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 下——日照江南岸
日照江南岸  发于:201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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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安迪百感交集:“爸他如果知道,想必也会在泉下感到安慰的。”

“他在生时我没能做到,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多补偿他。以前总想着心里挂念就足够,但是安迪,原来这样是不够的。这几年我出来避也避得够久了。香港这个花花世界每天都有数不尽的话题,现在恐怕早已没人记得我的名字。就算我回去,也不用担心被人盯梢,可以安安心心陪着你爸,时常去看他。你说好不好?”

左安迪见母亲心意已决,便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你决定要回来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会整理好房子等你的。”

“真是傻仔,我怎么能同你住一起?”左母斥道,“虽说你的性向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你妈我不是老古板。你总也要找个人一起生活,我不管这个人富贵也好,贫穷也好,你们在一起会争吵也好,还是平淡也好。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的生活,我可不想做个不懂得看人眼色的老虔婆!就算我回去,也不会住你那里。你给我安排一套单人的公寓,常常来探我就好。”

左安迪从那话里听出了苗头,总觉得母亲像是知道什么,又不肯明白地点破,唯有含糊其辞道:“妈,其实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也过的很好。”

左母打断儿子:“这些事,你不用急着下结论。你是我条肠出的,你心里想的什么,是喜是忧,动一动眉毛我就知道。有没有适合的人,只有你自己最明白,外面讲的什么,我也不会信。反正我的身体还健康,也不至于要逼你怎样。但你记住,世上没有什么只赚不赔的买卖,感情都是一样。你要获得,就必须要舍得。不愿意割舍,到最后一样会有遗憾,你母亲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别的我也帮不到你什么,只是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重蹈自己覆辙罢了。”左母虽然是个女子,个性却诚然是十分潇洒的。她说完看了看手表,发现下一个约会即将迟到,便匆匆与左安迪告别离去了。

第 64 章

左安迪却在餐厅中又坐了一会才离开,他的头脑给母亲的话完全占据了,一些崭新的想法不断冲击着他旧有的防线。那个被坚硬的外壳包裹住的东西,正一点点地从最深处探出脑袋来,好奇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小心翼翼地观察、试探。

安迪到了纽约这些天,忙碌固然是真的,但也的确是刻意避开了去想香港的一切。他没有打电话,也同样害怕接到宋家源的电话,不论宋家源说“等”还是“不等”,他都无法面对。一段感情能让左安迪如此彷徨迷惑,这还是从没有过的。即便是孤身一人,他也明确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他的全部身心,都与过去不一样了。

离开餐厅,安迪登上黄色的士,对司机随口说了个地址。等到车子在目的地停下,左安迪抬头看了面前高耸的建筑,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竟对司机说了宋家源的母校。这地方他从没有来过,虽然安迪之前也曾到过纽约,但过去十多年中他与宋家源都断了联系,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这里求学。这所学校的名字,还是后来在杂志报道宋家源毕业的消息时安迪才顺便扫到的。

校园古朴而美丽,因已入夜,显得格外宁静。左安迪付过车钱,慢慢在通向校园主楼的小径上踱步。迎面的大草坪上一片冷清,草坪中央有枝繁叶茂的大树,可以想象白天树下聚集了大批学子席地读书的情景。或许宋家源也曾是其中的一员,在课余的时间里捧上一本书,穿着T恤牛仔裤坐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枝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身上,让他如同中学时那样,整个人看似安静低调,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左安迪向身边路过的一对男女学生问了建筑系的位置。他想既然来到这里,总还是想亲眼看看宋家源成长生活过的地方。毕竟宋家源在美国的这十余年,在左安迪眼中近乎一片空白。而除此之外,他对宋家源是无所不知的。

说来奇怪,像宋家这样的身份地位,又加上家庭内部复杂的环境,宋家人一切的生活细节对外界理应是极度保密的。可左安迪却从少年起便了解了宋家源身边的点点滴滴,走进他的内心,了解他的烦恼,清楚他的习惯,明白他的喜好。这一切水到渠成,谁也没有追究过事情是如何开始怎样发生。或许他们都太过孤独,年少的心灵禁不起寂寞的打磨,因而需要对方的支持来协助抵挡成长的风暴,而互相陪伴的初衷随着时间的积累也逐渐异化,最终酿成了更醇厚的感情。这是他们都始料未及的,但感情若是可以判断清楚才开始,也便没有冲动一说了。

左安迪沿着别人指导的路线转弯,见到了描述中的大楼。所幸建筑系在夜里仍旧开放,有几扇窗口内依然透出灯光。左安迪走上阶梯,穿过大厅,朝有灯光的走廊踱去。两面的墙上挂了往届毕业生的设计作品,安迪放慢了脚步,一张一张地仔细留意画框中的签名,想看看这里头是否有宋家源的亲笔。

身后的大厅传来脚步和说话的声音,有人从二楼下来,径直向大门走去。听谈话声似乎其中一人已经上了年纪,不像是学生。他们用英文交谈,离得远,左安迪也并不十分听得清。但有一个字是错不了了,那是句称呼,末尾的姓氏是“Song”。安迪在静谧的走廊上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跟出去,两人却已经上了大楼前的一辆轿车,绝尘而去了。

大楼前的光线不亮,左安迪只见到其中一人的发色是夜一样的黑色,看身形也的确是亚洲人无疑。但他始终无法肯定那是不是宋家源,名字虽然就在口边,但直到对方乘坐的车子驶远也还是没有叫出口。

左安迪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手机,心中在计算时差,他正在犹豫是否要给乔正邦打电话,手机屏幕却依然巧合地跳出了乔正邦的名字,并大肆震动起来。

左安迪愣了一下,才接起,问道:“阿邦?”

“你终于是肯接我电话了……”乔正邦的语调里显然是有埋怨的,“我还以为你去了纽约,就要将香港的一切都抛弃,再不管这边的死活呢。”

“你知道在医院不能打手提电话,你打来时刚好我在病房。”

“这样说,你就不是有心避开我们咯?”乔正邦试探问道。

“你又想到哪里去?我说过,我到纽约只是待一个多月,等这边的事情忙完,就自然会回来。”左安迪解释道,“你找我找得这样急,是不是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你担心公司倒是多过担心家源……有我在,公司当然是没问题的。”乔正邦的语气听来有些惆怅,甚至带着一丝哀怨地道,“可是……他的官司今天裁决,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左安迪在心中惊了一下,然而他的表情大洋彼端的乔正邦是看不到的。他当然记得宋家源的案子近日就要宣判,但时差一换就搞错了时间,本来还以为是明天,现在给乔正邦一提,左安迪才知道自己算错了日子,记迟了一天。

“你忘记了这个,那一定是连新闻都没有看的了?”乔正邦道。

左安迪记错了时间,自然也没有去查判决结果,于是他急切道:“的确没有。究竟怎么样?结果是怎么样?”

“结果啊……”乔正邦叹了口气,道,“家源他,败诉了。法官不承认他提交的那份遗嘱,现在我们全部人都在准备上诉。安迪,你说这气不气人!简直岂有此理!要是现在你在这里,家源他或许还好些……你不知外面那些人有多么势利。哎,家源的压力真是太大了……”

左安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关于案情,他最初也还是跟得紧的,知道情况的确棘手。然而后来随着安迪自己工作变忙,宋家源在他面前却是不再详述案件细节了,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左安迪也以为他这样云淡风轻,胜诉一定十拿九稳。因而现在听乔正邦说起判决结果,他也是大吃一惊。想来是宋家源担心因案情影响到安迪,才所以故意隐瞒了那些对他不利的情况,好让他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不要分心。

左安迪到现在才明白了宋家源的用心,不禁心中一痛,他又联想到之前在宋家源的母校见到的那个身影,于是问:“阿邦,那家源现在是在香港,对么?”

“到这个时候,你还问这个!你自己不回来,难道要他飞来美国不成?”乔正邦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缘由,听左安迪的话只觉得他没将宋家源的官司当一回事,因而忿忿道,“安迪,家源是根本不能出境的!你知不知道,今天案件宣判的同时,律政司已经起诉他伪造和使用虚假文件,现在我正要去陪他办取保候审,他哪里又可能离开香港半步!”

左安迪“啊”了一声,随即说不出话来。事情比他所能想到的要糟糕太多,无所不能如左安迪,竟也一时没了主意。

沉默了一会,安迪问:“家源……他在你旁边吗?”

“不,他不在。”乔正邦顿了顿,又道,“安迪,你不能回来吗?有你在他身边,一切恐怕都会好些。”

左安迪迟疑道:“阿邦,我……”萧锦良的病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忍耐住了。

“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连这种时刻都不能离开?难道你怕见到我们,怕自己做过什么,对家源不好交代?”乔正邦说着就来了脾气,语气中也带了责备的意思。

左安迪并不想争吵:“阿邦,这是我和他的事。等我回来,一定会亲自解决,只是现在这几天太过关键,这事情性命攸关,我真的不能说走就走……我可以亲自同家源讲,但恐怕他现在已不愿接我的电话……”

“我真是不懂你!”乔正邦抛下这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左安迪本想让乔正邦告诉自己合适的时间,好给宋家源打通电话。然而他们的通话就这样被单方面切断了,于是他张了张口,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余地。

此刻的安迪已没了再逛校园的心思,出了建筑系的大楼径直向校门走去。夜色渐浓,室外的天气似乎更冷了,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圣诞节早已过去,这时的雪只显出冬天的寒冷,既不浪漫也不梦幻。街上的行人因为突如其来的降雪纷纷竖起衣领走避。左安迪漫无目的地向前,直走到手脚被冻得发僵,才想起要截的士。

然而他在街边站了一阵,除了被扑面的冷风进一步夺取体温,根本没见到一辆空车。安迪穿的也并不暖和,这一段路的冷风吸下来只让他头脑昏沉,步履不稳,像是下一秒就能栽倒在街上似的。他知道自己亟需找个地方暂避风雪,抬眼见到不远处有一家招牌亮着的餐厅,便立刻疾步走了过去。

餐厅里几乎满座,扑面的暖气却仍然暖不了安迪的四肢。他默默选了个安静的卡位,抖落身上的雪花,脱去大衣。然后如同一樽木雕般,僵坐在原地。又过了一阵,侍者见他没有反应,终于主动拿着菜单上前为他服务。左安迪胡乱指了几样食物,便继续如灵魂出窍般地坐着。

他的头脑被一个念头占据了全部容量,令他连一点分心的余地都无。这念头要总结也十分简单,不过就是三个字。然而这三个字也如同左安迪的整个人生那样沉重,甚至沉重得多。因为这三个字,叫做宋家源。

第 65 章

刚坐下,就见到对面有个棕色头发的白人男性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自己。

“请问……”那人带着满面笑容开口。

左安迪却没什么心情应付搭讪,甚至连好言好语的精力都已经消耗殆尽,只是冷冰冰地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我的同伴很快就到。”

但那人却没有因这话而却步,反而接下去道:“你是……请问你是不是Andy?”

左安迪微微蹙眉,他并不认得眼前的人,而以他的记忆力,就算是点头之交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于是他问:“你认识我?”

那人点头:“呵,我就猜应该是你。抱歉,我们并不认识的。我只是知道你,我们在香港有共同的朋友。在那里的时候,我也在杂志上见过你的照片,所以一看见你,就认出来了。”

左安迪联想到了什么,问:“你说的那位朋友,也是香港人?”

“是的,我的朋友姓宋。”那人点点头,“Alfred Song,宋家源。”

左安迪一怔,宋家源并没有对他提起过眼前的人,出于礼貌,他只有微微点头,冲那人说了句:“幸会。”

那人却十分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Edmond,宋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也是校友。那次在香港的餐厅我们曾经见过。不,应该说是我在远处见到过你,当时我们还没有机会认识,你们就离开了。”

左安迪想起那次自己在餐厅碰见Freddie后来而中途离开的事,很快回忆起了眼前男人所指的是哪一次经历。他更想到Freddie曾说过,宋家源的合作伙伴就是当时由他介绍而认识,对此宋家源也没有否认,那么看来,眼前这位竟就是要同宋家源一起竞标深圳项目的伙伴了。

于是左安迪回道:“认不认识我又有什么关系,你的另一位朋友Freddie不是一样为你引荐了宋家源认识?”

Edmond愣了一下:“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吧。虽然当天我的确在场,可是并没有来得及被介绍认识宋,他就离开了。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能拿到呢!还是后来在杂志上见到你们的报道,看到他的简历,才发现我们竟毕业自同一间学校。我联络了以前的教授拿到他的联系方式,这才能够与他取得联系。刚才我还回学校探望了恩师,没有想到你也在学校附近,真是上帝制造的美妙巧合!”

“这么说……你和他并不是通过Freddie介绍认识……”

Edmond笑着接口:“当然不是,虽然我们都与Freddie有过交集,但我能联系上他,是多亏了那篇报道。说起来,跟你倒是有些关系。”

左安迪这时也不觉得Freddie说假话可恨,只是忽然惊觉自己怎么会这样愚蠢。Freddie那天是一时气急所以信口开河,自己在表面上装得不信,心里却有六七成是当了真。本来这件事就有巧合的成分在其中,后来宋家源虽对Freddie的说法所否认,但他越是辩解,左安迪就越是怀疑,最后鬼使神差地,反而将Freddie的说辞信了个十足十。

他联想到后来自己在生日的时候拒绝求婚,想到宋家源见到萧锦良时发生的误会,以及临走的前一夜……然而现在即便后悔也于事无补了,这事虽是两人矛盾的导火索,但并不是根本的症结所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诸如此类的事件所累积起来的误会才是导致两人关系陷入僵局的根本。说到底,左安迪知道这一切还是因为自己不够信任宋家源,更不信任他自己。

左安迪此刻觉得心头五味杂陈,一时忘了面前还有人,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是充耳不闻。

对面的男人见左安迪心不在焉,当他无心细谈,又寒暄了两句,便同他告别:“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回来了,我该回去了。”

左安迪有些恍惚地应了一声,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张空荡的桌子现在坐了个男人。他定了神细看,从那人的衣着认出对方正是自己刚刚在建筑系校舍里见到过的人。左安迪还记得那医生称呼是“Song”,心里莫名一震,便推开椅子走了过去。

“阿康?”看到那人的长相,左安迪不禁叫出声来。

他起初以为自己听到的那声“Song”是在称呼宋家源,现在见到面前的人才知道,那一声称呼,叫的根本是宋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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