暗的人生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这个貌似普通的高中教师背后，是掌控整个黑帮王国的K帮第一决策人。我的存在，令他成为了黑道上最大的笑话。

所以李凛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只是身不由己……

“他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你。”奕坤继续道，“他说他很抱歉……他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忘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怔怔地听着，没有作声。其实早已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当知道了事实原委之后再去看，那些伤害，那些折辱，那些痛彻心肺的点点滴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全然不同了。

李凛他抱歉什么呢？抱歉喜欢上一个自己不应该喜欢的人？抱歉为了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虽然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但能让他这样强硬的人崩溃，能让楚霄恨我如斯，那代价必然是毁灭性的。

只是李凛的世界太过复杂，本就不是我应该涉足的。我低头看着奕坤。

其实我和他，也同样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送孟浩走出奕坤房间，我正打算去开门，突然医药箱“啪”地甩在我面前的地上。

“到你了。”

我一愣，孟浩满脸鄙视地瞪着我：“还不快脱裤子？”

“……”

“你扭扭捏捏做什么？”见我没动作，他愈加不耐烦起来，沈下脸道，“你身上还有哪一处我没看过？要是你想让自己废掉，就尽管不要脱。”

我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依言褪下长裤。

顿时听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伤成这样，你还能到处走来走去的？”他横我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复先前的鄙夷不屑。

“你们这两人，还真是……”他嘀咕着，重重叹了口气，从箱内抽出支药膏递给我，“每天早晚涂抹两次，半个月应该就能痊愈了。”

“谢谢。”我接过药膏放进抽屉里。

“记得上药前要用温水洗干净。”他似乎仍有些不放心，补充道，“小心伤口发炎！有什么不适，随时找我。”

我感激地点点头，送他到门口。

“岳阳。”临走，他突然道，“和他好好谈谈吧。”

“……”

“奕坤他真的很在乎你。”他似乎下定决心般一口气地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很清楚，每次一碰到你的事情，这个人就跟脑瘫了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冷静……即使他以前恨你折磨你，他心里也不好受，不然也不会每天深更半夜地跑到酒吧去喝得酩酊大醉——你不知道他对酒精过敏吧，那样的喝法，根本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的！”

“还有前些日子你感染上肺炎，简直没把他给急疯了……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抱着你痛哭流涕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好不容易把他拉开，他在手术室外像疯子一样暴跳如雷，差点没把医院给砸了，到最后我们甚至都不得不给他打镇定剂……后来你的病情总算稳定住了，可是你却又一直昏迷不醒，他就每日每夜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看着你，既不肯吃饭也不肯去睡觉——”

“别说了。”我打断他，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我明白了。”

孟浩点了点头。“好好照顾他。”他低声说，“他这个人只是一味争强好胜，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

第六十章：破冰（3）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突然失去了靠近的力气。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脑海里仍然一遍遍地重复着孟浩的话。

“阳阳你站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奕坤的声音突然破空传来，打断我混乱的思绪。

定了定神，视线清晰开来。我一步步向他走去，未及床边，突然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下一刻，整个人已经栽倒在他身上。

“叫你慢吞吞的！”他笑着环抱住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