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报社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因此，这第一杯酒，敬在座各位，感谢各位在去年一年间为报社作出的贡献。”奕坤站起身来，举起斟得满满的酒杯，“沁报能够在本市众多报刊中销量常年稳居第一，在座各位功不可没。希望大家今年能够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大家庭尽心尽力！”说完，一口饮尽。

周围顿时掌声雷动。

“这第二杯酒，让我们一起敬报社新来的成员——李凛李副社长。”奕坤又斟满一杯，接着道，“要告诉大家的是，李副社长不仅将会是我们大家庭的一员，同时也是董事会举足轻重的人物。大家哪怕不为报社，只为自己的锦绣前程考虑，也要好好配合李副社长工作，一丁点也不能得罪了他，明白吗？”

人们都笑起来，纷纷举杯。我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李凛，他正微笑着向众人致谢，无视奕坤话中的讽刺之意。

“第三杯酒——”

“这一杯酒，我和坤一起敬我俩亲爱的姐夫。”美黛丽忽然柔声道。

我猛地一怔，愕然看着她优雅起身。“大家想必都没有忘记，报社去年屡遭变故，沁报销量曾经一度一落千丈。但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又有了今天的局面，让其他报社连嫉妒都嫉妒不来，大家难道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环视房间一周，她这才缓缓续道：“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姐夫的功劳。在我焦头烂额几乎绝望的时候，是姐夫开导我，帮助我，把他的经验传授给我，才让报社起死回生的。”

似没看到众人惊讶的目光，美黛丽继续道，“我知道自从那件事故以来，一直有种种谣言中伤诋毁姐夫，姐夫也一度因为过于悲伤而身患重病。但是，事实胜于雄辩。相信在座各位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吧？岳主编是怎么样的人，共事这么多年，难道各位还不清楚吗？”

“所幸现在姐夫已经痊愈了，我想主编这职位，也是时候该还给姐夫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美美？”奕坤低声唤道，深深地凝视着她，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坤你不用再说什么了。”美黛丽含情脉脉地回视着他，温柔地微笑，“我只是个女人，我知道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何况这样不好吗？这样我就能多点时间陪在你身边，为你分忧解愁，做一个令你满意的好妻子。”

菜一道接着一道摆上桌来，成功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美美，不合口味吗？怎么都不见你动筷？”觥筹交错间，听到奕坤温柔地问。夹了几筷放入她碗中，又转头对我笑道：“姐夫，你身体不好，也要多吃一点。”说着索性拿过我的碗，在里面堆起一座小山。

“都是你喜欢吃的。”他低声道，把碗递还给我。

我默默地接过，感觉对面两道不明含义的视线仍然在我身上徘徊不去——我没有抬头，一筷筷夹起菜来送进口中。

渐渐地，房间里愈加热闹起来。不断有人过来敬酒——奕坤和美黛丽，然后是李凛，然后……便是我。想想几个月前才在这里被撤去了主编职位，几个月后却又在这同一个地方官复原职，还真是世事难料，我有些好笑地咽下一杯又一杯酒。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不胜酒力，我不一会就有些头重脚轻起来。恍惚中忽然被奕坤一把拉过，听他大声笑道：“我是真的不行了，美美，帮不了你了……不过姐夫他一向酒量很好，你怎么不求他代劳呢？”

鼻尖飘过一阵熟悉的香味，我陡然清醒过来，看着面前娇笑盈盈的女人端着满满一杯酒递到我面前。

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胳膊上一紧，回头看奕坤，仍然抓着我一臂，此时也正注视着我，眼神灼灼，全然看不出一丝醉意。于是我默然无语地转过头来，接过酒杯。

第四十四章：交锋（4）

不知被灌了多少杯酒，等他终于放开我，我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所幸意识仍然清明，我便凭着感觉向洗手间走去，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冰冷的水扑到脸上，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楚起来。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我深呼吸了一口，硬是把恶心欲吐的感觉压抑了下去。

静静地站了会，似乎不再那么难受了，我转身向外走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迎面走来，挡在我面前。

“你还好吗？”李凛轻声问。

好不好，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手臂突然被一把拽住。我顿时如触电般浑身一震，猛地甩开他的手。

“有话就说，不要碰我。”我克制住自己，转过身来淡淡地道。

他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痛楚，却慢慢地收回手，平静地问：“为什么会选择他？”

选择？我不无讥讽地看着他。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选择的资格，而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脸上的表情愈加悲伤起来，整个人都似乎有些瑟瑟地抖。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道：“他不会对你好的……不要再跟他在一起了，岳阳。”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转身就走。

“站住！”他似乎终于忍无可忍，走过来一把扳过我的身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岳阳？为什么是奕坤？他甚至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还人前人后口口声声地叫你‘姐夫’！还为了讨好自己的女人一个劲地逼你喝酒！对了还有那出夫唱妇随的好戏，简直——”

“与你无关吧，李社长。”我冷冷地打断他。低头看到被他握住的双臂，厌恶感猛地直窜上来，胃里猛然一阵翻搅，忙一口咬住下唇，总算没有吐出来。

“你——”

“放开我姐夫，李凛。”冷冷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我不由得浑身一怔。

“如果我不放呢？”李凛的声音也是一样冰冷。

“不想挨揍的话，最好挪开你的脏手。”奕坤的声音已然带着怒气。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结了，安静得令人窒息。

“呵呵呵呵……”李凛突然放开我大笑起来，“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时的态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你不会没有听过吧？或者，你对你叔父也是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不要倚老卖老了，李凛。你早就已经不是校长了。”奕坤也毫不客气地冷笑，“我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高中生了。倒是你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对上级说话的口气？”

四周又是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李凛微笑道：“多谢奕董提醒。我会注意的。”

没等奕坤回答，又道：“不过董事长也该好好准备下个月的竞选了，万一不小心落选，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风光了。”说完这句话，他漫不经心地微笑着，大步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你还好吗？”奕坤看着我，问出同样的问题。

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看他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不自觉地连连后退。

他停下身来。默默地注视着我，脸上淡漠得看不出一点情绪。

“出去吧。”最后他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转身走出洗手间。

我深呼吸了一会，便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厅里已经站着不少人，奕坤正一一和他们握手作别。看着那些人满脸笑容地向我走来，我微垂下头避开他们丰富多彩的目光，僵硬地伸出手去与他们相握。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眼前终于再无一人。

“美美，累不累？我先送你回去吧。”旁边，奕坤正对美黛丽温柔地说。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他又扭头对我道，“姐夫，走吧。”

我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出了酒店。

或许真的累了，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很快地，车就在一幢建筑前停了下来。

“谢谢你，坤。”美黛丽笑着打破沉默，伸手推开车门。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美黛丽柔声制止他，“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美美……”奕坤叫住她，却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忽低声道：“谢谢你。”

美黛丽没有回答。车内又恢复了宁静。

“坤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她突然道。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都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表现的？”她不满地说，小女孩撒娇般的口吻。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用谢我，因为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拒绝。晚安，坤！”她边说边轻快地跨出车门，笑容满面地挥了挥手，转身向楼里走去。

一路飞车到家，奕坤好像忘了我的存在，打开门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也拖着步子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心里居然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胃里好像开始烧起来了——好像不止，身上也开始发热了。

是酒精的作用吧。很好，总算不再那么冷了。

“你就不解释一下吗？”身体突然被一把拽了起来。

好冷的声音，好像一股冷空气迎面扑来。我不适地哆嗦了下，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

解释？解释什么？

“你跟李凛之间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怎么会说我……不，我不要去想那四个字，好不容易才有点暖和的感觉。

“为什么让他抱着你？”

抱我？什么……什么意思？

“告诉过你离他远一点，还跟他搂搂抱抱的？”他摇晃着我。

他突然停住了，松开手。我一下子跌回床上。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我喃喃道，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惶惶然地看着他，四面八方涌来的灯光明亮得如此刺眼，他的面容却始终模糊不清。

“你醉了？”他小声道。

胡说八道，醉了哪还认得出你是谁。我好笑地想。

“你醉了。”他笃定地说。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我放弃地闭上眼。醉了倒好，一醉解千愁，醉了就不用再忍受这一分一秒的煎熬。

伸手挡住眼睛。光线实在太亮了，就像在报社、在酒席上一样，无遮无掩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走开！不要，不要看我……”我喃喃地道，摸索着拉过被子来盖住头。

不要看我。我也不要看到你们，尤其是……想着那张笑意盈盈的女人的脸不期然地就浮现出来，重叠着奕坤浅浅微笑的侧影——心脏好像猛地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痛得我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直往被子里缩去。

嗯……这样就好。这样，就没有关系了。

只要把自己埋没在黑暗里，只要当自己不存在，只要什么都不去想……就不会再痛。我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放下心来，意识渐渐涣散。恍惚中似乎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一个熟悉的嗓音低低地说：“对不起，阳阳。我不会……”

不会？不会什么呢？……我模糊地想着，声音却低下去，再也听不到了。

第四十五章：闹剧（1）

睁开眼，四周已经一片明亮。

“醒了？早餐刚刚做好。”

看了一眼正推门进来的奕坤，我慢慢坐起身来。宿醉的后果吧，只觉头痛欲裂，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撑住脑袋。

“还难受吗？”他把我搂进怀里，在我的额头上忽轻忽重地揉着。

我不由自主地轻舒了几口气——昏沉沉的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昨晚的酒席，心一下子沈下去，我僵硬地侧过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没说什么，默默地拿过衣服递给我。

我一语不发地穿上便下了床。眼前陡然一花，不由得踉跄几步，奕坤伸出手似乎想扶我，但我已经稳住自己，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胃里依然很胀，看着面前的食物就只觉阵阵反胃。我勉强吃了两口便不得不停下来。呆了好一会，屋里仍然一片寂静，我抬头看向奕坤，却见他也正静静地注视着我，早餐也是几乎一点未动。

“走吧。”他忽然站起身来简短地说。

车在报社门前停下，我伸手想打开车门，车门却只是文风不动。

“你就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声音幽幽地从前面传来，带着些莫名的情绪。

“你根本连见都不想见到我，对不对？”他继续幽幽地道，“你昨晚终于说出实话了。”

昨晚？我一阵恍惚。那么漫长的一个夜晚，被灌了那么多酒，连怎么回到家的都记不清楚了……是醉后的胡言乱语，还是……酒后吐真言？

“但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低声道，语气很坚定，却更像在说服他自己。

“对不起，阳阳……不过，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一个月，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后我一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

我低下头。其实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只是喝醉了胡言乱语罢了——我真的早就已经认命了。

“但你也不能再做以前那种事情了。李凛那个人，不是你控制得了的。”

我猛然一震，惊愕地向他看去。却只能看到侧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却仍在淡淡地说：“你想要什么我也一样可以给你，不想当沁报的主编了是吗？飞华旗下的任何公司任何职位都可以任你选择。不过你不可以再接近他——你也该看清楚了吧，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其实考不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没上过大学的人那么多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你当初何苦千方百计地去勾引他，到头来还反而被他所利用——他靠了你一路平步青云，你又从中得到了什么？这种人，你……”

他不咸不淡的口吻在我耳边久久萦绕，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地发起抖来。“让我下车！”我陡然叫道，倾向车门一个劲地用力扳动开关。

车门突然打开了，我跌跌撞撞地栽倒在地。

“阳阳？”他也急忙下了车，跑过来扶我。

我颤抖着推拒开他的双手。这般颠倒黑白扭曲事实，奕坤，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要给我？！

“那不是真的，对吗？”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把扣住我双肩，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的双眼似乎要看到我心里去，“你根本没有勾引过李凛，对不对？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

……

“不，他没有强迫我。”我低声回答，眼前奕坤怜惜愤怒的表情恍如梦境。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缓缓地说，“没有任何人强迫我，你说得很对，是我自己不自量力。”

知道了事实真相又如何？我不过是你报复的对象而已。如果不是在你心中早就已经不堪至极，你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么漏洞百出的故事？就像一幢楼，如果不是楼层本身早就已经千疮百孔，怎么可能轻轻一推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