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维不甚明白地将丝帕凑到鼻子前闻闻,有一丝辣子果的味道被熏香遮掩了,不仔细闻是闻不到的。司维立刻就明白芍药的意思了。她是怕他待会儿哭不出来,帮他弄辅助品去了。
“嗯!”司维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继续“哀伤”地坐在偏厅里。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快,但若是枯坐着,就慢的不得了。从昨天晚饭之后,司维就没吃过东西,唯一下肚的还是几杯浓茶,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为了表现得很“哀伤”,司维现在只能“茶不思饭不想”。
“母亲,吃些东西吧,您已经一天粒米未进了刘敏仪也换上了素服,她身后的小丫头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点心。
司维悄悄咽了口口水,不着痕迹地揉揉肚子,然后表情淡淡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
刘敏仪没再劝,让小丫头将托盘放下,就离开了。司维望着摆在他手边的点心,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懊恼地低下头”眼不见为净“。
看到司维的样子,海棠在心里偷笑,不过她还是很厚道地将托盘移到最远的茶几上,然后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块在手里,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塞进司维嘴里。
司维微楞之后,就快速地咀嚼,同时还不忘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还不等他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门外就想起来”回来了,侯爷带老爷回来了!“
“咳咳咳~”越急越出岔子,司维不小心被呛到,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止住,他已经红了眼、泪汪汪。
司维本能地要擦,却被芍药拦住,“别擦,就这样,快,我们出去,他们已经到门口了!”
海棠与芍药架着司维快步走到大堂外,就看着表情阴郁的祁荣霄和他身后的棺材。海棠和芍药脚步没停,冲着棺材就冲过去,司维也被动地扑向了棺材。
“主子……老爷啊~!”海棠装模作势地要架住司维,实际上正是她将司维按趴在棺材上。司维不是白痴,自然知道这时候要表现地哀痛欲绝,但是,祁老爷于他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夫妻之名也是互惠互利而来,对于这样一个人,司维也会难过,不过更多是对生命易逝的感叹,要他“哀伤欲绝”还真有点强人所难。
不过,有了芍药准备的帕子,一切都不是难事儿。司维只是用它蘸蘸眼角,本来因为咳嗽变得通红的眼睛立刻更红,眼泪更是止不住。
有了司维打头,刘敏仪第二个上前,哭喊着:“公爹~!”然后下人们哭号“老爷”!
哭过第一波之后,棺材被安置到灵堂正中,所有人穿上孝服,正式发丧,礼丧公和礼丧婆上门,吊念的络绎不绝地到来。
这一夜是要守夜的,为了表现“夫妻情深”,司维也是要守着的。尽管不用司维跪着,但坐一夜也是很累人的。尤其是在饥寒交迫的时候还不能打盹,很是考验司维的毅力。
天亮的时候,祁荣霄端了一碗稀粥给司维,“母亲,吃点东西吧,莫要父亲走的也不安心
司维盯着祁荣霄手中的精致的瓷碗,恨不得一把夺过来一干而尽,但是他不能。他按紧咕咕叫的肚子,默默数到十,才慢慢接过粥,一口一口”艰难“地喝下去。
才喝了不到一半,芍药就悄悄戳戳司维的腰背,示意司维不能再喝了,要记得他现在”哀伤过度“,”茶饭不思“呢。
司维低着头要哭出来,他真的饿啊!可是为了他跟弟弟的处境不会更加艰难,再饿也要忍了,所以司维依依不舍地将喝了一半的粥放回桌上,拿过纸笔写下:“我没什么胃口,家里内外的事儿都要侯爷来张罗,侯爷要多吃一些才是
祁荣霄沉默地点点头。继母对亡父有情有义,作为儿子他该满意才对,但是祁荣霄此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酸涩?愧疚?哀伤?大概都有,若非要说只能是五味杂陈。
两人一站一坐,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女人的直觉让站在一旁的刘敏仪开口打破沉默,”相公,该给公爹换杯茶水了
“好祁荣霄转身去换茶水,让守了一夜的婆媳二人略做休息。
可是俩人还没喝口水就有客人前来吊念,司维只得起身迎接。不曾想女人的裙摆太长,司维一抬脚就踩了上去,然后整个人扑到在地。
“母亲!”刘敏仪一声惊叫,召回了正在招呼客人的祁荣霄。
“母亲?出了什么事儿?”祁荣霄两步迈到司维身边。
司维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踩倒裙摆摔倒这么糗的事儿,所以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主子!”海棠和芍药以为自家主子是饿晕了,也慌了起来。
“母亲?母亲?”祁荣霄唤了几声,羞窘的司维都没有给予回应。祁荣霄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将人抱起来就往景岚苑冲。其实,就算顾得上也只能让祁荣霄抱人,谁让他是司维现在最亲近的男人呢,哦还有一个荞儿,但是总不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抱一个大人吧?
“去请个大夫过来,快!”祁荣霄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跟上来的管家。
祁家如今正经主子也就三个,侯爷、大夫人、侯爷夫人,哦还要加上一个远在边关的二少爷。俩主子离开,刘敏仪自然要被留下了招呼客人,不然有人前来吊念,却发现灵前一个守灵的人都没有,是要笑话的。
这种时候,客人自然不能跟去看个究竟,所以跟着祁荣霄出来的只有海棠和芍药。
没了旁人,祁荣霄小声问:“母亲,醒过来了么?”刚刚人一入怀,祁荣霄就发现了不对劲,已经晕倒的人怎会在被抱起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僵硬?
既然被识破了,司维只好睁开眼睛,推推祁荣霄的胸膛,示意他要自己走。
“别动,母亲是身子太虚了,所以才会摔倒,我送母亲回去休息一会儿祁荣霄紧了紧手臂,不肯放开怀里的人。他直觉这次放开了,下次,不,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可以让两人这样亲近了。
司维是不肯的,却因为怕被摔了而不敢太剧烈地挣扎,而他那些推推搡搡的挣扎,祁荣霄根本没放在眼里。
好在主院与景岚苑像个并不远,没一会儿祁荣霄就将司维送回了他的卧室。一被放下,司维就挥手让祁荣霄赶紧离开,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当众摔个狗啃泥比较糗还是被人当众公主抱比较囧。
“爹的灵前还要我去守着,我就不等大夫过来了,母亲休息一会儿等大夫过来瞧瞧。待会儿我让敏仪过来……”祁荣霄还没说完,司维就一边点头一边挥手赶人离开,“那好吧,我先过去了
听到院门被关上,司维大大松了一口气,”海棠,芍药,快,给我弄点吃的,饿死我了,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海棠和芍药哭笑不得,她们也是没吃饱的,但是还没自家主子那么饿。俩人领命去弄吃的,荞儿牵着湛儿爬上了司维的床榻,”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被侯爷抱回来?“
“没事儿,哥哥只是饿得没力气了司维揉揉弟弟的脑袋,又摸摸湛儿的小脸儿。
“他们不给哥哥饭吃吗?哥哥不是大夫人吗?”荞儿心疼哥哥,对主院儿的那些人颇有怨言。
“坏坏!”湛儿也不甘落后地表达自己的“义愤填膺”。
司维“噗嗤”笑了出来,这俩小活宝哟。司维只来得及亲亲俩小家伙,管家就带着大夫进来了,不多时刘敏仪也依祁荣霄所言过来探望。
大夫诊过脉,表示只是身虚体弱,调养一番就好了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少夫人也累了很久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这里睡一会儿就好了从知道公爹出事儿,刘敏仪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司维所言她正求之不得,所以也没推辞就走了……
第51章
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葬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孔凡芝的爹可以用席子裹裹就下葬,祁荣霄的爹可不行。等级越高,葬礼的规格也越高,各种礼道规矩就越多,拖得时间也就越长。
在”事死如事生“的指导思想下,活着的人尤其是活着的晚辈经历一场葬礼之后不说半死也要脱两层皮儿的。
好歹折腾过了五七,祁老爷的葬礼总算暂时告一段落,祁家的主子们也终于有了空来解决祁老爷的遗留问题。
首先是祁老爷遗留的几个小妾。这些女人跟了祁老爷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没有给祁老爷留下过一儿半女,祁荣霄作为嫡长子是没有义务赡养她们的,他不喜欢这些女人,自然也不会想要破例将人留下。
“她们也伺候了老爷这些年,怕也是再难找到好人家了,若是她们有愿意留下的,就让她们留下吧。过不许久,侯爷府就要建起来了,我自己留在这偌大的祁府里也怪冷清的。”司维为几个人求情。他不是圣母白莲花,但是这几个女人除了伺候男人没别的本事,难道他要看着她们一把年纪了再去挂牌么?
不过,几个小妾并没有领司维的情儿,纷纷求去,祁老爷不在了,她们怕司维会给她们小鞋儿穿。祁荣霄虽然对她们没好感,不过也没故意难为她们,她们各自的首饰和私房钱各自拿着,一人又给了些银子。
几个小妾接了银子都走了,最后留下的还有一个梅香。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我想知道的事,你也可以跟她们一样带着东西离开,不然……”祁荣霄端坐高位,看着大堂中的女人。
梅香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不过脸色苍白地吓人,人也瘦了很多,显得憔悴不堪。
“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你问的我不知道!”梅香梗着脖子咬牙。
祁荣霄没多说什么,抬起右手,动了动手指,几个护院上前要将人拖下去。
梅香知道自己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了,但是她不甘心,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说我害死了老爷,为什么你们不说是那个女人克死老爷!老爷一直活得好好的,她嫁进府里还不到半年,老爷就没了,是她!是她克死了老爷!”
“我不知道当时那个道士究竟是怎么说的,但是若是父亲肯听母亲一句劝,断然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当然这中间少不了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撺掇父亲去看美人,如果不是你大声张扬,父亲也不会去的。”祁荣霄一个眼刀射过去,“只送你去官府,是便宜你了!”
“什么规劝,根本没有!一定是她们婆媳二人串通起来的,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为了保命梅香毫不犹豫地颠倒黑白。
梅香的话音刚落,一个小丫头就捧着一个木制小匣子送到祁荣霄手边。祁荣霄打开匣子,将里面盛的纸条一张张拿出来念。上面写的都是司维劝告祁老爷的话。
那日,司维被祁老爷刺激了,没留意自己写的纸条最终去了哪儿,原来是被祁荣霄派人收了去。
祁荣霄收着这些废纸自然是有心维护司维,毕竟,就算是狡辩也要有可信的依据不是。
“你还有什么不死心的么?”祁荣霄说完就感受到自母亲方向上投过来的视线,本能地转头回视。
司维不知道祁荣霄这样袒护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怎样,在光天化日下,趁所有人没留意取走这些东西,司维觉得自己把这座祁府看得太过单纯了!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意让司维抖了一下。
“母亲,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祁荣霄见母亲发抖,以为是梅香的话让她不舒服了,立刻挥手让人将梅香带下去。
司维摇摇头,抬手写下:“老爷究竟是怎么走的?”
“父亲……”祁荣霄看过字条,在心底感叹,母亲虽然进门日子不多,但是对父亲倒是情深意重,自己若是得一妻如此,夫复何求?想到这儿,祁荣霄不禁回头看看自己的妻子,也罢,她也不是恶劣地不可救药。
“表面上看是因为争风吃醋……”这是县衙调查的结果,不怎么光彩,可是祁荣霄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说给母亲听了。说完了,他心里有些懊恼,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说死者的不是,更何况这个死者还是他的父亲。不过他又觉得,都是一家人,是不该瞒着藏着什么的。
司维不知道祁荣霄心里的矛盾,只觉得他的话没说完,便追问:“实际上是?”
祁荣霄看到送到眼前的字条才回神,道:“实际上怎样我正在派人查,我觉得只是那个异邦美人来的时间有些问题。”
司维也觉得祁老爷的死有蹊跷,难怪祁荣霄坚持把梅香交给衙门。想来,他问梅香的应该就是那异邦美人的事情吧?!不过司维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问了也是白问,不说他根本没能力去查这件事,就算有能力,他与祁老爷的关系也没到了替他报仇的地步。
所以,司维点点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何赶回来的这样快?那边的事情结束了?”
“还没有,父亲和梅香出门那天就有人给我报讯了,我觉得不对劲,就将那边安排了一下,先行赶了回来,恰巧碰上母亲派的人。”祁荣霄仔细地为司维解惑。
“那还要再去么?”司维要问清楚了,好为接下来打算。
“这要看圣上的旨意,我还在热孝中,是不该出门的。若是皇上夺情,也少不得要出门的。”祁荣霄也拿不准皇上回是怎么个意思。
祁老爷的葬礼有太多事儿需要人做主,这些日子,司维素来清静的景岚苑也热闹起来,就连祁荣霄也一改之前多日不上门的做法,三不五时地去逛逛。
司维一直担心自己是男人的事儿会被拆穿。之前,祁老爷还在的时候,就算被拆穿了,他也可以辩解说是祁老爷用债务逼他,他是无辜的。
如今祁老爷翘了辫子,所有的错处都是活着的人的!当然,司维也可以说是祁老爷逼他的,反正死无对证,但是这是欺君之罪!皇帝要是想找人出气,自然不会将死人拖出来鞭尸,再不济那也是当朝侯爷的亲爹,那剩下的就是他这唯一的当事人了。
想到那可能的后果,司维不自觉地抖了抖。不行,他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祁荣霄见司维又抖,心里有些担心了,“母亲?”
司维被祁荣霄一叫,突然回神,抬笔疾书:“我想去山上的寺庙,为老爷念经超度亡灵。”
“嗯?”祁荣霄皱眉,他知道母亲这一去绝对不是一两天。“父亲头七法式上,已经请高僧为父亲超度过了。”
是啊,他竟然忘了!司维又写:“那我去为他念经祈福,希望他来世投个好人家,长命百岁。”福气不嫌多,这下总没有阻拦他的理由了吧?
果然,祁荣霄没有理由不让司维念经,但是,“念经祈福心诚则灵,在那里都是一样的,母亲不若就在家里念经好了,家里人多,也好多个照应。母亲若是担心不灵,找人为母亲在家里建个佛堂好了。”不管怎样,祁荣霄都不想母亲上山待在他去不了的地方,尤其是在他怀疑父亲的死是北方游牧民族对他的报复的时候。
话说到这份儿上,司维也不好再提上山的事儿,不过也没要佛堂。他本身不信佛,弄这样一个地方只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虽然佛堂没建,但司维仍让海棠和芍药以“为老爷念经祈福”为由,将所有去景岚苑的人都挡在了门外。其中包括了祁荣霄夫妇。
刘敏仪对司维改观了许多是没错,但仍没将人放到“婆母”的位置上来尊敬,所以被挡了一次,乐得不再去。
祁荣霄多去了几次,但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也就明白里面的人不乐意见他们,遂也不再时常上门讨嫌了。只要母亲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海棠和芍药他还是比较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