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 下——日照江南岸
日照江南岸  发于:201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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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正邦听得瞠目结舌,勉强反应过来,结巴着道:“当、当然撑啊!只是……你要我怎么撑呢?”

左安迪道:“我已经想好了,只是想劳烦你帮手。”

乔正邦正在心中矛盾要如何给安迪一些心理准备,稀里糊涂地就被推上了车,然后又稀里糊涂地沿着左安迪的指示,把车子驶去了自己从没去过的偏远围村。

这地方左安迪只来过一次,但路线却记得清楚,宋家源的工作室在一群围村的矮楼中十分容易辨认。这里本该作为宋家源在香港公司的总部,然而因为那起轰动全城的遗产官司,这件事便毫无意外地延迟了。如今建筑大门紧闭,内里空无一人,显然只是一座废弃的空城。

左安迪下车,走到大门前,对门边的密码锁专心致志研究了一会,然后试探着伸出手,按了一串数字。

报错的信号声传来,有语音提示输入错误,还有四次机会。四次过后,密码锁就会自动向警局发送警报,显示有人非法入侵。

乔正邦这才意识到左安迪是要闯进屋子里去,惊讶道:“安迪,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家源的工作室,我要进去,取一样东西。”左安迪专注地盯着面前9个数字键,对于乔正邦的大惊小怪并不为意,道,“阿邦,你猜他会用什么密码?”

乔正邦本觉得私闯民宅太过异想天开,但他想左安迪总是有好点子,现在形势不利,要是没有足够的诚意来打动宋家源,恐怕是没有办法为他扳回一局的。于是他紧张地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悄声道:“试试你的生日?”

“刚才试了。”左安迪叹气道,“不是。”

两人沉默了一下,左安迪又敏捷了按了一串数字。传来的语音仍是错误提示。

乔正邦在一旁观察,问道:“这不是家源的生日,是什么?”

“是他母亲的生日。以我的了解,他不会用自己的生日。”

“可是也不对……”乔正邦沉吟了一下,想起什么,要开口,却又犹豫了。

左安迪一眼瞥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问:“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密码会不会是,额……那个……你们的第一次啊?”说罢乔正邦也有些尴尬,在这样的时候脑筋还能转到这上头去,多少也体现了乔大少的本性,虽然他的逻辑并非全无道理,但这样直白,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安迪低头想了一想,按下一串数字。

“哈,这么早吗?”乔正邦见了,不禁脱口惊呼。

左安迪斜了他一眼,淡道:“是初吻。”

“哦……”乔正邦若有所悟,但左安迪输入的那个日期三人分明还在中学。乔正邦虽知现在不是同他们算旧账的时候,但心中也不禁在默算日期,一面悄悄瞄了左安迪一眼,一面暗道好一招暗度陈仓。

可惜这初吻的日期也不是正确的密码。五次机会已经用去三次,左安迪也知道接下去要谨慎一些,但他愿意相信宋家源对自己的心意,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前,宋家源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仍是留给他左安迪的。因而他坚信这密码会同自己有关,只是究竟是什么数字,却仍有些摸不着头绪。

左安迪思前想后,鼓起勇气又输入了两人重逢后互通心意的那一个日期,可反馈仍是错误。

只剩一次机会,如果仍是猜不到,也许真的是老天爷不成全。

左安迪的手心出了汗,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他不敢再贸然按键,转身坐在台阶上,安静闭上眼,脑中回顾着这许多年与宋家源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岁月的光影在脑中缓缓流淌,那专注令一旁的乔正邦都几乎不敢发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连乔正邦的腿都几乎站到麻痹,左安迪才蓦地站起身,凑到密码键盘前,飞快按下一串数字。

“密码正确。”没有起伏的机械语音此时听来却是那样悦耳。

“这又是什么日子?”乔正邦好奇问道。

左安迪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低声道:“是十多年前,他离开我们的日子。”

乔正邦恍然大悟,原来这十多年来,宋家源从不曾忘记这件事。只是过去他没有能力告诉他们,更没有办法令他们相信。像这样的心意,若是没有行动,仅靠凭空诉说,又能有多少力量呢?思念只是一个人的浪漫,与之伴随而来的痛楚,通常也只能留给一个人品味。

左安迪推开门,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封闭空间里,像是走进了一座时间的隧道,他说话的声音也在这中间里带上了回声,尤显得落寞:“原来他一直记得……”

乔正邦跟在他身后进去,道:“可是你也一直记着,不是么?还有那么多日子,我都没想到你还会记得。其实这么多年来,你也一直在记挂他,难道不是么?你们明明都那么想着对方,却又偏偏不喜欢把想法挂在口上,叫我看了都心痒!哎,要是我有办法,早拿跟电路来将你们的脑电波驳一驳,叫你们晓得对方没有你会死,这样就天下太平了。”

左安迪没有回应,也许此刻他的回应也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们都是想太多而做太少,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左安迪此刻既然已经清楚并且坚定了自己所想,便只需要行动而已,这对他而言,恰恰是最简单不过的。

工作室的采光异常明亮,中央的天窗将正午的阳光全数投设进来,环保城的微缩模型被这阳光照得分外璀璨,透明材质模拟的房间间隔与落地大窗把整座建筑营造得直似水晶城堡。安迪走过去,见到在透明展示外壳上还放着投影仪的遥控器,他想到自己在生日当天看到的那段视频,鬼使神差地将遥控器拿起,按下了播放键。投影仪立即嗡嗡地运作起来,墙上的屏幕被放下,熟悉的三维短片再次缓缓播放。

片子播到采访部分,屏幕上的宋家源依然是那个宋家源。他的语气依旧平缓温柔,神情也依旧平静淡然。然而这一次,左安迪却觉得他的语气和神态都不一样了,他的语调不再哀伤,也并不委屈,安迪觉得屏幕中的这个宋家源仿佛正看着自己,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是对着自己。

屏幕中的画外音如同上一次那样问:“您所说的这个‘家’的理念的确十分能打动人,我们是不是能猜测有这样的一个人,您的这个家是为他而建,并且等待着他回家来呢。”

宋家源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说道:“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等待这个词。我的母亲,她这辈子就为了等一个人回头,奉献了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我知道这个词的重量,有时它能束缚一个人,令人窒息,叫人想要逃避。因此一开始我并不理解她的做法,只是这些年来我有了自己的经历,也终于明白,有时等待是最无奈的选择。当你跟不上对方的脚步时,就只能在原地等待。虽然这样的命运实在太过悲哀……”

之前左安迪看到这里便被打断,然而现在没有任何干扰,影片继续播放下去,原来在之后还有一段。只见屏幕中的宋家源顿了顿,继续说道: “所以我想,这个设计就已经是我的回答。无论对方去了哪里,我会永远在这个地方,不离开,永远等他。我也相信,如果是对的那个人,到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视频结束,屏幕上漆黑一片,导航条归零,如同所有的一切又回归了原点。左安迪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见屏幕里的宋家源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里并不是悲戚,而是温存的坚定,和执着的信心。

乔正邦在一旁见到安迪这样发愣,按捺不住提醒道:“安迪,我们现在这可是非法闯入,你要是感动,可不可以也我们等出去先?”

左安迪回过神来,关掉了放映仪器。他收拾起情绪,对着乔正邦微笑一下,道:“我明白。来,时间不多,阿邦,我们动手吧。”

乔正邦这样被安迪叫出来一天,倒也没有被宋家源发现。因后者全天都被困在律师楼里,连用餐都是外卖,及至与证人及律师分别,已是华灯初上的夜晚。宋家源回到公寓,手中仍是拎着电话,他刚单手拿出钥匙,见到门缝下的光线,便警觉地发现了异样,对着电话说一句:“屋里好像有人,稍等。”而后把电话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

开了门,那光亮却不见了,屋内漆黑一片,宋家源却能感觉到这空间里的确有人侵入,即便那人的呼吸声已刻意压低,但存在感依旧强烈,好似有种特别的气压,能令宋家源的毛孔都感觉异常。

“谁?”他警觉地问,“谁在那?”

彼此静默了一下,终于,左安迪的声音尴尬地响起:“是我。”

他打开了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他身处的地方,幽幽地站在黑暗里,有一些不真实。

宋家源问:“你……回来了?”

左安迪顿了一顿,道:“我回来了。”这句话真的在他心中存了太久,好像从分别之初便已开始酝酿。如今他转过了半个地球,飞越过一整片大洋,体会过生死面前的种种,阅读过岁月留给他们的印记,又重新回到了宋家源面前。他说出这句话来,不过短短几个字,却好像可以概括这一路以来漫长而波折的旅程。

两人在黑暗中对话始终不太像样,宋家源去摸开关,然而那按钮按下去,却仍然不见灯亮。

“抱歉,似乎被我弄得跳闸了。”左安迪更有些尴尬了,语调里有些不常见的紧张,尾音隐隐发颤,说话的时候也听得见很明显的用力,“家源,如果你不介意,就让我这样说完吧,有些事,我希望现在同你解释……”

宋家源道:“其实你不用解释,萧锦良的事情,我没有误会。”

左安迪愕然,他这一天马不停蹄,并没有多余的心神去关心外面的动静,乔正邦没有跟他说,他自然也不知道关于萧锦良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这意料之外的回答就好像是给他当胸一记闷拳,让左安迪头昏眼花,一时连准备好的说辞都几乎忘了,如同平白被掐住了咽喉,足足窒息了几秒。等他回过神来,之前演练过许多次的千言万语却都被抛于脑后了,他只依循本能,挑了其中最简短的一句,说道:“家源,我……”

“我真的没有误会。”宋家源在黑暗中再一次重复。

“我爱你……”这三个字虽极平凡,说出口却异常陌生。大概是因为安迪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说,连音节都让他自己感觉古怪。他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是激动还是忐忑也难分清,心跳的声音盖住了周遭一切声响,可恨的黑暗又阻断了视线,令左安迪看不见眼前人的表情。于是这三个字就像陷入了茫茫深渊,一沉到底,悄无声息的,竟没有一星半点的回响。

第 70 章

寂静让人不安,使人焦躁,左安迪忍不住又道:“你听见了吗?家源,我……”

他顿了顿,再一次道:“爱你啊……”

宋家源的呼吸声终于传来,略带急促的,然而却意味不明。左安迪愈发紧张地来,在黑暗中向前摸索,似乎想要抓住宋家源,想要去到他面前,对着他的耳朵好好再说一遍。

“你在吗?……听见我的话了吗?”混乱中,安迪撞到了桌子、椅子,甚至是客厅中的摆设,刺耳的噪音在安静的黑暗中此起彼落。

“我听见了。”宋家源的声音有一些扭曲,尾音带上微颤,然后他吸了一下鼻子,又重复了一次,“全部听见了。”

左安迪的心脏却为那一下抽气的声音而吊高,他已彻底失去了判断能力,无法从语气和音调中猜测出任何线索。在这一刹那,他退化得同其他因爱情而盲目的庸人无异,往日的八面玲珑七巧心思已不复存在,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感情迷昏头的普通人而已。

“连我都听见了,他当然听见了啊。”另一把男声轻咳一声而后响起,那声音并不清晰,听音色分明像是从电话里传来。

左安迪蓦地想起来,刚才的确听见宋家源在打电话,原来他进屋后一直没有挂机,手机仍旧保持在通话状态。而那把经过电话加工而略微变样的声音,安迪也能辨认得出来——因为太过熟悉肯定,所以更加疑惑,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有联系。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把女声,以纯正的美音训斥道:“萧先生,你又不守规矩!手术才过去一天!怎么可以这样违反规定!不行,我要没收你的手提电话,来,把它给我!”

男声似乎还要抗议,但电话很快就变了忙音,看来女声言出必行,夺走了电话。

“怎么……”左安迪简直一点都摸不到头绪。

宋家源的声音有些歉意:“安迪,我说没有误会,是因为他一早就告诉我了啊。”

左安迪迟钝道:“等等,你说萧锦良,他,自己,告诉你了?”

宋家源道:“在你们临走前的那一晚,我到过你们住的公寓楼下。那时萧锦良发现了,就亲自下楼来见我,也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你说过,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他了解你,也影响了你,所以我同他谈过与你的问题。他说我们的问题迟早都要爆发,与其糊里糊涂地忍下去,不如将错就错,暂时分开冷静一下,也好让你彻底想清楚,明白自己心里真正的决定。我觉得这不无道理,所以后来也一直避免同你联系,对不起,安迪,实在对不起……你就算生气也好,怪我也好,想要如何惩罚我都好,我都不会再有一句怨言。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左安迪却没有声音了。心情大起大落,像是上天入地失重超重地又折腾了一番,他本来就几天没睡,加上这连番刺激下来,简直头晕目眩、耳鸣眼花了。等到他真正消化了宋家源话中的信息,才轻轻吐出一句:“仆街啊……”之所以没有说下去,是因为那下半句话已被两片唇堵住,截在了一个绵长的深吻里。

黑暗中两人也不知是以什么姿势拥抱在一起的,宋家源感觉到怀里的安迪起初倔强地挣了挣,但很又紧紧贴了过来,像是恶意报复似的,反过来张嘴咬在他唇上,像是要发泄这长久以来所受的压抑与委屈,又像是要挣回刚才丢失的面子。虽然四周一片漆黑,宋家源无法看到对方的模样,但他能从安迪说话的音调里想象到他说那三个字的神情。一念及此,任凭安迪如何现在蹂躏他的嘴唇,他也只是微笑着揽紧了对方,牢牢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再也不放开。

两人吻得激烈,像是无意踢到了什么物件。左安迪一下反应过来,挣扎着将宋家源推远一点。宋家源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依依不舍地停下了吻,问道:“怎么了?”

左安迪从急促的喘息中平复过一点,道:“还是先……把灯弄亮吧。”

宋家源别有深意地道:“我看不需要亮灯了……”

左安迪却异常坚持:“你不去我去。”

“不,你留在这,还是我来吧。”宋家源叹口气,转身摸索着进了厨房去看电闸。

只是简单的电源跳闸,宋家源找到总闸扳起,屋里便即刻一片明亮。他走回客厅,看见茶几上的东西,顿时停下脚步。

原本该待在工作室的建筑模型被搬到了这里,透明的展示箱亮着灯光,光线从四面向中央汇聚,将小小的模型照得晶莹剔透。左安迪站在展示箱前,面色绯红,然而双眼却如聚拢了漫天星光,灿然生辉。宋家源一步步向前,靠近了那座模型,左安迪向旁边借出一步,难得地露出一丝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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